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說什麼啊。”電話那頭的老太太在狡辯。
“電話給我,我要跟他視頻!”電話那頭的年輕女子情緒激動不已。
電話掛斷了,改成了微信視頻,這位男顧客盯著手機上老婆發來的微信視頻邀請,急得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他根本不敢接通視頻電話,哪怕他隻是在單純地洗腳按摩,他也不敢讓老婆看見這些畫麵。
或許出於心虛,或許出於對神經敏感的老婆的恐懼。
可他不接視頻電話,他老婆豈不是更要多想。可此刻,他盯著手機上反複撥打過來的視頻電話,麵色陰沉至極,卻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突然安靜了下來。
這位男顧客一臉凝重,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臉疲憊,閉上眼睛,靠在了靠椅上,雙腳無力耷拉在洗腳盆裡,任憑我用力或者敷衍著按著他的雙腳,他好似沒有知覺了一般。
但是他的手始終握著手機,不敢放下。
約莫過去了半個小時,他的手機又響了。
“喂,媽,你哭什麼啊?”
“你媳婦兒罵我了,抱著孩子跑出去了,這麼冷的天,她把我還沒滿月的大孫兒抱出去了,她是要害死我的孫兒……”老太太邊哭嚎著邊控訴著她兒媳的罪狀。
“媽,你快出去把他們找回來啊。”男顧客急得坐起身來。
我以為他要穿鞋了,下意識準備給他擦腳,不聊他對我擺了擺手,竟然示意我繼續給他按腳。
“我上哪兒去找她啊,兒啊,你說她脾氣怎麼那麼大。氣死我了啊……”老太太在電話那頭哭天搶地的。
男顧客拿著手機再次平躺下去,無奈又氣惱地對他母親說:“你不願意出去找她就算了,天氣太冷了,彆再把你凍著了。她遠嫁過來,在我們這兒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興許一會兒就抱孩子回來了。”
說完,他煩躁地掛掉了他母親的電話。
我實在忍不住了。
“你趕緊給她打電話吧,問她在哪裡,你去接她。她剛生完孩子不久,興許是得了產後抑鬱症……”我抬眼看著男顧客低聲勸道。
男顧客狠狠地對我翻了翻白眼,刻薄地說:“你是什麼東西?!一個洗腳工,怎麼管不住自己的嘴?還偷聽顧客家的電話?”
偷聽?他們通話聲音那麼大,我何需偷聽?
我想和他吵一架,但是想一想吵完架又得惹禍上身,還得給虹姐添麻煩,我原本就隻是為了掙錢。
“對不起,對不起。”我卑微地低頭道歉。
“沒事,繼續吧。”男顧客鄙夷地瞟了我一眼,讓我繼續給他按腳。
快要“下鐘”的時候,男顧客接到了電話,電話那頭再次傳來他老母親的哭嚎聲。
“兒啊,你媳婦兒抱著孩子跳樓了……我的大孫兒啊,我可憐的孫兒啊,頭都摔沒了啊!啊!”
“啊?跳樓了?那我老婆死沒呢?!”男顧客慌了,用肩膀和一側臉夾著手機聽著電話,雙手急急忙忙穿襪穿鞋。
“死了,她死就死去吧,她為什麼要帶上我的孫兒啊,啊!”老太太在電話那頭撒潑似的大哭不止。
聽到這樣的結果,我的心底猛然升起陣陣寒意。
男顧客匆匆忙忙走出房間,走出了足浴店,留我獨自在房間裡發怵。
我“下鐘”了,支付寶收到了虹姐的轉賬。
我用消毒液洗乾淨了雙手,來到了前台想看看虹姐,卻發現虹姐並不在前台。
想到剛才那位顧客的老婆在月子裡和婆婆鬨矛盾,帶著孩子跳樓自殺的事,我就心事沉沉,好想找個人說會兒話。
我來到了虹姐的休息室門外,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透過門縫查看,也沒有找到虹姐的身影。
我開始猜測虹姐是不是去14號房間找師父去了。
我來到了房門緊閉的14號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無人應門,門自動就開了。
可門內仍是不見虹姐的身影。我想可能是房間裡的鬼給我開的門,要不我就進去坐會兒吧。
我剛進門,門就自己關上了。
“你來做甚?”我剛坐下,就聽見師父的聲音了。
“我來坐會兒。”我自顧自往坐榻上一倒,側著身子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隻聞人聲,不見人影。
“很累吧?”師父問。
“是啊,身體的累不算苦,心累才折磨人。”我眼神空洞,對著空氣說話。
“累了就睡會兒吧。有事我喊你起來。”師父輕聲說道。
我看了看手機,鬨鐘是開著的,到了四點十五分,鬨鐘就會響,我就得去幼兒園接女兒回家。
“師父,我睡會兒,如果虹姐有事找我的話,記得喊我起來。”我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睡得迷迷糊糊我突然驚出一身冷汗,坐在坐榻上,盯著幽暗空蕩的14號房間,喃喃自語道:“我剛才給顧客洗腳的時候,他老婆帶著月子裡的孩子跳樓了,我剛剛夢見他們了,他們從高樓上的消防連廊裡翻跳下樓的,一大一小摔落在了小區的綠化帶裡……”
說著,我的眼淚就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他們仿佛就在剛才,就死在了我眼前。
“彆哭了,又不是你的錯。”師父忽然現身,就站在我眼前,雙腳離地。
“我知道,可是我當時就聽見他們吵架了,我還試著勸了勸那個男人。師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會這麼難受。”我仰麵看著師父哽咽道。
“你隻是在為那個跳樓的女人感到不值吧,你隻是心疼她和她的孩子,你覺得他們明明是被害死的,可罪魁禍首卻可以光明正大做個無辜者,或者他們很可能還會裝成受害者吧……”師父低眼憂慮地看著我歎道。
“師父……”我泣不成聲。
“彆哭了。”師父展開雙臂將我擁入懷抱。
我靠在師父冷冰冰的懷抱裡,止住了哭聲,但是還是控製不住眼淚。
我好像是在哭彆人,又好像是在哭自己。
師父用他冰冷的大手給我擦著眼淚,我的頭就靠在師父的胸口,卻聽不見他的半點心跳聲。
想到此刻擁我在懷的是隻孤鬼,我的淚更是止不住了……
就當我抬頭與師父四目相對,有情愫暗生時,我的手機響了。
“你還願意‘上鐘’嗎?店裡忙不過來了,有顧客在等著呢。孩子先讓幼兒園老師替你看一下,你給老師錢就沒問題的。”虹姐在電話那頭安排道。
“好啊,我馬上去‘上鐘’,在幾號房間呢?”我的眼淚一下就止住了,將悲傷決絕地拋在了腦後。眼下還是打工掙錢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