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無論是林之凇本人,還是百年前將無儘海燒得乾涸的黃泉焰,都讓星羅宮在場的人發怵。

可是讓陳鏡竹汗涔涔的,是他剛才著重咬下的“華盈”二字。

這兩人的恩仇糾葛果然不淺啊。

陳鏡竹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冷靜接下林之凇的注視:“林少主的黃泉焰如雷貫耳,也許的確能快過護天靈,但絕不可能全身而退的結果,怎能算贏?”

被逼至絕路,陳鏡竹隻剩下一股不管不顧不怕死的精神,咬咬牙,繼續說:“我們這些人死了就死了,可青要山隻有你一個少主。”

“這一句也是華盈教的麼?”林之凇若有所思,似乎看見了她彎彎笑眼裡浮動的一點驕傲與挑釁。

他抬眼盯著陳鏡竹,“她還教了你說什麼?”

陳鏡竹一愣,氣勢弱下幾分,話音都抖了一下:“她、她說你若是問出這句話,現在要的就隻是一條消息。”也代表放過了星羅宮。

“她在秋月廊。”

林之凇原地開了傳送陣。

曠野寂夜,星河橫天。

一丈寬的竹製長廊延伸於蓮池上,如水上浮橋。

待到晴朗夏日,會有男女老少來此踏歌登船,爭賞滿池紅花碧葉。

長廊與岸邊交彙處長著一棵四季常青的樹,華盈坐在樹上,雙手撐著樹乾,兩條腿懸在空中輕晃,盯著地上突然亮起的橘金色光芒,莞爾一笑。

“林之凇,你要是再晚一點,今日一過,咱們以後就分道揚鑣再也不見了。”她估了估時間,露出一點可惜的神色,像是在嫌棄他連找個人都這麼沒用,“還剩半刻鐘不到。”

林之凇站在大樹投下的陰影中仰頭看著華盈,她穿著水下初見時的那身衣裙,晶瑩璀璨的銀色發鏈閃爍著碎星般的微光,幽月曇隨意簪在發間,聖潔優雅,肌膚如月下瓷器般透著溫潤光澤。

去時與來時一樣,瀟灑自由不沾血。想的倒是美。

林之凇眼裡浮起一絲絲銀白清透的光輝,遍灑天地間的月色都追著他湧來,一種冰寒詭異的氣氛在曠野中節節攀升。

“你還有以後?”他聲線沉冷,聽得出被她戲耍之後忍無可忍的殺意,“躲在我身後幫陳鏡竹坐收漁翁之利,這麼聰明大膽,我真想看看你還有什麼招數。”

“還有……”華盈想起自己為江家那對父女想好的死路,眼裡的笑意放大幾分,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借刀殺人。”

她離開大樹一躍而下,從樹乾上隨手抓起的,是一張早就準備好的木弓。

灰褐色的樹枝搭上木弓,覆上了一層金燦燦的靈力光芒,如堅不可摧的奇兵利刃。

華盈於半空中拉弓,瞄準,鬆弦。

一絲絲靈力在她身後凝聚,金色的線條勾勒一個身披甲胄的將士虛影,動作與她同步,手挽長弓,箭出驚嘯,蘊含著強於木箭千萬倍的力量。

秋月廊四方突然亮如白晝。

一片巨大的彎月從林之凇背後升起,月光如遊龍而來,冷硬鋒利,絲縷如劍氣,瞄準同時飛射來的兩支長箭主動轟殺而上,沒有絲毫懼怕。

天搖地動,奪目的白光籠罩在二人身上,光團之中,華盈掌法詭譎,林之凇招式狠辣,籠罩秋月廊一帶的結界上投影出一片變幻莫測的靈力光影。

白光散儘時二人已交手上百招,眼裡隻剩淋漓儘致的敵意。

林之凇瞳孔漆黑如淵,沉寂得迫人:“懲天之體,北荒孤女,商家決裂,你要我查你的身世,今日便不敢真正對我下殺手,這是致死的矛盾。”

“就查到這些?還不夠。”華盈輕輕一笑。

林之凇不想再跟她浪費時間了。

他四周的溫度驟然升高,黑夜裡燃起暗紅色的火光。

滾燙的火焰灼燒之下,今夜的月色也扭曲錯位。

夜色被火焰焚燒殆儘,大火席卷曠野,無邊無際地蔓延,天地間隻剩下熾熱翻湧的暗紅色火浪在叫囂翻卷,掃蕩四方,帶來末世降臨般的腐朽與壓抑氣息。

叢草林木轉眼就被大火吞噬,灰黑色的餘燼被滾燙的熱浪卷起,漂浮在半空之中。

擁有焚天毀地之能的黃泉焰,會順著任何可燃之物無限蔓延,將一切燒成黑灰。

林之凇也不會輕易使用。

華盈盯著火牆後方殺意昭然的林之凇,興致越濃。

她朝他無所謂地笑了笑,腳下突然出現了清澈的水光。

水波瀲灩,滌蕩出若有若無的金綠色澤,一尾虛幻的魚從水中遊了出來,寥寥幾道淺金光絲勾勒出它的輪廓,混雜粉綠二色,流光溢彩,絢麗如幻,繞著華盈優雅盤旋。

無生之魚。

在黃泉焰卷起火龍朝她焚燒而來的一瞬間,無生魚遊動了過去,大火在它的路徑四周偃旗息鼓,層層滌蕩開的濕潤水汽與熱浪觸碰,四處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響。

白茫茫的水霧升騰,籠罩秋月廊一帶。

無生魚輕盈擺尾遊動,一往無前,黃泉焰節節敗退,焦黑的斷葉殘枝上到處都掛著殘存的微弱火光。

被當世修行者傳得神乎其神、號稱不敗不滅的黃泉焰,在此刻成了笑話。

無生魚暢行無阻,來到林之凇眼前,被他一掌轟碎,在緊追而來的華盈麵前化作無數冰冷的水珠灑落,粘濕她的眼睫。

懲天之體爆發出的一縷攻發之力混入她周身爆炸開的靈浪之中,撞得林之凇不斷往後退,無生魚碎裂後墜落成的水珠驟然浮空,圍著他的脖頸纏繞成一條水鏈。

華盈如殘影而至,一手抓著水鏈的一端,用力勒緊。

林之凇緊盯著麵前這張冷漠無情的臉,突然想起之前在殘花道時,那個在他心裡一閃而過的錯誤猜測。

他當時一定是腦子有病。

霧月曇的味道香甜誘人,拚了命地往他身體裡鑽,像是吸血食髓的怪物要把他從內裡吞噬乾淨,跟它的主人一個模樣,溫婉大方的背後,還有生來驕傲殘忍,睥睨眾生的一麵。

無論是黃泉焰還是無生魚,都讓二人耗儘了大半的力量,華盈此刻也同他一樣虛乏手軟,氣息都有些不穩。

她像是故意要報複他這三日以來屢次對自己的輕慢無禮,騰出右手猛然撕開他的衣裳,露出健碩的胸膛與皮膚上一道道剛剛愈合的雷擊傷痕。

華盈的目光輕飄飄地往他身上一掃,笑靨依舊明麗動人,卻沒了往常的溫柔,取而代之的是陰損嘲諷:“林之凇,你蠢不蠢啊,怎麼偏偏敢挑自己受傷未愈的時候和我打,若是以你平時的狀態,你或許能在萬幸之中與我打個兩敗俱傷,可現在,你的確不行。”

林之凇因她出其不意的動作愣了一下,深深皺眉。

他對誰動了殺心時,渾身氣勢冷肅迫人,讓人覺得隻是看他一眼都會被他眼裡的一場風雪封入黑暗無邊的冰淵,此刻卻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眼尾發紅,冰麵碎裂,有什麼張牙舞爪之物撲咬而出,狠厲發狂。

水漣脆聲斷裂,飛濺的水珠如一支支寒亮的箭矢反殺向華盈。

華盈後撤身時,察覺到抑製恨生蠱的反噬要來了,第三日也結束了,餘光恰好掃到從遠處趕來的蒼雲息等人。

傳送陣的光芒在她腳下越來越亮,她左手抬起在身前,掌心麵對著瞬行朝她殺來的林之凇,右指燃著靈力在掌心一劃,血珠濺開。

“林之凇,你不是要找靈血?”華盈輕聲說出一句讓他在意得要死的話。

逗狗一樣。

林之凇握拳的雙手青筋跳動,腦海中來不及追究她為何知道了他來滄州找靈血這件事,或者靈血原來真的在她身上,而是她究竟在他身上算計著什麼,甚至不惜以靈血為誘惑?

迎麵飛濺的一滴血珠被林之凇的靈力包裹,他抓在手裡,右手朝著傳送陣打出一道靈刃擊散橘金色的光芒,隨即飛身追到華盈麵前,氣勢森寒,隨意抓住一支水箭狠狠刺向華盈。

水箭當胸而過,華盈忍痛悶哼了一聲,反手蓄力一掌拍在他胸口,厭惡又期待地張了張唇,無聲卻帶著尖刺。

與林之凇藏在眼神裡的一句話重合:

我一定會殺了你。

傳送陣帶著她消失不見。

“林之凇!明知她是懲天之體,你還一個人過來,真行。”蒼雲息帶著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了過來,剛要上前表示真心實意的關心,看看他受傷了沒,卻被他轉身過來時露出的胸膛嚇了一跳。

隨即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驚歎兩聲。

“誰家姑娘打架還扒人衣裳啊,你在她心中地位還真不一般。”

林之凇原本沒打算搭理他,把靈血交給了同行的戰士,交代其查驗真假,轉身就走,聽到這一句話,忍無可忍,眼也沒抬:“滄州這一趟,大家都走得辛苦,我原本打算回去之後額外給每人撥一筆獎賞,你就不必了。”

一陣哀嚎聲回響在秋月廊,要和林之凇拚命。

跟著趕過來的聞暘覺得聒噪,皺了皺臉,幾步追上林之凇,遞上一封密信:“少主,華盈姑娘的身世找到了。”

林之凇腳步一頓,拆信細看。

白紙黑字上密密麻麻的往事與她剛才主動暴露靈血氣息時的挑釁神色聯係在了一起,林之凇知道她在他這裡算計的是什麼了。

以靈血為誘惑,讓他明知是利用也要親自去把她揪到太陽底下來。

北荒,江家,不見光的雙生子。

他要抓到她了。

.

華盈的傳送陣先開到了一間客棧。

反噬來得並不迅猛,而是如鈍刀子割肉一般折磨,比恨生蠱發作時還要痛,華盈自認為心性堅韌,卻反反複複痛得暈過去了幾次,等到她能清醒地躺直在床榻上均勻喘氣,天已經蒙蒙亮了。

奇怪,夜裡痛暈的那幾次,竟然還做了夢。

每一次都清晰地夢見她在回北荒的路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她心想,揉了揉腦袋。

寸心簡裡躺著幾條消息。

最前麵的是陳鏡竹發來的,告訴她滄州是她的了,問她有沒有什麼安排或吩咐。

最後是一句另一個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期待。

「小姐何時讓我回北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