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儘宜被撲的有些猝不及防。
可即便是如此突然,他也穩穩接住了陵音。
江儘宜身量極高,陵音站在他跟前,才剛及他的肩頭。
她額頭抵著他的胸膛,或許是她匆忙跑過來有些氣喘,身子還隱隱在發抖。
江儘宜抬手,撫過陵音的頭發,輕聲開口:“怎麼了?”
陵音沒有說話,而是下意識蹭了一下江儘宜的衣襟,她也沒有去抱住他,僅是抓著他身側的衣裳。
這樣用力的觸碰會讓她覺得是真實的,以此達到心安。
江儘宜感受到了她的反常,像一隻無措的雛鳥。
他沒有再追問,而是一下又一下的撫摸她的頭發,動作輕緩,試圖來安撫她。
陵音的鼻息間縈繞著江儘宜身上獨有的淡香,不隻是靜心草,還有一股其他的香氣,每次她聞到都會令她心中平靜。
本來也隻是個噩夢,但不知為何,陵音這樣靠著江儘宜時,眼眶不由的泛起酸來,眼淚也想要往外流,被她忍了回去。
她緩了會兒,這才鬆開江儘宜,抬眸去看他:“師尊,我......”
剛一張嘴,卻又默了下去。
她想到自己方才就這麼莽撞的跑向師尊,還二話不說便抱住他,這樣行為實在是太詭異和突然了。
搞不好師尊還以為她被誰欺負了,若是問起來,她要怎麼解釋?
江儘宜半垂著眸看陵音,她紅著眼眶,咬著下唇,似乎在糾結著什麼。
他一眼便猜出了她的心思,溫聲開口道:“你想說嗎?”
陵音被問的一愣,接著又聽江儘宜開口:“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不是。”陵音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我隻是,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江儘宜笑著安撫她:“忘掉就好。”
陵音應了聲,乖乖點頭。
江儘宜見陵音情緒好了一些,便轉過身去,繼續布陣修整試煉場。
陵音站在一邊等著,她沒有想著要先走,而是看江儘宜如何布陣。
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陵音看得心中連連驚歎。
江儘宜布陣的樣子極為賞心悅目,他衣袍上的暗紋在月下尤為明顯,似流動的波光,手也很漂亮,不管是捏訣還是掐指,陵音的視線都會不由的被那雙修長分明的手指吸引。
她突然很想和江儘宜比比手掌的大小。
思及此,陵音便下意識去看自己的手。
隻是用肉眼丈量的話,她不太能看出落差,看來下次還需要貼合去對比,才能看出區彆。
陵音方才壓抑的情緒散了,心情好了些,這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是訓練場,也是上一世江儘宜被困在陣中的地方。
陵音突然又想到了今早的事
——薑曦則說要留下。
其實對於謝懷霽的同意,她其實沒有很生氣,謝懷霽隻不過是做了一個和上一世相同的決定。
而且陵音能明白謝懷霽為何會同意。
一來是他的確同情心泛濫,二來,是想她能有個伴。
但她怕的就是,師尊也這麼想。
即便是知道江儘宜不會輕易讓人留在山上,她也不由得心中一緊。
要不,她跟師尊提前說一下?
“那個,師尊。”陵音喊了江儘宜一聲,等他回過頭來,卻又突然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江儘宜彼時已經修整完試煉場,便負手轉過身來。
他其實早看出陵音有心事,見她這會兒終於想要開口說了,便也不催她,隻是靜靜的等她整理措辭。
“師尊,是這樣的。”
陵音嘴唇抿了又抿,半晌,才麵色凝重開口道:“今天薑姑娘想說想留在山上,我沒有同意,而是讓她明天來詢問你的意見。”
江儘宜略有訝然,卻猶豫了片刻後,反問:“那你想讓她留下來嗎?”
陵音立刻搖頭:“不想。”
許是也覺得自己拒絕的太乾脆,陵音又補了句:“當然我不是討厭她,我隻是覺得她不應該留在這裡,師尊你要信我。”
陵音看著江儘宜,眼神裡有些小心的試探:“如果薑姑娘明天來問你,你能不能拒絕她?”
江儘宜一時覺得有些稀奇。
他很少見陵音因為一件事來求他,或是說,陵音很少因為一件極小的事來詢問他的意見。
儘管他從不會拒絕陵音。
見江儘宜並不答,陵音聲音又帶了些懇求:“可以嗎師尊?”
江儘宜點頭,笑著開口:“就算你不說,我也會拒絕的,我從來沒有收徒的打算。”
陵音有些激動,轉而又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沒有收徒的打算?
她有些好奇眨了眨眼:“那師尊為什麼會收下我和師兄?”
“懷霽是受人所托,我隻是還個人情。”
“那我呢?”陵音好奇問道。
他看著陵音溫聲開口:“你是個例外。”
陵音更好奇了:“什麼例外?”
什麼例外?
江儘宜想到了十年前的冬天。
那日大雪封山,他按照慣例,捏了個隱身訣下山。
路過山腳時,卻被一個微弱的聲音喊住,或是說,那聲音太過微弱,他根本沒聽清楚喊的是什麼。
但江儘宜還是停下,看了過去。
積雪的山洞裡,窩著一個衣著破爛,渾身臟兮兮的女孩。
她骨瘦如柴,小腿甚至隻有他手腕那般粗細,整個人倒在雪中,渾身凍的青紫可怖。
女孩抬著手,似乎想要去抓他。
江儘宜驚訝於自己為何會被看見,很快,他便發現了原因。
女孩快要凍死了,而她的魂魄在即將離體的瞬間,看到了隱身後的他。
但江儘宜術法精妙,無論是修士還是妖鬼,都很難看破他的術法。
除此之外,他還注意到了這山洞的異樣。
山洞本不應該是這麼小,似乎是因為大雪,將山洞壓的無法承受,坍塌了下來,但坍塌的山石卻避開了女孩的位置,並未傷到她。
江儘宜想,這應該是屬於她的氣運。
所以才會在雪崩時沒有傷及要害,在即將凍死時,遇到了他。
江儘宜一向都喜歡順其自然。
他覺得,能以這種方式遇見這個女孩,是女孩的運氣,也是一種上天安排的命數。
況且,收養一個弟子或兩個弟子,對他來說沒有區彆,也並不是什麼負擔。
江儘宜沒有再猶豫,從雪中將女孩抱起。
他把她帶上了山,收為弟子,為她取了個小名簌簌,親自照料她長大成人。
“師尊?”有人輕輕喊他。
陵音見江儘宜似乎在回憶什麼,便抬手在他麵前揮了揮:“你在想什麼?”
江儘宜收回視線,看著陵音搖頭:“沒什麼。”
“師尊,你還沒告訴我呢。”陵音仍舊不依不饒:“為什麼我是例外?”
江儘宜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明眸皓齒,靈動可愛,與初次見她時,那副瘦弱淒慘的模樣已經完全不同。
她有在健康的長大。
江儘宜抽回思緒,聲音溫和:“也許不是例外,而是上天眷顧你。”
這話陵音聽的雲裡霧裡,著實摸不著頭腦。
但江儘宜並不準備再解釋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穹頂,有烏雲飄來,半遮住了月亮。
他提醒陵音:“該回去了,等會兒可能要下雨。”
陵音點了點頭,跟著江儘宜回到宗門。
她向江儘宜道了彆後,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前半夜她本就睡得不安穩,如今尋了江儘宜後,心情被安撫了一番,這會兒也有了困意。
她捏了個淨塵訣上床,倒頭便睡了。
翌日。
陵音一大早跑去給江儘宜挽發。
上一世她不愛修煉,極為注重打扮,每次跟著謝懷霽下山都會買很多簪花發釵,還學會了很多挽發的方式。
她站在江儘宜身後,看著他散下來的銀絲,突然便覺得江儘宜數十年如一日,隻挽著同樣的一種頭發怪單調的,便想著給他挽個新的頭發。
陵音並未告訴江儘宜,而是自己默默的動手。
這次挽發的時間比以往的要長一些。
江儘宜雖然疑惑,但也隻當是陵音拖拉了一會兒,並未問她。
可直到他看到陵音站在他身側,勾起他的一縷頭發,開始編辮子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攔住了陵音。
他抓住那縷辮子,對著陵音道:“簡單挽起來就好,不用這麼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陵音真以為他怕麻煩,便推開江儘宜的手,繼續編:“我辮的可快了,一會兒就好,不耽誤師兄給你請安。”
“......”江儘宜一時不知道要如何接話。
眼看那縷辮子馬上要編成,江儘宜隻好抬手抓住陵音的手。
她的手很小,能被他完整的包裹在手中。
“簌簌。”他微微歎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不要編了。”
陵音這才聽出江儘宜語氣微妙的變化。
她看了一眼江儘宜,又看了眼他發上的辮子,這麼看,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突兀。
而辮子的尾端,是將她抓住的江儘宜的手。
體溫一如往常那般冰涼刺骨,她卻能從中感受到到一絲用力,像是怕被她再次推開。
確實是很抗拒了,平時師尊對她,可從來沒用過這麼大力氣。
陵音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後她又立刻抿了抿唇,收斂了笑意,看向江儘宜:“師尊,這辮子你不喜歡嗎?”
“沒有不喜歡。”江儘宜輕聲道:“隻是不適合。”
但陵音沒信,趕明兒她要是說給江儘宜編一個適合的辮子,照樣還是會被拒絕。
“好吧。”陵音隻好將那辮子給拆開,小聲感慨道:“原來師尊也有不喜歡的東西,還以為師尊對任何事都不在意呢。”
江儘宜隻是笑了笑,並未接話。
陵音把編的辮子全都拆開,老老實實給江儘宜挽了個尋常的發。
剛挽好頭發,便見外頭傳來腳步聲。
“師尊。”是謝懷霽的聲音。
江儘宜起身往外走,陵音也跟了上去。
剛一出門,陵音便微微愣住。
來給江儘宜請安的不止謝懷霽,還有他身後的薑曦則。
她還以為薑曦則要等下午,沒想到一大早就跟著謝懷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