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四爺語氣染著明顯的不悅。
蘇培盛刹住腳步,忐忑回複道:“押差不知何故在鞭撻六號,奴才去瞧瞧。”
“不必多管閒事。”
蘇培盛噤聲,忍不住憂心忡忡看向遠處的青頂帳。
而此時被吵醒的押差班頭老陳正滿臉怒容,掄起鞭子抽打六號。
“為何你娘會來男人堆裡?為何彆的女囚半夜不來找男人?偏你娘來了?”
“她不願就走啊,誰說不讓她離開了?明明她自己想要男人滋潤!”
“這種事兒也不是隻有男人舒服啊!”
“還有!你一個女子三更半夜來男人住的地方,如此不知廉恥難道還不該打?”
“沒人教你嫡庶尊卑嗎?你嫡母做主把你娘送來,沒人逼你們自甘墮落,我還替那幾個包子不值呢!”
簡瑤蜷縮在地上,呼哧呼哧憤怒喘息著,疼的說不出話來。
“不好了,七號咬舌自儘了。”
一個矮胖押差慌亂衝出漆黑小帳內,衣衫不正,雙手還提著褲腰帶。
“哎哎哎,你們這些愣頭青一輩子沒見過女人嘛,下手也不知輕重!六號,去看看七號。”
“都散了,明兒還得早起趕路。”
幾個押差有說有笑散去。
簡瑤憤恨咬牙,艱難起身跌跌撞撞衝進小帳裡。
帳內淫.靡的歡愛氣息嗆得她作嘔。
押差還惡趣味點了一檠昏暗明滅的粉色燭火。
小帳裡沒有床榻,娘親玉體橫陳躺在地上,沒穿衣服,身上都是那些禽獸留下的不堪痕跡。
簡瑤跪坐在地上,俯身撿拾散落一地的衣衫。
兀地,她的手腕被攥緊。
眼前多出一個壓扁的包子,而娘滿口都是血跡和穢物,顫抖著身子。
“我沒有,她…她騙我來…”吳氏絕望啜泣,都是崔氏聯合押差給她下藥!
她不願!她不願啊!
簡瑤心口彌漫開針紮似的綿密劇痛,痛的她張大嘴巴無助喘息。
她咬牙接過被攥碎的包子,她知道娘親此刻在解釋她不願,她是被嫡母強迫誆騙來的,她在為賤妾的厄運泣血淚。
“我去求...”簡瑤含淚語塞,今晚這麼大的動靜,若蘇哥哥會來,早該來了。
他沒來,她去求也是徒勞。
手腕被娘親攥緊,濕潤黏膩的血掌印鐫刻在她手腕上。
簡瑤愕然,她看到娘親在搖頭。
簡瑤含淚點頭,她明白娘親累了,不想再苟活了。
她把娘親的衣衫穿戴整齊。
娘親的樹枝發簪找不到,簡瑤拔下自己的樹枝發簪,替娘親挽發,用袖子拚命擦拭娘親不斷溢出嘴角的血跡。
可血跡就像開閘奔湧的血河,愈發洶湧。
“娘。”簡瑤啞著嗓子,低低的喚了一聲,將娘親抱在懷裡。
她把耳朵貼近娘親的鼻息,一點點感覺到她愈發微弱的呼吸,直到再無氣息。
娘親的手無力滑落,攥變形的包子滾落在地,簡瑤吸了吸鼻子,將染血的包子囫圇咽下。
吃完包子之後,她走到小帳角落,取來油壺,將豆油統統倒在娘親的遺體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老陳嗅到刺鼻燒焦味,肉疼的鞋子都顧不上穿,焦急衝向火光衝天的小帳。
“老陳,不好了,六號把七號的屍首燒毀了!我隻是去解手片刻,七號就燒成火人了。”
老陳暴跳如雷:“刺青割下了嗎?”
“割了,還有一口氣的時侯就割下來了。”
“還好還好,否則我們這趟差的貼補銀子就沒了!”老陳後怕的拍心口。
“六號!你找死!”
老陳一想到五十兩銀子配陰婚的錢打了水漂,又氣的肝疼,掄起鞭子狠狠砸向發瘋大笑的六號。
“嗬嗬嗬嗬嗬嗬!”簡瑤披頭散發跪在被燒塌的小帳前,笑的淒涼。
這絕望的地獄之路啊,終於還是開始了。
蘇培盛心急如焚站在原地,看著簡瑤被老押差鞭撻,他急的直跺腳,咬牙轉身準備再去向四爺求情。
可一轉身,竟看見四爺不知何時負手靜立在青頂賬前。
“你去吧。”
原以為隻是押差與女囚的風月之事,沒想到……
胤禛扶額,那女囚的笑聲讓他心緒不寧,莫名愧疚。
此時原本還跪坐在地上冷笑的女囚倏然抬眸與他對視。
胤禛愕然,她的神情很難形容,笑中帶淚,嘴角在笑,但眼睛卻染著令人動容的悲慟淚光。
竟會有人用笑,來表達淒厲的悲哀?還真是個奇怪的女囚。
.....
焦黑的草地上,蘇培盛正幫著簡瑤在撿拾她娘親的骨灰。
他想不通這奇怪的丫頭為何要決絕地焚毀她親娘的遺體,不留全屍。
“嘖嘖,可憐的吳氏,生下你這白眼狼有何用?所謂兒不嫌母醜,你嫡母用你娘換包子已經夠慘了,而你卻嫌棄你娘,竟讓她死無全屍。”
押差丁富貴譏諷道。
簡瑤沒有抬頭,把娘親的骨灰悉數撿拾到衣擺上抱緊。
“喂,六號,你沒娘了!你怎麼不哭。還真是白眼狼。”另一個押差嘲笑道。
簡瑤低頭,急步來到河邊,將母親的骨灰揚灑。
她的動作太快,以至於正坐在火堆邊懊惱骨灰配陰婚隻能得一兩銀子賤賣的老陳,一時沒反應過來。
待到他回過神來,那小賤人竟然將七號的骨灰直接揚了。
“該死!六號你真是不忠不孝,也不怕天打雷劈!”
老陳心疼銀子打水漂了,氣的捶胸頓足,當即就抽出鞭子準備教訓那小賤人。
“陳官爺。六號還得給我做飯呢,若打死了,您的銀子可得退給我。”
老陳滔天怒意被這句話澆熄,趕忙堆笑道:“沒事,你讓她去吧。”
蘇培盛點頭,正準備叫上簡瑤,可她卻踉踉蹌蹌起身離開。
從吳氏死後,簡瑤的性子愈發孤冷,但乾活卻愈發賣力起來。
十月中旬,荒無人煙的官道上,旭日初升。
深秋的關外早就朔風四起,簡瑤仰頭浴著晨曦。
她身上的棉囚服布滿鞭痕,一簇簇發黃的蘆葦絮從破口飛出,四散在凜冽寒風裡。
一簇恰好飛到蘇培盛麵前,蘇培盛詫異凝眉,抓住棉絮仔細端詳,倏然冷哼了一聲。
蘇培盛憤憤不平轉身掀開馬車簾子,準備向四爺告狀,那些黑心肝的押差竟敢用不保暖的蘆葦花冒充棉絮草菅人命。
卻見四爺指間也撚著一簇蘆葦花。
此時爺正若有所思,看向窗外帶著枷鎖鐐銬,艱難踱步的簡瑤。
“蘇培盛,去查。”
……
自從吳氏死後,崔氏愈發猖狂。
“簡瑤,我是嫡母,我能一句話定你的生死,吳氏已死,再無人能代替你遭罪,你可清楚。”
崔氏隻用這一句威脅,就讓那小庶女乖乖就犯,對她言聽計從。
自那日起,從前給吳氏的美味佳肴通通給了崔氏。
可好日子沒享受幾日,簡瑤又開始病懨懨,倒黴的小妾柳氏被崔氏安排幫襯簡瑤。
更深人靜,柳氏氣的將衣衫敲得梆梆響。
從前都是簡瑤給押差們洗衣衫,如今倒好,每日佳肴美食她撈不著半點,還得給這庶女做苦力。
二人洗到子時都還沒洗完,兩個押差困的實在不行,就罵罵咧咧先去歇息。
但在離開前,給二人戴上了鐐銬,免得二人逃跑。
“快些快些!”柳氏邊打哈欠邊催促半死不活在偷懶的簡瑤。
“好的,柳姨娘。”
簡瑤起身,將幾條洗乾淨的腰帶纏繞在一起,攥在手裡擰乾。
她不動聲色抬眸,押差們早就沒了蹤影,靜謐的河邊隻剩下流水潺潺聲。
柳氏眯瞪著眼睛半夢半醒的搓揉衣衫,倏然脖子一沉,腦袋被人按在了水裡。
簡瑤此刻咬牙切齒,發狠地攥著柳氏的頭發,將她的腦袋死死按在水裡。
垂死掙紮的柳氏力氣大的驚人,簡瑤費勁地騎在柳氏的後背,拚儘全力將她的腦袋按在水裡。
這是她頭一回殺人,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她有些緊張和心虛,忍不住看向押差們方才矗立的楓樹下。
此刻楓樹下空無一人,簡瑤暗暗鬆一口氣,不對!
她頓時滿眼驚恐,渾身發抖的緩緩將腦袋轉到楓樹邊的大石頭上。
但見大石頭上不知何時,站著個芝蘭玉樹的挺拔身影。
此時那人手裡還拿著魚竿,簡瑤大驚失色!他是不是有毛病,大半夜不睡覺,獨自一人來河邊釣魚!
三更半夜,簡瑤正在第一次殺人,而那妖孽公子正麵無表情與她對視。
他的表情淡漠得瘮人,仿佛簡瑤此刻並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殺魚。
簡瑤冷汗涔涔,刻意壓製的人性,碎裂成千百塊,混在絕望的難堪中,狼狽而羞恥。
此時她按著柳氏後腦勺的手都在恐懼的發顫。
她既心虛又恐懼,想鬆手,可眼前浮現娘親慘死的畫麵。
簡瑤死死咬著唇,屏住呼吸,低頭怒視柳氏,傷害娘親的凶手和幫凶,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柳氏今日必須死!!
她垂眸盯著柳氏的後腦勺,開始集中精力殺人。
直到垂死掙紮的柳氏漸漸脫力,不再掙紮,簡瑤長舒一口氣,心虛抬眸,溪石上再無人影。
她將死透的柳氏翻過身來,猝不及防間與一雙充血的眼睛對上,柳氏瞪著血紅的眼睛,死不瞑目。
簡瑤顫抖著用尖銳的石頭劃破她的臉,將柳氏推進了湍急的河水中,等候片刻,才扯著嗓子開始驚呼:“不好了,二十八號落水了!救命啊!”
………
柳氏的遺體是簡瑤清理的,押差們追出二裡才將柳氏的屍首打撈上岸。
可憐的柳氏被湍急的河水裹挾一路,臉都被溪石劃破,麵目全非。
破相的屍首賣價又得打折扣,隻能賤賣給破落戶。
老陳氣的摔了煙袋鍋,當即決定今後洗衣之時,看守的押差即便死了老子娘,都不準擅自離開囚犯半步。
沒了柳氏,簡瑤成了嫡母崔氏身邊唯一忠心耿耿的走狗。
可簡瑤頭頂上始終懸著一把隨時可能落下的鍘刀,她日日都在擔心那妖孽公子會舉報她殺人。
……
蘇培盛驚訝地發現爺近來看向簡瑤的眼神不再帶著厭惡,於是他小心翼翼開口。
“爺,簡瑤姑娘她真是個好姑娘,不如讓她伺候...”
“好。”
“啊?”蘇培盛準備了一籮筐說辭,被四爺這句突如其來的好字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