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以後,我又陷入了窘迫沮喪還極其避世的負能量惡循環裡。
我並沒有那麼高潔,立場也並不堅定。生活的艱難早就將我的傲氣消磨得所剩無幾。
我癱靠在床頭,滿腦子裡都在想如果我去了那家足浴店打工,我能掙多少錢。
我想找個人說會兒話,可是翻著通訊錄,再又翻遍了微信,我不知道我該找誰傾訴。
窗戶外麵的雪忽然下大了,那雪花下在了這座冰冷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也下在了我荒蕪又孤苦的心頭上。
我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媽媽,我想回家。”我開始哽咽。
“你回來做什麼?當初你離婚,我讓你彆要那個孩子,你偏要,她活不久的,你帶她回來,萬一她死在家裡怎麼辦?你弟弟還沒結婚呢,她死家裡,多晦氣。你會害得你弟弟打一輩子光棍!”
電話那頭的媽媽又凶又刻薄,在我的記憶裡,她好像從來不會好好和我說話。
從小到大,每次在夢裡看見媽媽,她都一副惡狠狠的模樣,不是拿著奇奇怪怪地刑具折磨我,就是用極其狠毒的話邊罵我,邊打我出家門。
有時候我在想這輩子我與她之所以做了母女,可能隻是因為前世我們種下的仇怨太深。
“嗯,我知道了,我不回去。”我悶聲落淚,聽著媽媽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我想聯係前夫,可是我發現我一周前給他發的微信,內容是孩子在幼兒園跳舞的視頻,但是過去一周了,他也沒有回我的消息。
我點開前夫的朋友圈,看見了他一天前發布的二婚婚禮現場照片和視頻。那婚禮比當初我嫁給他的時候,要隆重得多。
我又看了看那個和我若即若離的前男友的微信,說好了分手再也不聯係的。不聯係。他就在這座城市,卻好似與我相隔千萬裡。
屋子裡靜得可怕,無能的我可以趁孩子還沒回家前痛哭一場。
鬨鐘響了,下午四點十五分,我該去幼兒園接孩子放學了。
我洗了把臉,畫上淡妝,撐了把傘出門,去幼兒園接孩子回家。
來回的路上我特意繞路避開了那家足浴店,好像我隻要避開了那個地方,就能躲掉生活帶來的困苦。
但事實是夜裡哄睡了孩子以後,看著手機裡的存款餘額,我又陷入了無儘的迷茫。
半夜孩子從睡夢中哭醒,哭聲很大,直接將我嚇得從床上坐起來。
不出所料,孩子又發高燒了。這種腦腫瘤誘發的病理性的高燒,是不可控的。
幼兒園老師並不知道孩子有惡性腦腫瘤的情況,每次孩子在班級裡發燒哭喊,老師就會聯係我把孩子接走。
這一次孩子發病是在深夜,不僅哭鬨不止,還吐了我一身。
我抱著孩子坐在黑暗裡,聽著窗外的北風在雪夜裡歇斯底裡地嘶吼。
我死死盯著黑暗,好像隻有這樣,黑暗才不敢將我和孩子一並吞噬。
“媽媽,我想爸爸了。”吃了退燒藥以後,孩子在我懷裡無力地啜泣道。
孩子說的“爸爸”並不是我前夫,我們離婚的時候,她才兩歲,根本不記得他。她說的“爸爸”,是我的前男友,那個陪伴了她一年多的假爸爸。
“媽媽,給爸爸打電話好不好?”孩子用祈求的口吻對我說。
“以後不要聯係我了。我大學剛畢業,我的人生還有無數可能,帶上你們,我太累了。放過我吧。”我腦海裡響起的是前男友分手時說的決絕的話。
我狠了狠心對孩子說:“忘了爸爸吧。爸爸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聽完這話,孩子趴在我懷裡悶聲不響,淚如雨下。原來不管對於大人來說,還是對於孩子而言,真正的死心都是無聲的。
沒有我和孩子的負累,以他的能力,他應該活得不錯。我和孩子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放過他。
至於我到底還愛不愛他,這個問題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有情無情都不能終日靠飲水裹腹,我眼下隻想發財。
清晨孩子退燒了,我接到一個上門做家教的臨時工作,就把孩子送去了幼兒園。
可按照以前同公司同事給我提供的家教地址,到達學員家門口時,發現開門的人是如虹姐姐。
她紮著丸子頭,穿著一件抹茶綠的短袖真絲睡裙,穿著人字拖。素麵朝天的她,沒有初見麵時的迷人風韻,更引人注意的是她不曾經過粉底遮掩過的黑眼圈,和近乎灰白的唇色。
素顏的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再加上她這身打扮,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眼色一如之前那般犀利,我差點沒能把她認出來。
她看見我時,一臉吃驚,她應該是沒想到她打電話聯係的輔導老師會是我。
“虹姐……”我看著站在門口的如虹,尷尬地低聲喊道。
“噓。”如虹緊張地單立起右手食指於唇前,示意我不要和她打招呼。
我這才反應過來,她應該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知道我和她已經在足浴店裡見過麵。
“請問您是孩子家長嗎?”我假裝不認識虹姐,有意提高嗓門問道。
如虹打量了我一番,似乎發現我還算有點腦子。但她並無引我進門的意思。
正常情況下,我是會被學生家長客客氣氣地引進門去的。
我愣了愣神,那我走?
“您就是丁老師吧?老師快請進,我是您的粉絲。”隻見門內探出個腦袋,一個大高個兒的男孩露出整齊細密的白牙,滿眼星光,朝我笑著。
這……那我是進門還是不進?
“老師請進。”如虹姐冷著臉,後退兩步,探出右手迎我進門,並給我遞來進門需要換上的拖鞋。
我彎腰換鞋進門。
“媽媽,謝謝您千方百計把我的女神找來,我太愛您了。”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如春日的暖陽般熱烈真摯,開心地將吻扣在了如虹姐的額頭。
他們母子的關係,表麵上看起來挺和睦。
如虹姐家裡的裝修風格是白色加淡藍色的地中海風情,低調中透露著簡奢。
失業前我曾去過不少學生家中補課,見過太多不同風格的家居環境,但是我對這些並沒有興趣,便不會做過多的關注。
房子,縱使裝修簡陋,如果住的人是安心舒心的,那才是家。我見過那些身在豪宅,卻身心疲憊的人,那豪宅彆墅就像是困住他們的牢籠。
“快來,老師,我看過您寫的文章,我留了一些問題,想當麵請教您。”男孩彬彬有禮,又熱情洋溢,邀請我走進他們家的書房。
虹姐沏了杯熱茶,緊隨著我來到書房。
“丁老師,我兒子從您輔導過的一名同學那裡無意間看了您創作的一篇文章,於是對關於鬼神論方麵的事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今天特意請您來,除了讓您給他補習語文以外,還希望您能幫他答疑解惑。”
如虹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可眼神卻是冷戾至極。她的眼色裡,沒有一丁點看得起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