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那神龕裡頭,放著一隻木刻的蟲子,”杜月恒氣順了,接著道:“那東西跟我們前日所見巨蟲一模一樣,隻是沒有那麼大。”
舒慈喘著粗氣,一頭霧水,這群倭國人為何對著一隻蟲子拜來拜去?難道這蟲子就是他們的神明?
杜月恒又說:“我聽說,在倭國,有八百萬神。不管是他們的祖先、君王,還是山川、森林、湖泊,甚至動物、植物……都可以成為神仙。因此,在倭國,神明數不勝數,他們自己便稱‘八百萬神’……我看,那蟲子或許就是他們的一種神。”
“那狗也可以成為神嗎?”
“鳥呢?鳥也可以嗎?”
敖瑞蹲坐在舒慈腳邊,正伸著舌頭喘氣。三寶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他們飛了過來,正停在敖瑞的腦袋上。這一狗一鳥突然聽到說,動物也可以成神明,便都情不自禁出聲發問。
“當然,神明本就是人共同的想象,隻要有人相信狗和鳥可以庇護一方,帶來神運,自然可以成神……不對?!?!”
杜月恒反應過來,嚇得往後一跳,剛剛跑出來的熱氣瞬間轉為冷汗:“舒、舒、舒姑娘……你這狗怎、怎麼會說話?!不會是我也產生幻覺了吧?!”
舒慈無言,懶得與他多費口舌,便道:“杜公子,你沒有出現幻覺。這是我緝妖司的同僚……放心,他們皆為善妖。”
杜月恒張著嘴,呆滯地思考良久,或許近日已見了太多奇事,很快便接受了狗和鳥會說話、妖也可以在大理寺任職的事實。
他擦擦汗,蹲下來,攤開一隻手:“犬兄弟,剛剛在那蟲子廟,還要多謝你出手相助。”
敖瑞搖了搖尾巴,伸出前爪,與杜月恒握了一握:“杜公子,言重了!阿慈姐的事,就是大理寺的事。大理寺的事,便是我敖瑞的事。”
“那我呢?我也幫了不少忙啊!”三寶哼唧道。
杜月恒站起來,向敖瑞頭上的三寶鞠了一躬:“也謝謝你!鳥妹妹!”
舒慈默默翻了個白眼,三寶在世間修行已逾六十年,叫她一聲鳥奶奶還差不多。
舒慈清了清嗓子,又問:“杜月恒,你今日跑到剛剛那地方乾什麼?”
杜月恒老實回答:“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懷疑晁不疑妄圖謀騙官位嗎?於是,我曾經跟蹤過他。”
“……”
“我發現,他幾乎每日下午,都要去剛剛那個蟲子廟拜上一拜,但我怕他認出我來,從來沒有進去查看過。今天,高大人舉薦晁不疑入朝為官,他下午自然不會來,我才前去調查。”
“……”
這古怪的倭人蟲子廟又與晁不疑有關,舒慈思忖道,看來確需徹查此處。又一想,剛剛杜月恒大鬨神龕,肯定已經打草驚蛇,再要調查,怕是困難重重。
想到這,舒慈不禁惱火地橫了杜月恒一眼。
“哎,舒姑娘,”杜月恒挨了一記眼刀,辯解道:“我也是好心辦了壞事嘛!我聽那倭國婦人對著你嘰裡呱啦,以為她是跟你說‘打開神龕的門’。怕你露餡,便替你打開了。現在想來,她應該是說,‘不要打開神龕的門’。(注)”
“……”
“哎,你彆著急!我還有一計,”杜月恒腦筋一轉,興致勃勃道:“你想,他們一群倭國人,怎麼會在長安有房產?那必是有人將房屋租賃或是借用給他們!那我們直接查查那房子的主人是誰,謎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於是,二人便往管轄蟲子廟的萬年縣縣衙而去。
***
那萬年縣令見了大理寺的文牒,本想推辭,又見到杜月恒,立刻擠出笑容滿麵,連聲道,既是杜二公子和大理寺的都要查,那一定要幫這個忙。便叫下人將二人帶到房契司。
那房契司當班的,一臉不耐煩,聽了那房子的位置,便轉身進了案牘之中,整整一炷香的時間,才拿了文卷出來。
舒慈和杜月恒攤開文卷,確認了房屋、位置皆沒有錯,隻見房屋主人那一欄寫著:柳容煙。
二人麵麵相覷,驚訝得說不出話。
那當班的掃了一眼文卷,卻似乎熟悉的很,以為他們是要買柳容煙的房子,便道:“你們二位找的柳容煙的房子啊?那你們可要搞清楚,這房子是不是已經被抵押出去了。”
當班的見二人又是一驚,便撇了撇嘴道:“你們不知道啊?這柳容煙好賭,輸了就把房子抵押出去。她那平康坊的生意賺了錢,又把房子贖回來。她那些房產早就不知道被她抵押了多少次了!”
那當班的頗有幾分鄙夷,又忙著下班,伸手要拿那文卷。
杜月恒一把將文卷按住,“這位小哥,那這文卷上怎麼沒蓋上抵押的印章?我們怎麼知道她這房子抵押給誰了?”
當班的“嘖”了一聲:“你們怎麼又不知道?你們不知道這柳容煙背後是誰嗎?”
杜月恒搖了搖頭。
當班的態度又壞上了幾分,壓低聲音道:“那柳容煙的相好,是萬年縣的不良帥——胡阿烈!為了這房子,找了我們縣令不知道多少回,之前就是不願意寫上房屋抵押。你們要想知道這房子現在有沒有抵出去,抵給了誰,我看,隻能問她本人嘍!”
***
今夜月相不佳,一輪鉤月掛在長安城上空,烏雲淡淡。月光越是晦暗,越襯得平康坊燈火輝煌,青樓幢幢皆是銀燭碧紗籠,亮如白晝。
舒慈、杜月恒,敖瑞、三寶,兩人兩妖,正躲在拂花樓後門的一片陰影中。
約莫子時,終於見到柳容煙的身影從後門飄了出來,她四處張望一番,一改平日的風姿綽約,很是鬼鬼祟祟、畏畏縮縮。
兩人兩妖隨即跟上,柳容煙在平康坊內彎彎繞繞,總算是來到一處商鋪門口。
那屋子裡燈光全無,招牌褪色斑駁,外牆剝落,乍一眼看上去似乎已經倒閉。
柳容煙抬起手敲了三下,店門隙開一條縫,她低語兩句,那門便打開,她立刻閃身進去。
杜月恒打了個“上”的手勢,走在前麵。
舒慈此時已經換上一襲男裝,長發綰進襆頭裡,一身翠綠交領衫,煞是英俊瀟灑的公子哥。
敖瑞站起來,又變作黑衣少年,把三寶往兜裡一揣,緊緊跟在後麵。
杜月恒學著柳容煙,抬手敲了三下門,店門隙開一條縫,黑暗裡露出一個中年男子的臉。
那男子顯是沒見過他們,麵露懷疑道:“月黑風高夜。”
杜月恒稍一思索,對道:“金玉滿堂時。”
那男子便沒再多說,點點頭,將三人領了進去。
那店鋪還有一個後門,出去便是一個狹小的庭院,既無裝飾,也無植物。對麵是一棟小樓,點著隱隱綽綽的燈。
進了那小樓內,空間狹小,卻擺了滿滿當當十餘張桌子,每個角落都站著一個壯漢,警惕地打量每個人。
燈光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和酒氣。每張賭桌都堆滿了籌碼,圍滿了人。他們有的身著絲綢錦緞、鑲金邊銀線,有的穿麻布衣服,綴滿了補丁。個個臉上都是同樣的緊張專注,玩骰子的,玩牌九的,下注的,時不時爆發出歡呼、咒罵聲,接著又是骰子滾動的聲音。
舒慈瞪大了眼睛,正在煙霧繚繞中搜尋柳容煙的身影,卻聽得一個沙啞又刺耳的聲音道:
“你們幾個聯起手來欺負你爺爺!大爺我今天不玩了!”
隻見中間的大圓桌上,一個壯碩的男子拍桌而起。
舒慈從未見過長相如此醜陋之人——又大又寬的臉上,長了一雙又突又鼓的眼睛,咧開一張又大又厚的嘴,兩腮長滿了膿包,個子矮小,雙腿卻健碩無比,幾乎快把褲子撐破。
其他幾個賭客根本不懼,將手中的骰子往他身上一甩:“願賭服輸!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那男人轉身想跑,卻撞到了壯漢守衛身上,自知跑不了了,他便抱拳求饒道:“幾位好哥哥,我今日確實再拿不出一分錢……”
“那便去借啊!”
“拿不出錢,你今日彆想走出這間屋子!”
杜月恒拍了拍她,示意往二樓去找柳容煙。舒慈點點頭,剛收回視線,卻又聽到那難聽的聲音道:
“各位哥哥,我真的沒錢了。不行,就隻有把這個給你們了……這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寶物——一顆舍利!”
舒慈猛一回頭,賭坊一時之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手上——
隻見他從衣服裡掏出一個灰白色、坑坑窪窪、有鵪鶉蛋那麼大的圓球,平平無奇,看不出任何神奇之處。
“這是青龍寺高僧的舍利子!隻有無上功德的高僧,才能燒出這麼完美的舍利子!這在全大唐,不,全天下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了這顆舍利,便是立刻能長十年、百年的修行,得道成仙,指日可待!我看抵我這五百兩銀子綽綽有餘……”
“打發叫花子呢!”
不知哪個賭客高喊一聲,接著,守衛便一拳“咚”地招呼到他那張肥碩的臉上,男人應聲倒地,幾個壯漢圍上去對他拳打腳踢。
“打得好!打得好!”
那男人捂著頭,在地上翻滾,還不忘大喊:
“你們懂什麼!有眼無珠的癡人、呆人、蠢人……哎喲……”
熱鬨看夠了,杜月恒又拉了拉她。
舒慈搖了搖頭,低聲湊在他耳邊道:“那舍利子,正是牡丹遇害那晚青龍寺失竊的。我得去會會那男的。你和敖瑞先上去,一會我們門口彙合。”
說完,又戳了戳敖瑞肚子前的暗兜。三寶從裡麵露出一個頭,趁人不注意,一眨眼便飛到了橫梁上。
注:日語的動詞在最後,杜月恒沒聽明白,學了三個月N5不及格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