初到邊塞之時還尚在炎夏,隨著城池的收複,時間已過去了半載。
邊塞的冬季總是比京城來的更早,蕭瑟的風迎麵而來,卻吹不散將士們心中的熾熱,大家都喜氣洋洋的準備著最後一戰。
可最後的一戰,卻拖延了一月有餘,原本的喜悅隨著糧草的枯竭,戰事的僵持逐漸沉寂。
正逢此時,京中的書信傳來,慶帝駕崩,傳位於三皇子。
眾將士看著獨站於高台之上,本應該同其他公主一般養在深宮的阿宸,此刻將書信捏於掌中,“收複潼關,乃是先帝之遺願。眾將士是否願追隨於吾,完成先帝之遺願?”
流光站在城牆邊上注視著她,厚重盔甲之下是她單薄身影,聽著她有些顫抖但又堅定的聲音,自己也捏緊了拳頭。
那夜邊塞下起了大雪,將士們每日的口糧也隻能勉強果腹,阿宸自半月前就不停地上書回京城,告知邊塞艱苦。
可等來的加急書信裡隻有短短八個字:多事之秋,速戰速決。
阿宸看著這八個字,心猶如跌落穀底。
縱使京城朝廷政變,可國庫中的糧草還尚在,若不能穩定住邊塞,京城之中又如何能夠安穩。三皇子也是經曆過邊塞的人,為何會如此?
近日來,藺國的將士總是率領精兵至城門之下,又快速退兵。不少將士摸不著頭腦,而阿宸卻連夜部署,恐怕這藺國的將士想要趁夜攻打潼關城。
不出阿宸所料,半個月後,藺國的將領呼魯勒夜領兩萬精軍攻打潼關城。
黑夜之中,火把雲集,戰鼓之聲敲響。慶國將士們按照阿宸先前的安排下竭力反抗,殊死相搏。但未曾想到其中竟有了叛徒,打開了潼關城的大門。
藺國之人入城後便殺紅了雙眼,城中婦孺來不及躲避,紛紛被一劍穿過身體,倒在了冰冷的大地之上,斷氣之前每個人都憤恨的看著那些藺國的士兵。
潼關城後門,阿宸騎在馬上,叮囑著流光,一定要將剩餘的婦孺和老人安全的撤離,保證傷亡減到最低。
流光透過阿宸的雙眸,看到了她眼中的堅韌,還帶著希冀。
“殿下,大可放心,我定會護送她們出城。”
他翻身上馬,想要替阿宸守護她的江山社稷,無關政權,隻因百姓無辜。
有了這句承諾,阿宸也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隨即調轉馬頭,手持寶劍,殺出一條血路。
呼魯勒看著劃破黑夜的衝他飛馳而來的阿宸,操著一口憋足的慶國話,出言不遜的說道,“女子無論如何努力亦不如男子分毫,相夫教子才是你的歸宿,不如早日隨我回到藺國,做本帥的姬妾,為本帥養育子女。”
呼魯勒話畢,一些懂得慶國語的士兵大聲嘲笑。
沈千雪見他臉上的絡腮胡被麵部肌肉牽起,隨著大笑的幅度顫抖著,又想到潼關城內,屍骨未寒的黎民百姓。
她心中震怒,架起馬匹,持劍而上,直衝藺國將領的位置,“那今日便讓我這個女子前來讓你見識何為你的歸宿。眾將士聽令,本次潼關之戰,每斬十顆頭顱,賞白銀百兩,取呼魯勒首級,黃金千兩。”
呼魯勒冷笑一聲,“不識抬舉。”
平原之上,兵戈相見之聲不絕於耳,風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之氣。
或許黑夜能夠暫時掩蓋住了戰爭的殘忍,但黎明總是會來到。
阿宸同呼魯勒交戰百下,刀光劍影之間難分輸贏。
戰爭愈發激烈,阿宸離馬踏其身,飛至呼魯勒的馬車之上與之交戰。
呼魯勒左右兩側護法一個箭步便擋在了他的身前,阿宸此刻逐漸落了下風。
隻見阿宸腹背受敵之時,誰都未曾注意到馬車上多出了一個身影。他低著頭手中拿著短劍,哆哆嗦嗦的上前,呼魯勒瞟了一眼,用著藺國語說著什麼。
轉而又對阿宸說著,“投降吧,公主。或許你答應為我的姬妾,我還……”
下一秒,呼魯勒便發出了一聲慘叫,回頭看著剛剛那個拿著刀的小兵,此刻他眼神冰冷的小兵,“你……”,話未說完,呼魯勒嘴中湧出鮮血,徑直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左右護法大怒,合力準備擊殺了阿宸為自家將軍報仇,隻見“小兵”先行一步將阿宸推下了馬車。
阿宸仰視著那個小兵,他左眼戴著眼罩,銀刃穿腹而過,隻留下一個笑容,阿宸透過那個笑容看到了許多以前刻意忽視的東西。
不知是誰在戰場上用藺國語說將軍已死,藺國的士兵一時亂了陣腳,左右護法架著馬車匆匆逃離了戰場。
潼關之戰,兩月有餘。黎明的金光普照在雪地之上,慶國迎來了邊塞的安寧,阿宸看著地上凹凸不平的雪地,金黃交錯之時,她仰起頭,看著朝陽無愧於慶國祖先,完成了先父之所願,唯獨對流光好像抱有遺憾。
班師回朝之日,阿宸看著三皇子,神色威嚴,龍袍加身,端坐於朝堂之上。
“六妹出征多年,現下邊塞大敵已滅,如今凱旋而歸,乃是我朝之大恩人。”三皇子特意在後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身體歪至一側,右手托腮,左手於扶手之上來回敲打,又繼續說道,“朕知你與常侍郎情投意合多時,不如便定下這門親事,待父帝喪期一過便擇日大婚。”
話中彆意,阿宸又如何聽不出,她俯首謝恩,於大殿之上親手交出了兵符,看著龍椅之上的三皇子嘴角淺勾,隻覺陌生。
早朝結束,阿宸又匆匆前往了西院。
自太康宮出來,阿宸就被濃厚的藥味透過衣衫浸入了每一寸皮膚,她心不在焉地坐在馬車上,回憶著掌事嬤嬤的話。
從她請旨離宮後,朝中各勢力暗潮洶湧,帝後雖身居後宮卻也因前朝動蕩被迫牽連,隻得裝病借口不出。
隻可惜慶帝病逝後,帝後失了主心骨,這才假病成真,臥床不起。
看著禦花園滿園的春色,她也隻能感歎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白澤聽著沈千雪的歎氣,目光下垂,瞧著她看失魂落魄的模樣,嘴唇抿了抿,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此時,阿宸的馬車才到府前,小狗便跑出了府門,衝著阿宸叫個不停,阿宸蹲下身將它抱在懷中,“珍珠,一年不見啦~有沒有想我!”
“殿下有所不知,殿下剛走的那兩天,珍珠每日眼巴巴的看著府門,那段時日瘦了不少呢。”小漓站在府門前,笑盈盈地看著阿宸,“殿下現平安回京,奴婢也安心了不少。”
隨後阿宸看著小漓的目光在自己身後尋找著什麼,她一股悲傷湧上心頭,“小漓,流光不會回來了。”
小漓似乎已經明了這句話的含義,呆呆地佇立了一會兒,“那殿下先歇息片刻吧。”
晚膳期間,常文來到了府中,聽聞了流光之事,一臉悲痛之色,替流光感到可惜。
次日,阿宸看著餘燼中隨風紛飛的紙錢,說道,“流光,我雖不知你的來處,但如今也算落葉歸根了。”
小漓跟在後麵默默地流下了眼淚,珍珠也汪汪地叫了兩聲,以表相思。
三皇子坐上皇位尚未滿一年,世間百姓便對其怨聲載道,說他德不配位,不是明君。
從而對先帝之遺囑多有猜疑的話便傳入了他的耳中。
三皇子心胸狹隘,為了穩坐皇位,將同阿宸交好的皇子以各種封賞,發配到了偏遠之地做閒散的親王,而成年的姊妹則被以和親為由嫁了出去。
不知是誰買通了消息說,三皇子朝廷用人之上略有偏頗,隻要上奏的折子上全是誇三皇子功德和貶低阿宸的話語,三皇子日後都會找機會提拔。
一時之間,一些胸無點墨的官員紛紛效仿。
阿宸坐在府中隻覺好笑。
某日下午,小漓帶著一名男子行至書房前,輕叩房門通報道,“殿下,常文公子的哥哥常舟來了。”
“進來吧。”
待常舟入門後,阿宸一個眼神,小漓便關閉了房門,守在外麵。
阿宸做了一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邊說道,“不知常舟公子前來所謂何事?”
“在下有一事想請教公主。”
“常禦史不妨直言,隻要本公主知道一定知無不言。”
“不知公主如何理解,狡兔死而走狗烹?”
常舟此話一出,兩人便四目相對,隻留下一片寂靜。
阿宸眼色立刻冷了下來,“常禦史是何意?”
常舟跪於阿宸身前,“還望殿下恕罪,殿下雖擊敗了藺國將領,但保不齊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慶國朝政已是渾濁一片,百姓生活苦不堪言,還望殿下三思。”
書房之中再次陷入了寂靜,阿宸把玩著手中的毛筆,最終卻隻叫來了小漓送客。
待常舟離開後,她才踏出書房,看著那四四方方的天。
她如何不知慶國的現狀,可自從交了兵符以後,三皇子便為了針對她,特意頒布了女子限禁的事宜。現下她無法上朝,自然也無法聚集自己的黨羽。
若是輕易離京,也有三皇子的耳目跟隨不便行事。
但很快阿宸便有了機會,三皇子大肆揮霍國庫舉辦春日宴,而這次藺國以交好的目的,派了使者前來參加。
宴請當夜,阿宸位於席間,見到了藺國使者,後者戴著銀製的狼麵具,身材高大威猛。
但不知是不是阿宸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個使者在有意無意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