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黃泉(9)(1 / 1)

司雲深唇角沾血,倔強地偏過頭不願同她對視,又被司念掐住下頜掰回來,任她擺弄。

司雲深眼神破碎:“我以為你已經……”

“你以為我已經忘了,”司念斑白的指骨滑過男子泛紅的眼眶,“帶我回鬼域那日,你便封鎖了我的記憶,對麼?”

司雲深垂下眼睫,淚水滾落:“原來你一早便知道……”

“是啊,我一早便知道,故意引導你走到今日這一步,助我如願潛入鬼域。多虧了哥哥,除了你,還有誰會傻到在人生巔峰時刻放棄大好前途,自刎墮入鬼道。”

司雲深不敢置信:“你算計我……”

“這本就是你欠我的!”白骨驟然發怒打斷他的話。

她活動僵硬的骨骼,轉而仰起脖頸,仰視那座山峰般高大的九頭蛇。

“鬼王殿下應當早已知曉我的存在了吧。”

“倒是沒想到你這麼快便暴露了身份。”

寂臨淵立於蛇首,俯瞰著地麵。

白骨低笑一聲,空洞的目光落在祝之漁身上:“算是意外吧,她的淨蓮異火照出了我的真身,若不能殺她滅口,我便藏不住了。”

白骨收攏掌心,自上而下反複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人類少女:

“說來也稀奇,你究竟是何來曆?能修煉出這般純淨的異火,必有一顆純淨至極的心,這倒也不像天鏡宗中人浮躁功利的心境。”

她是妖力雄厚的百年大妖,竟會被少女召出的小小異火灼傷,半身白骨都灼出了焦灰。

祝之漁見這具骷髏空洞洞的眼睛突然盯上了自己,以為白骨又要殺她,“哇”一聲跑出二裡地。

“人的潛力真是無限大……在校體測八百米跑起來都要命……現在、現在竟然能一口氣跑出這麼遠……”

祝之漁扶著膝蓋,累得氣喘籲籲,剛緩過來一點力氣,身體突然被一股力量攥住,憑空飛了起來。

寂臨淵注視著地麵那粒微小的人,動了動手指,將人拎回起跑點。

鬼王的惡趣味,這很壞了。

慘白的骷髏驀地閃現至眼前,陰風透骨,祝之漁隻覺腦袋裡轟隆一聲巨響,心態崩塌了。

她嚇得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昏厥,還是司念扶了她一把。

“寂臨淵你是不是有病!滾下來說話!”祝之漁怨氣衝天,一時忘了害怕,仰起頭對著高不見頂的九頭蛇發泄。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頓時詭異地冷了下來。

白骨匪夷所思,暗自揣度這姑娘背景似乎很硬,敢挑釁鬼王,究竟什麼來曆?

九頭蛇深受震撼,哪怕是天界的神仙也沒這膽量敢對它主子破口大罵,更遑論弱小的人類。

它支起一側蛇首,戰戰兢兢去看主人臉色,突然愣住。

它發覺鬼王挨了那人族少女的罵,竟然不怒反笑。

寂臨淵的確在笑,唇畔揚起,眉梢微挑,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底隱匿著一股陰惻惻的壞勁。

這種心境令九頭蛇感到陌生。

鬼域百年歲月,鬼主的心境已淪為一潭死水不起一絲波瀾,即便弑神殺人亦是平靜無波,如碾死螞蟻一般,絲毫不放在眼裡。

九頭蛇懷疑自己眼睛花了,它從未感知過主人有這樣的情緒起伏。

祝之漁喊得口乾舌燥,跑也跑不了,索性就地坐下歇腳。

“我覺得你和天鏡宗的修者很不一樣。”白骨打量著她,“和你同處的這兩日,我遇到了很多變化。”

“比如,夜裡的敲擊聲?”祝之漁揉了揉跑得酸痛的腿,“我如今想明白了,按照喪葬風俗,下葬時棺槨會被敲擊三聲,你昨夜聽到的便是當初下葬時的聲音,也許那一刻我便該意識到,你已經死了。”

祝之漁換了一條腿繼續捶打:“還有那些食物,擺在盤中整整齊齊,若我所料不錯,應當是你的祭品吧。”

她仰起臉,朝司雲深揚了揚下頜:“是你供奉的?”

司雲深抿唇不語。

白骨倒是冷笑一聲:“嗬,假惺惺。當年斬我於劍下時,倒是不見你手下留情。”

“你墮入妖道為禍百姓,我是天鏡宗的修者,職責便是護佑蒼生。”司雲深低下頭,“師門之令,不得不從。”

白骨似是聽到什麼笑話,突然癲狂大笑:“好一個護佑蒼生!好一個師門之令不得不從!”

“都是一群惺惺作態的偽君子!”

她一掌重重打在司雲深傷處!

司雲深咳血不止,眉頭緊擰痛苦不堪。

“痛嗎?這都是你欠我的!”白骨俯下身,欣賞他痛苦的神情。

祝之漁看得直皺眉,她感覺司雲深快要魂飛魄散了。

下這毒手,多大的仇多深的怨啊。

白骨甩開男子,仰頸望向寂臨淵的方向。

“天鏡宗答應我,若我能代宗門潛入鬼域成事,便重新收我為首座弟子,入主涵虛宮。”

擺爛中的祝之漁正揉著腿,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量提拎起來,直上雲霄。

她甚至連尖叫的機會都沒有,耳畔疾風呼嘯,一眨眼的功夫,她倏地飛上蛇首,險些撲倒一道身影。

祝之漁鬆開手,從那修長的身體上滑下來。

她恨死這個飛來飛去的世界了,更想錘死眼前這個陰晴不定的男鬼。

她剛要發作,寂臨淵漫不經心瞥了一眼:“如你所願,幫你離開。”

祝之漁順著他目光俯瞰地麵,隻見白骨四周凝聚起龐大的妖氣,瘋狂吞噬周遭一切。

草木被吸儘精氣,瞬間枯萎。

“小念,你不是對手……”司雲深想要阻止,身體卻因重傷而脫力墜地。

“誰說隻來了我一隻妖。”

強大的妖力驚濤駭浪般湧動,爆發出恐怖的力量,攻向蛇首。

鹹魚有鹹魚的自覺,祝之漁清楚自己菜得出色,不該參與這等神仙打架的場合,於是往後麵縮了縮。

妖力攻來,寂臨淵分外冷靜,並未出手迎敵。

出乎意料,他抬掌突然將祝之漁懸至空中,正麵麵對攻擊。

可憐的鹹魚還沒反應過來就成了人身肉盾。

在場眾生皆是一驚,誰也沒料到這番反常的動作,以鬼王的能力根本不至於拿一名女子抵擋攻擊。

“寂臨淵瘋了!”視野中那團龐大的妖霧越來越逼近,祝之漁拚命求救係統。

白骨分明看見了她,卻沒有收手停止攻擊。

司雲深震驚:“她是天鏡宗掌門獨女,你若傷了她,如何回天鏡宗……”

“你以為,我應下天鏡宗的任務是為了當什麼親傳弟子?我已是百年大妖,天鏡宗的獎賞我根本不稀罕。”

司雲深已看不透妹妹的心思了。

白骨仰天長笑:“我隻想尋個由頭殺進天鏡宗,殺儘那群惺惺作態的偽君子,報當年拜師之仇!”

太有魄力了!祝之漁心想。

她轉頭便朝寂臨淵喊:“你聽到了嗎?她根本不在乎天鏡宗,我的存在威脅不了白骨,放我回去!”

“本座知道,”寂臨淵唇角掛著涼薄的笑,“你以為本座拿你作擋箭牌?不,並不是。”

雷電交加,空中爆開巨大轟鳴。

他抬掌擊退那陣強大的妖力。

濃重鬼氣霎時散開,青年臉色陰沉,眸中劃過戾氣,儼然殺戮成癮的惡鬼。

他啟唇,音色冷冷:“太弱了,都出來,一起上吧。”

一聲落下,鬼域沉重的夜色間突然湧現無數光點。

皆是天鏡宗弟子禦劍而來,萬劍齊發直直刺向鬼王所在方位。

祝之漁一看這陣仗,心底一涼。

完了!

天鏡宗同鬼域撕破臉,她作為中間人肯定要淪為炮灰悲慘犧牲了。

寂臨淵猛地將她拽回身前,冰冷的唇貼在她耳畔,驚得祝之漁不禁打了個寒顫。

“知道他們是如何偷偷潛入鬼域的麼?”

祝之漁忐忑:“和……和我有關?”

寂臨淵輕輕嗯了一聲,難辨情緒。

“你嫁入鬼域那日,鬼門關開啟,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們沾了你的光。”

祝之漁一顆心徹底涼透了。

天鏡宗拿她當墊腳石,株連下來,寂臨淵顯然要找她算賬。

【宿主請注意,酆都鬼域副本進度——90%,宿主即將下線,請您做好準備。】

冰冷的吐息自她耳廓滑落至脖頸,森森鬼氣纏繞著祝之漁的身體。

“你同他們合起夥來騙本座,你說,本座該如何處置你呢。”

祝之漁清楚自己喊冤也沒用了。

npc的職責履行完畢,她大概要到達生命終點了。

她應該高興,終於可以離開這本癲文架構的世界觀。

但她又有點不甘。

為什麼,憑什麼。

“你以為我願意來到這裡嗎!”

祝之漁想起步入這個世界時,係統過分的指令與不公平對待,眼淚不爭氣地掉落了。

“為什麼非要將我拉進這個世界!威脅我恐嚇我欺負我,所有的npc都是服務於主角的炮灰,我不能有恨不能有怨不能有一句不滿!必須老老實實服服帖帖按照你們的要求去奔赴必死的終點!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就把我拉進這個世界!”

“為什麼!憑什麼!”

作為臨終遺言,祝之漁索性一口氣將這些時日的委屈通通宣泄出來。

【達成矛盾激化,宿主死於鬼王之手。】

【酆都鬼域副本終結。】

【提示,宿主即將下線。】

【提示,宿主準備下線。】

冰冷的機械音流入祝之漁耳朵,她低頭看了一眼寂臨淵握住脖頸的手,心裡有點難過。

劍修淩厲的光芒自四麵八方彙聚而來。

祝之漁輕輕閉上眼,等待這副軀體被毀滅。

九頭蛇感知到主人異樣的心境變化,突然昂首望向主人。

它看見寂臨淵盯著手背上一點水光,情緒劇烈起伏。

那是什麼?九頭蛇疑惑不解,望向人類少女的眼睛。

地麵上,白骨釋放出全部妖力遮天蔽日,霎時間天昏地暗,大妖同漫天劍光一起合攻蛇首頂端兩道身影。

寂臨淵用指腹輕輕蹭去手背上那滴淚,漆黑的瞳仁中突然湧起濃重殺意。

沉沉妖氣籠罩的天穹驀地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劈開。

雷電風暴肆虐,大地劇烈震顫,天地之間劈下無數道血紅可怖的電芒,將整座鬼域映成血海深淵。

猩紅的天幕以雷電織就天羅地網,空中頻頻炸開骨肉血花,被擊中的修者瞬間碎作齏粉,慘叫聲劃破天際。

血雨漫天降下,將鬼域的泥土滋潤成詭異的殷紅色。彼岸花海飽飲鮮血,在血雨中開得更豔麗了。

祝之漁聽見了四麵八方炸開的慘叫聲,她剛想睜開眼看一看。

寂臨淵冰冷的掌心輕輕覆上了她的眼眸,遮住血腥場麵。

鬼王的聲音在天地間回響:

“天鏡宗掌門不曾告訴你們嗎?擅闖鬼域者,儘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