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逸君盯著夜幕中如箭矢般一掠而過的那道身影,呼吸霎那間靜住,眼裡的怒火似乎要點燃天地。
控改風雨之陣有生滅令相護,誰闖誰死。
即便真出了岔子,被毀於一旦,燁都還能重覓一處合適的州城再重新起一次陣。
但機關塔那邊卻容不得有任何閃失。
除了剩下那六個星羅宮長老的身體之外,世上不會再有更完美的容器來存放虛無之物了。
陸逸君瞬間做好決定。
“三長老,領一隊人去步星潭看看是什麼人活膩了,無論是誰,直接斬殺。剩下的人跟我走!”
紅葉燃如火,夜雨逐驚雷。
華盈漫步往林子深處走去,靈力以她為中心蕩漾而出,如發怒的浪潮般凶猛浩瀚,永無窮儘。
靈浪無差彆橫掃四野,朝她圍殺而來的燁都修行者們身子一頓,筆直而僵硬地跪倒在地,了無生機。
牢牢遮掩住機關塔的那道水漣屏障也脆聲破裂,華盈來到它麵前,瞧見曾被林之凇打破的塔身不僅在這三天之內又被修補得完好無損,還被一層層逍遙境的力量加固了一番。
她讚歎般點點頭,猛然擊出一掌。
一道兩指寬的裂紋從她出掌的地方不斷往高高的塔尖上蔓延生長,塔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即將一分為二。
被驚動的骨螢一刹間振翅四散,似夜色裡起伏的璀璨群星,粉碎在靈浪之中,星芒墜落。
華盈手指撫了撫那道不斷擴大的裂痕,倏然用力,無數木製齒輪轟然崩裂,殘破的木塊漫天飛濺,六道人影出現在潰散的障眼術中,盤腿而坐,神色木然。
華盈正要抬腳進去把人帶走,衝天而起的水牆將她攔下,透明柔軟卻堅不可摧,飛濺出的水汽鋒利如刃,削斷了她飛揚在大風中的一縷頭發。
華盈眸光驟變,回頭看向風雨中攜一身殺氣而來的陸逸君。
“我當是什麼人,原來是被木靈鎖鏈栓過的野狗。”
陸逸君烏沉沉的眼眸中風雨驟急,下巴微抬,天生的不可一世,“你在林之凇手下都逃不過,竟然還敢來我這放肆,是什麼人的命令讓你連死都不怕?”
華盈掃了掃他身後兩名蓄勢以待的燁都長老,揚了揚唇,輕聲卻危險:“原來沒剩幾個長老了啊,真是抱歉。”
陸逸君勃然大怒:“竟然都是你乾的?!”
他飛身朝著她殺去,身形快如雨夜中的一抹雷弧電光,碧海清風扇上附著了一擊必殺的力量,醞釀出足以拔山摧峰的海上風暴。
華盈半步不退,迎擊而上。
兩道身影筆直而迅猛地撕開夜幕,帶出一片尖利的嘯音,巨大又恐怖的響動驚醒了長青城裡的所有人。
兩名長老也同時動手,一左一右圍困上前。
陸逸君很喜歡看彆人抱著同歸於儘的心態妄圖拉他陪葬,最終卻不得不認清實力如隔天塹,隻能不甘又怨恨地看著他將自己輕易碾為肉泥。
他倨傲的目光掃過華盈靈力湧動的手掌,輕慢地上移,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一字一句道:“身份,目的,說不說?”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華盈的手掌與他拍擊而下的扇麵悍然對撞,爆發出的一道力量甚至直接蓋過了逍遙境修行者的鋒芒,讓扇上的風暴散作一場嘩啦啦的大雨澆下。
一道強大得不真實的殺伐之力。
轟隆隆的撞擊聲響徹此方天地,刺目的靈力光芒將二人籠罩。
城中人驚恐又好奇的目光都已投向了紅楓林,其中有不少滯留在城裡的修行者,憑借敏銳的五感,看清了搏殺在風雨中的人,倒吸一口涼氣。
陸逸君身形在半空中退了幾步,眼睜睜看見巋然不動的華盈化掌為拳砸在兩位長老的身上,血肉四濺。
而後她朝他譏諷勾唇,折身甩出一道靈力,打碎了水牆,朝著木石一般僵硬的六個人影掠行而去。
不僅是陸逸君,無數雙目光全都聚焦在華盈身上。
逍遙境長老本就是令人難以匹敵的存在,陸逸君更是無上境之下足以碾壓一切的逍遙境最強者之一,而她以一敵三,從容過招,她到底是誰?!
陸逸君驕傲的表情頭一回消失得一乾二淨,臉色凝重,眼裡卻又有遮掩不住的興奮之色閃爍。
他雙手結印,碧海清風扇展開在半空中緩緩旋轉,融入他身前的一片水色漩渦之中。
一種誕生於混沌未知之地的古老力量強勢接管了這片戰場,似乎有來自無底深穀的水流聲灌入了華盈的腦海,恍然間如聞江河浩瀚之意。
華盈漠然地轉身回來麵對陸逸君,瞧見一條蜿蜒的水流從地心湧現而出,盤旋往上,環繞在他周身。
水流平緩,來自於傳說中的萬物終極之地,明明是在緩慢流淌,千萬顆水珠卻發出恐怖的擠壓怒吼聲,讓人心裡發怵。
巨大而殘酷之物在水中騰飛的吟嘯聲越來越近,一條九首蛇身的東西從水流中露出了身形,樣貌猙獰醜陋,散發出的威壓卻恐怖萬分。
九雙眼睛同時睜開,威嚴、傲慢、殘忍、瘋狂、戲謔、暴戾、冷漠、野蠻、輕佻,它們高高在上地直視華盈,令人毛骨悚然。
心智不堅者,早已在它們的注視之下心神俱裂,癲狂失智。
長青城中的無數人都在此刻的驚悚中不敢喘氣。
世間無上者稀少,一個宗門或世家能得一位無上者坐鎮,便可屹立數百年不倒。四大世家各有兩位,剩下三位也各有歸屬。
無上者之下,逍遙境修行者就算作頂尖之人。
而在逍遙境之中,四大世家又各有視若珍寶的年輕人,他們是萬眾矚目的風雲至尊,不可逾越。
譬如這些日子就在長青城的陸逸君和林之凇。
那女子對上陸逸君,必定死路一條!
陸逸君居高臨下地睥睨華盈,臉色陰冷得可怕,說話間都帶著難以忍受她再多活一刻的燥意:“你不肯說也沒關係,我不管你是從哪冒出來的逍遙境,知道了我這的什麼秘密,殺了你就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水色光暈籠罩在他全身,如覆寒霜。
華盈也感受到了九頭蛇帶來的壓力,她並未大意,盯著脫離流水朝她俯衝而來的九頭蛇,抬手結印。
磅礴的靈力順著全身脈絡往她雙手湧去,指尖覆滿火紅的光暈,一隻隻紅色的螢蟲出現在光團之中。
螢蟲隨著她呼吸的節奏而明滅閃爍,如飽滿晶瑩的石榴籽,大雨衝刷不褪它明麗漂亮的顏色,也無人敢以渺小脆弱來形容它,因為它的名字——俱焚。
“我原本不想殺人的。”
華盈目光落在陸逸君身上,身前有危險龐大的九頭蛇撲咬而來,九雙密集的目光令她周身的靈力流動都變得遲緩,獠牙尖端滴落著毒液,蛇身疾行時撕裂空氣的聲音灌進華盈耳畔。
她恍若未覺,輕笑道,“但滄州死了這麼多人,我想替他們討一個公道。”
陸逸君確定她知道了一些秘密,她必須得死。
紅色的螢蟲從華盈手中成群飛出,朝著九頭蛇而去。
她根本不懷疑它們與九頭蛇的勝負,轉身憑借神鬼莫測的身法斡旋於趁機圍殺她的兩個長老之間,眨眼間已與二人交手數十招,攻勢精準狠毒,招招見血。
其中一人肋骨寸斷,吐著血從半空中摔了下去,昏厥不醒。
另一人的手臂被華盈反製在後,重重扭斷,她輕笑著開鬆手,抽出匕首朝他咽喉割去。
陸逸君眼角狠狠一抽,動身上前救人,螢蟲與九頭蛇恰好在這時撞擊在了一起。
沒有想象中難分勝負的糾纏撕咬,也沒有撼動天地的爆裂轟鳴,成群的螢蟲沒入九頭蛇的血盆大口之中,在它身體裡寸寸推進,燙出了一個又一個焦黑的窟窿。
窟窿裡有熊熊火焰燃燒了起來,龐大的蛇身隨之化作一捧捧黑灰跌進雨水中,散落的靈力光芒如死去的星屑。
九頭蛇消散的那一刻,螢蟲也耗儘力量從空中粉碎,卻有一縷餘威不散,氣浪滾燙,衝撞向上前救人的陸逸君。
這類頂級術法最講究全麵碾壓,一擊必殺,使用一次就能讓人消耗掉許多力量,陸逸君還沒緩過來,剛剛擊破螢蟲,華盈就已經出現在了他麵前,淩厲凶狠的拳風灌了過來。
華盈將他摜倒在地,一腳踩在他胸口,不慌不忙蹲下身,讓他從她笑盈盈的眼瞳裡看清自己的狼狽模樣。
“燁都公子天資卓絕,除卻無上者之外,戰力當屬前列,是麼?”
“高高在上,掌生殺予奪之權,與我們這些螻蟻草芥自然是天壤之彆,隨口一句吩咐就能令萬人生,萬人死,多威風。”
華盈嗓音輕柔,說的話卻像刀一樣往他心裡戳,“以為自己天下無敵,無需動手就能讓人跪地求饒?陸逸君,在四大世家高高捧起的心肝寶貝當中,你心性墊底,經驗墊底,至於外界熱衷討論的戰力高低,我看也是墊底。若是憑借自欺欺人就敢目空一切,陸公子,你以後不知還要挨多少打呢。”
陸逸君金絲發冠斷裂,墨發浸泡在泥濘之中,臉上,身上全是青紫紅腫的傷痕,斷裂的骨頭紮穿胸腔的皮肉露了出來,觸目驚心。
他此刻隻能抬手勉勵抵抗華盈的攻擊,目眥欲裂,忽然間——
雨停了。
城中無數屏息觀戰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凝滯的呼吸緩緩活了過來,震撼的目光也終於動了動,望向天上。
華盈也有點沒反應過來,抬頭,彎了彎唇。
烏沉厚重的雲層一時間難以散儘,但這場大雨是真的停了,此刻若是換作白日,滿城百姓也許喜極而泣再等上半刻鐘,便會有天光破雲,金輝遍灑萬萬裡。
陸逸君雙目猩紅,理智近失,心底的殺意徹底撞破所有桎梏。
步星潭的陣法被毀了!
先是被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踩在腳底,再是被人毀了陣法,最後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那幾個星羅宮長老也順利帶走嗎!
他從來沒嘗過失敗,沒受過這種恥辱!
陸逸君神色扭曲,雙手死死握拳,在華盈指尖亮起一簇靈力貼著他的小臂遊走,想要剖開他的靈脈時,他猛然發力將她擊退數步,反手從袖中摸出一支刻著雷印的血玉簪,朝她一擲而去。
灼熱的力量瞬間爆燃,血玉簪中吞吐出囂張肆虐的雷弧電光,釋放出的威勢讓華盈瞬間噴出一口血,隻差一瞬就讓人斃命。
華盈反應很快,身前的水窪中飛出無數水滴排布如盾,後撤身抬手橫擋穿透水滴縫隙而來的雷光,手臂上傳來被雷弧灼燒的痛楚,鮮血噴湧而出,皮肉翻卷。
她也就是在這時猛然意識到一個自己羨慕不來的事實,陸逸君得到了燁都全部的厚愛,總有一些堅不可摧的庇護在身。
跟江璧月一樣。
想到江璧月,華盈握了握拳。
她盯著陸逸君,冷笑著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朝那六個星羅宮長老走去。
暫時抑製恨生蠱發作的藥有時間限製,後續的反噬更是不可大意。
傳送陣燦然生輝,將她與六人帶離。
.
步星潭。
林之凇抬腳跨過燁都修行者的屍體,走出血泊,解下在他剛才與生滅令的交鋒中被絞破的大氅,隨手遞給身邊的人。
那名崇阿軍戰士快速把方才戰鬥中留下的所有氣息抹除得一乾二淨,快步跟上。
他記得蒼雲息的叮囑,少主的身體其實還沒有恢複好,此行要隨時觀察少主的狀態。
他再次大著膽子走在林之凇身旁,盯著他的臉瞧了瞧。
能在生滅令之下摧毀邪陣,還全身而退,難度可想而知。林之凇的眉眼間浮現出一種脫力後的倦懶散漫,但還好,沒有前一陣子見誰就刺的不耐煩,似乎心情還行。
然而剛離開步星潭不遠,一名同僚就趕來了林之凇麵前報信。
“少主,陳鏡竹不見了!”
那人跪地行了一禮,飛快地遞出一枚留影石。
“華盈姑娘單槍匹馬闖入了紅楓林,帶走了幾個人,不知所蹤。”
心情還行的林之凇看完留影石裡的一幕幕畫麵,臉色隨著呼吸一點點冷下來,眼瞳裡蓄滿風雪。
看來是因為他對她太客氣了些,才讓她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幫著陳鏡竹打星羅宮的主意,跟他作對。
那名專心看他臉色的戰士不自覺躡手躡腳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他都能想象到外界現在討論得最火熱的話題是什麼——那不知身份來曆的女子與戰力巔峰之一的陸逸君一戰,勝。
寸心簡也在此刻閃爍不停。
那消息已通過寸心簡傳遍大陸,轟動四方。
林之凇捏著那塊晶瑩璀璨的留影石,連華盈用了什麼辦法暫時抑製了恨生蠱都懶得追究,吩咐。
“通知蒼雲息,帶一隊人去把星羅宮圍了,擅自出入者,死。”
他沒有停頓,眸光森寒閃爍,什麼深深淺淺時有時無的殺機全都不必再暗藏。
“一旦有華盈的下落,直接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