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塔(14)(1 / 1)

嗩呐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送親的隊伍抬著一頂小轎,搖搖晃晃行走在濃重大霧中。

一陣陰風吹過,掀起喜轎的簾子。

媒婆慘白的臉突然出現,嘴角扯起一抹詭異的笑:

“吉時已到,請新娘子落轎。”

祝之漁深吸一口氣,捏緊項鏈緩緩走出喜轎。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槐樹林,樹梢間有什麼影影綽綽,隨風飄動。

祝之漁走近幾步,心跳陡然加快。

每棵槐樹上都吊著頭頂紅喜帕、身穿嫁衣的新娘,她們手腕上係著褪色的合婚庚帖,寒風刮過叢林時,乾枯的身體便在夜色裡輕輕晃動。

“一拜天地——”

紅綢突然纏住祝之漁的腰肢,將她吊至高高樹梢。

祝之漁拚命掙紮,卻聽到背後一陣熟悉的聲音。

是祝黎。

但她依然看不清祝黎的麵孔,同樣,祝黎望見她時也隻是驚奇地問:“這位姑娘,你也是被綁過來做新娘的麼?”

“嗯。”祝之漁變換聲音回應她一聲,繼續低頭想辦法解開束縛身體的紅綢。

累出了一身汗,紅綢仍緊緊捆在腰間。

唉,要是手裡有件利器能割斷綢帶就好了。

祝之漁正思索著,餘光忽然瞟見祝黎的佩劍。

“姑娘,你……不打算解決一下眼前的困境嗎?”

她記得天鏡宗上下無一不稱讚祝黎修為精妙,然而吊在空中好一會兒,也沒見這位師姐動手。

“當然,我在等待道侶來救我。”提起仙尊,祝黎瞬間驕傲起來。

“這群邪祟得意不了太久!”她憤憤地道,“等喻公子來了,定要你們這些邪祟魂飛煙滅!”

祝之漁迷茫地眨了眨眼:“可是,你有一把利劍啊。”

她不明白,就這麼坐等男主來拯救嗎?

“你不懂,每當我遇到危險時,他總會從天而降出手相救的。”祝黎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他舍不得我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相信,他很快便會趕來了。”

可是喻晏川如今在哪裡呢?

“……好吧。”缺少先天有利條件,祝之漁就拔下簪子按在樹乾間打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累得長舒一口氣,抹去頭上的汗。

盯著被粗糙樹皮磨得血痕斑斑的雙手,祝之漁扯下喜帕把傷口簡單包裹起來,緊接著將尖銳的簪子刺入綢帶用力一劃——

布帛“嘶”一聲裂開,她掙脫束縛,摸索著樹乾,小心翼翼往下爬。

攀爬的過程免不了擠壓到傷口,祝之漁疼得眼眶發酸,每往下踩中一節樹杈落腳,全身都因害怕而劇烈顫抖。

頭頂傳來祝黎的嘲笑。

祝之漁緩了緩疼痛刺激出的眼淚,像一隻樹獺抱住樹乾,慢慢仰起臉:“笑什麼?”

“你太滑稽了。”祝黎止不住笑,“爬樹的模樣很狼狽。”

“嗯,是很狼狽,”祝之漁坦然,“但是,這樣能讓我活下去。”

她是大千世界中一粒不起眼的塵埃,是和白骨、嬰靈她們一樣不值一提的炮灰。

小人物沒有英雄救美的機遇,沒有等待男主來拯救的底氣,也沒有一件趁手的仙器,所以——

祝之漁低頭,看著腳底最後一截樹乾,鬆開手縱身一跳——

求生之舉,不分高低貴賤。

她摔落在地,摔得很痛,同神仙飄飄然從天而降相比,的確很狼狽。

但祝之漁很快爬了起來。

她不敢耽擱片刻時間,提起裙擺便往林子外逃跑。

幽幽鬼火在荒山野嶺間不定閃爍。

祝之漁仰起臉,望見了密林當中一座高塔。塔身由骨骼拚接築成,塔簷懸掛的青銅鈴在夜風中發出詭異聲響,斑駁鏽跡間隱約可見其上篆刻梵文。

她警惕地後退一步。

她看到了祝黎等待的仙君。

仙君自顧不暇,被陰陽陣困在了骨塔周圍,不得脫身。

祝之漁避開喻晏川,慢慢轉向另一側。

甫一轉身,骨塔間突然伸出一隻枯手,擦著她臉頰飛過。

祝之漁瞬間驚出一身冷汗,緊緊捂住嘴巴,生怕尖叫聲會引出密林中潛藏的鬼怪。

“地勢又變了,”喻晏川憤恨的聲音傳來,“陰陽陣每時每刻都在變化,生門轉為死門。”

“陰陽陣……”眼前地形轉瞬間發生巨變,祝之漁惶恐。

這個世界太邪門了,連喻晏川這等見多識廣的神仙都破不了陣法。

“聽著,”項鏈突然傳來寂臨淵的聲音,“我帶你破陣。”

“我……?破陣?”祝之漁緊張地捏住項鏈,望了望被陣法困住的仙君。

“照我說的做。”寂臨淵道,“這是鬼王南柯布下的陰陽陣,你折下第一層的人骨,刺中對應的‘巽’位。”

祝之漁望著那森森白骨,害怕地縮回手,又咬咬牙鼓起勇氣,攥住那根骨頭用力拔出,刺入塔間。

“當啷”一聲,人骨突然蠕動重組,祝之漁麵前扭曲的道路開始變動。

喻晏川震驚,轉身注視著那麵容模糊的人影。

“繼續,”寂臨淵提醒她,“塔底邊緣散落一地朱砂,撿起來,灑向‘離’位。”

祝之漁行動迅速,俯身用枯葉攏聚起朱砂,潑灑開來。

“你這是要做什麼……”喻晏川疾步趕來,又被變動的地勢阻攔住。

“彆理他,”寂臨淵冷哼一聲。

“骨塔第五層埋有骨灰壇,取出骨灰,灑向塔西側第七棵槐樹根部。”

骨灰?!

祝之漁顫抖著手抱住骨灰壇,唇間不住念叨:“借您骨灰一用,得罪了得罪了,我真的非常抱歉……”

寂臨淵忽然笑了一聲。

“不許笑!”祝之漁很慫,又很硬氣。

她找到位置閉上眼,將骨灰灑了下去。

高高骨塔開始劇烈震動,骨頭散落下來,高塔轟然倒塌。

祝之漁眼前瞬間變幻出一條道路,她把骨灰壇輕輕放下,又真誠地道了一聲對不起,轉身沿著小路飛跑離開。

喻晏川猝不及防被倒塌的骨塔壓住,費了一番功夫除去散亂的人骨,等他站起來時,望見了道路儘頭轉瞬消失的身影。

很熟悉的一道身影。

喻晏川眸色一沉,有了沉重的危機感。

她是誰,為什麼能輕而易舉破解陰陽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