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三阿哥,四阿哥,這是湯綻梅,貴客先吃一碗熱湯暖暖胃。”
胤禛垂眸盯著麵前的湯綻梅若有所思。
熱湯浸潤之下,蜜漬過的白梅緩緩綻放,伴著精心印成五瓣紅梅的餛燉,煞是澄香可愛,賞心悅目。
這道湯綻梅味道應不俗,連素來嘴刁的三哥嘗過之後,竟開始即興賦詩了。
“恍如孤山下,飛玉浮西湖,這湯綻梅堪稱一絕,難怪致美齋鼎宴一席難求,今兒托太子哥的福,我竟也有如此口福,嘗過如此珍饈美饌。”
站在爺身側伺候的蘇培盛心想三爺為對太子爺拍馬溜須,還真是誇張。
幾團稍微精巧些的麵團而已,能有多好吃,他偷眼看向四阿哥,卻發現四阿哥攥著勺子,低頭不語。
怎麼一回事?四爺不對勁。
緊接著一道道精致的膳食擺滿,可蘇培盛卻敏銳的發現四阿哥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席間四阿哥更是比平日愈發寡言少語。
太子和三阿哥早就習慣了四弟沉默寡言的清冷性子,是以兄弟二人推杯換盞不亦樂乎,並沒有對四弟勸酒。
直到秋掌櫃端來六盞插著小油紙傘裝飾的高腳玻璃杯,蘇培盛看到爺的麵色愈發冷冽。
“貴客們,這是本店為迎貴客專門調製的果酒,總共十二種不同風味。”
“此酒隻為貴客專門調製,絕無僅有,此為醉春煙,此為遠山黛色、晴山雪,暮染煙嵐,浮生若夢、金風玉露、瓊枝碎玉、黃粱一夢,風入鬆月,綠肥紅瘦,明月薄之,若為初見。”
太子胤礽饒有興致看著眼前新奇斑斕的果酒,目光落在那盞最為絢麗的黃粱一夢,奴才將酒盞放在爺麵前。
三阿哥已迫不及待伸手端走那盞若遠山黛眉的暮染煙嵐,淺酌後忍不住喟歎妙哉。
胤禛鬆開藏在桌下攥成拳的雙手,目光落在那盞淡入風煙的若為初見。
當蘇培盛將那盞若為初見放在他麵前之後,他卻心尖一顫,心口滯澀一瞬。
這讓人哽咽的滯澀感逐漸彌漫周身,他倏然很不喜眼前這盞若為初見。
此名有彆離傷情之意,他懊悔不已,忍不住親自將那盞金風玉露親自端到麵前,又將那盞若為初見推開。
美酒佳肴當前,太子又忍不住想要奏樂助興。
秋掌櫃與太子爺身邊的心腹太監催雲洲就前後腳離開雅間準備唱曲兒彈琴的歌女。
秋掌櫃此刻滿腦子都是簡氏那日即興在廚房裡哼唱的小曲兒。
那樣婉轉動聽的曲調,他當時聽的出神,險些被菜刀切斷手指。
一聽到催公公要去請抱月樓的花魁紅娘子清婉姑娘,秋掌櫃趕忙拽住催公公。
“公公,我們致美齋有比花魁娘子更好歌聲。”
.......
簡瑤正坐在致美齋後門天井下曬太陽,卻見秋掌櫃火急火燎朝她跑來。
“簡氏,你快些幫我救場子,貴客要聽曲兒,你..”
“不可,我不賣唱。”簡瑤斷然拒絕。
“二百兩。”
“真不成,我是良家子,怎能拋頭露麵倚樓賣唱!”簡瑤堅定搖頭。
“三百兩!”
四百五十兩!”
“五百五十兩。”秋掌櫃知道簡氏愛財,於是咬牙用銀子砸她開唱。
“六百兩,不能再多了,就唱你前幾日在廚房裡哼的那首曲子即可。”為了巴結太子爺,秋掌櫃咬牙下足血本。
“這……”簡瑤開始動搖,秋掌櫃實在給的太多了,那可是六百兩啊,她距離買下宅子又近一大步。
“那..成,但我必須蒙麵唱,需隔著屏風,一曲唱罷,我需立即離開。”
“成成成,姑奶奶你快些去吧。”
秋掌櫃迫不及待將六百兩銀票塞到簡氏手裡。
簡瑤捧著銀票兩眼發光,當即蒙了麵,跟著秋掌櫃來到三樓一處雅間內。
“簡氏,一會唱完,你就從你身後的隱門離去即可。”
“你要何樂器伴奏?琴瑟琵琶還是箜篌笛蕭?”
“琵琶。”簡瑤謹記這輩子隻能為應真撫琴的諾言,選擇她另外擅長的琵琶。
“成。”
……
雅室內,胤禛如坐針氈,怒不可遏,麵色卻愈發沉靜若水,恨不能立即散宴,追去廚房問她為何要拋頭露麵在外,問他到底哪裡薄待過她?她要這般不顧體統拋頭露麵謀生?
此時雅間隔扇被移開,露出隔扇後一座奢麗華貴的雲母屏風。
琵琶弦動,聲如泉水叮咚, 又如春風拂柳, 曲調婉轉,聲聲若天籟,指尖流轉間,熟悉的聲音婉轉如鶯,令人陶醉其間。
聽清楚熟悉的曲調之後,胤禛麵色一沉,心中愈發氣憤,待聽清楚曲詞之後,卻無奈的湧出一股無力和愧疚感。
屏風後,簡瑤一想到六百兩銀子入賬,音色都忍不住帶著喜悅之情。
她又想起來自己唱的是後世那首有名的略帶閨怨愁緒的《戲文說》,於是收斂喜悅。
“戲文說——紅顏總歎薄命,公子幾番多情,帝王身不由己,新詞再添舊愁,歎幕落又幕起。
唯有那看客清醒,戲文說——相逢難逃彆離,姻緣斷情難續,殷勤多是假意,人心道不明。
初聽隻當戲,再聽已是曲中人,唯留餘音空歎,訴不儘是曲難散,是情難斷,是命難算,還是此心難安...”(摘自《戲文說》)
佳人未見真容,隻一展歌喉,婉轉動聽就讓人心醉神迷。
太子是個性情中人,一雙眼睛盯著隔斷視線的屏風始終舍不得離開,目光愈發癡迷。
三阿哥亦素來風月中人,此時已然激動的站起身來,想鼓掌喝彩,卻舍不得打斷美妙絕倫的歌曲。
眾人正意猶未儘之時,動人歌聲卻唱到咽處戛然而止。
“怎麼回事,佳人為何不繼續彈奏?”太子還是忍不住起身,繞到屏風後,可屏風後卻再難尋覓佳人倩影。
“回太子爺,那女子是致美齋一個容貌醜陋的灶下婦人,著實汙不得貴人的眼。”
秋掌櫃有些後悔,太子爺方才癡迷的樣子讓他暗暗心驚,就怕自己一念之私,害了簡氏。
此時見太子與三皇子露出男人都懂的表情,忙不迭的替簡氏找補。
“哦。”聽到方才隻是個醜陋的婦人唱曲,胤礽不免失落,興趣缺缺轉身。
“賞。”胤禛板著臉,隨意摘下腰間玉佩丟給蘇培盛。
太子詫異挑眉,沒想到素來冷情的四弟竟也為方才的歌曲動容,竟罕見的給了賞賜。
“好好好,如此動人歌喉著實該賞。”
太子笑著摘下扇墜丟給奴才,三阿哥也跟著賞了一百兩銀子。
秋掌櫃畢恭畢敬接了皇子們的賞賜之後,並未徇私,而是讓人將賞賜通通交給簡氏。
與四弟把酒言歡之後,兄弟三人一道回了紫禁城裡。
可胤禛卻再次離宮。
致美齋斜對麵巷子口,蘇培盛此時渾身都在發顫,方才那女子一展歌喉之時,他就認出了簡氏,爺是簡氏的枕邊人,定更早就認出來了。
難怪爺全程冷臉,柴玉那傻蛋不是說簡氏在繡坊學女紅嗎?傻蛋!
致美齋內,簡瑤將賞賜的一百兩銀子交給秋掌櫃之後,戴著紗簾幃帽離開。
主仆二人來到一處街角當鋪,當鋪的櫃台竟足足有一米七的模樣,櫃高不見人間疾苦悲痛,以物當銀各謀生路。
簡瑤將幃帽摘下,仰頭踮起腳尖,將玉佩和扇墜遞給掌眼的掌櫃。
“成色尚可,不知您想當多少銀子,是死當還是活當?活當多久?”
“死當,您先開個價,我估摸估摸,若不合適,我再去彆家問價。”
先開價者輸,自是讓對方先開價。
沉默片刻,對麵報價:“若死當,羊脂玉佩一千二百兩,紫翡扇墜七百八十兩,若價格您覺得不妥,大可去彆家估價,夫人且信我,您還會再回來找我。”
簡瑤莞爾:“一口價,兩千兩如何?我也懶得去彆家折騰,我就在對麵致美齋謀生,今後客人若賞彆的好物件,我定隻到您這開張如何?”
“成交。”
………
拿到兩千兩銀票,簡瑤喜不自禁,咧嘴笑起來。
“八千九百五十兩了,還差兩千一百五十兩就湊齊了。”
簡瑤扶著肚子,興衝衝折返回致美齋,尋秋掌櫃借銀子。
秋掌櫃今兒得了太子爺的賞賜,光是太子爺的題字就無法用銀子衡量,聽簡氏一臉為難的向他借銀子,不怒反喜,她可是致美齋的財神爺啊!
他巴不得簡氏欠他的人情債一輩子還不清,如此就能留住這個金疙瘩。
秋掌櫃二話不說取來兩千五百兩銀子,就當是先支給她的工錢。
簡瑤歡喜的臉上笑容一整晚都沒消失過。
主仆二人趕回繡坊,天邊下起淅淅瀝瀝的秋雨,簡瑤踩著泥濘的水坑,裙擺沾滿汙泥,最後苦中作樂,與羨蓉二人孩子氣的踩起水坑來。
二人身後的巷子拐角處,蘇培盛頭皮發麻,不敢轉頭去看馬車內四爺的臉。
“去私宅。”
胤禛仍在氣惱她,準備冷她幾日再去瞧她。
是夜,他滿腦子都是簡氏仰頭,小心翼翼踮起腳尖站在當鋪裡的纖瘦身影。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對她不夠好,她從前是錦衣玉食的世家女,他該找合理理由多給她些金銀才對。
思及於此,胤禛愈發懊悔愧疚,徹夜難眠,若非城門已閉,他恨不得連夜去見她。
.....
第二日一早,蘇培盛打著哈欠,正準備伺候四爺起身,卻聽門房說簡氏來買宅子。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