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他看見他素來瞧不起的蠢貨二弟奔向他,口裡還在念叨著:“完嚕!完嚕!反派你可千萬不能死呀,我們還要回家呢......”

什麼反派?反派是什麼意思?

家?他不是陸府的血脈,可那蠢貨是真正純正的陸氏血脈呢!

看來是自己蠢了,臨死前竟然還替彆人擔心。那蠢貨到底占著陸氏血脈呢,阿祖哦不,是陸榆和陸朝再怎麼著,也不會傷害他的。

陸今文心裡嘲諷想著,努力眨了眨眼,卻發現自己閉不上眼。眼睫上生著冰霜,隻刺啦刺啦的痛。

痛?

所以真的是那蠢貨?

他感受到一股熱意,在雪地躺了半個時辰,一開始汩汩流血的刀傷也凍住了。

他有點困,好累。

陸今文很想睜開眼再看一眼,他怕這隻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象,卻又怕不是自己的幻象。

真是蠢貨!乾嘛救他,他早就被拋棄了。

昭和十年,寧國出了件驚天的大事——陸太師府裡的長公子陸今文反了!

仁和帝暴怒,派人緝拿陸府一眾人員卻撲了空。三月後,華京淪陷,仁和帝失蹤不知生死。

至於仁和帝嘛,當然是少年帝王帝玄了。

在眾人唏噓中,那位長公子陸今文發了檄文,即日以男子之身登了帝位。

男子?向來是女子的附屬品,陸今文這一舉動無疑遷了眾怒。

各地官民寇合作彙成義軍,一同攻上華京。同月陸太師母女脫離反賊陸今文的控製,她們大義滅親助義軍成功抓捕陸今文。

眾人為尋求文帝蹤跡對陸今文嚴刑拷打,奈何陸今文不肯鬆口,矢口否認自己造反的事實。

至於跟隨陸今文謀反的四萬私兵,早死在了數十萬義軍刀下。

據說當義軍彙聚到華京時,陸今文隻顧在皇宮進行自己的登帝儀式。

隻做了半日皇帝的陸今文,在當日下午被義軍擒獲在龍椅上。

浩大的皇宮,潦草的登帝禮,以及無力躺在龍椅上的反賊。

因尋不到仁和帝蹤跡,在數十萬義軍請求下,老太師陸榆代為監國。

監國?怕是竊取皇權吧。

陸今文含恨閉上眼。待他睜開眼時,就見眾人口中被他拘禁的仁和帝帝玄,坐在不遠處的梳妝台前,撐著下頜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絮叨個不停:“醒了?挺不錯呀,幸虧你被送出來及時,但凡再晚一點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你咯。”

大羅金仙?那是什麼?

“咳......咳......”陸今文掙紮起身,一旁的帝玄仍撐著下頜不為所動,他努力想要發出聲音,卻隻有一陣咳嗽聲。

喉嚨很疼,仿佛吞了一萬根針一般。看出陸今文眼中的迷茫,帝玄有些善解人意勸道:“行了,彆掙紮了。傷成那樣能撿回一條命算好的了,想說話?憋著吧。”

有點道德,卻不多。

看著陸今文不住舔舐乾燥的嘴唇,她後知後覺地倒了茶水:“真是的,想喝水就說嘛。啊?”瞥著陸今文大口大口喝著茶水,帝玄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忘了你傷了喉嚨說不了話。還喝不?”

說話間,茶水見了底。陸今文動作艱難地將粗瓷茶杯遞給帝玄,顯然是要的。

屋外傳來敲門聲,很輕而又富有節奏。

陸今文疑惑地看向她,帝玄卻有些尷尬地看著陸今文,語氣含糊:“咳咳,沒水了,你先等等哈。”她拎著用來裝水的灰瓷水注直接衝出去,留下半靠在榻上尚在疑惑中的陸今文。

發疼的腦子終於緩過來,陸今文艱難挪動脖子環顧四周,除了他身下的榻外,能稱得上家具的隻有帝玄坐著的梳妝台了。

回想起帝玄身上穿著的灰色麻衣,他知道這些日子估計帝玄也過得不好。

逼得堂堂皇帝淪落到一副灰頭土臉的打扮,陸榆當真是好手段。不愧是他的好阿祖。

他謀反?他豢養私兵?若有機會,他倒是很想問問陸榆呢。

這一招「替身羊」她是什麼時候打算好的,是知道自己身份後,還是早就打算好了。

當真是好手段,用男子謀權激起群怒,不廢任何力氣就借著他的名義掌了治國大權。

不過,陸榆明顯棋差一招。

覷著陸今文臉上說不出的森然,帝玄側眸與後方的暗一對視,右手合並不經意向後擺,示意暗一帶著人離開。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為好。當然她想避開的並不是暗一,而是被她拉進這個世界的陸慕。

雖說狗東西是說過他想來這個世界,她沒想到與自己隔著網線交流的死黨竟是個男的,女尊社會本就對男性苛責過度。

玩笑歸玩笑,她再怎麼樣也不會害了他。但若有機會,她想讓他再選一次。

留下還是回去。

得到指示,暗一從善如流地拎著陸慕離開。

正值晌午,陽光穿過淡薄雲層,灑在屋頂上,映得天馬狀脊獸模樣更加猙獰,張牙獠嘴,仿佛下一瞬就會飛過去一口吞咽了站在屋脊上的二人。

帝玄卻絲毫不在意,甚至身體微向後,左手扶著脊獸的頭,眼裡儘是睥睨之氣。

皇室養不出單純的人,因為單純隻會被吞食殆儘。少年帝王眉目雖有些稚嫩,但那股舉手投足間透著的威嚴,不會因為年幼而減弱半分。

原來這就是你啊,你沒變。

無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還是跌落塵埃、狼狽四處躲追殺,隻配在密旨中被稱為逃兵,你一直都很驕傲。

所以你為什麼救我呢?我的小陛下。

帝玄年方十六,也是這一年他們將同歲的自己送進了她的宮裡,美名其曰給自己尋了個好去處。

好去處?真是好去處的話,又怎會挑了他。

話說得再漂亮,再是冠冕堂皇也不過是客套話。

所以,後麵他逃了,原以為自己是飛鳥,終於逃出那密不透風的金貴牢籠。

最後卻發現自己隻是案板上的肉,牢籠外儘是不住吞咽涎水、眼冒綠光的餓狼,自己跑去了狼口。

他才出宮不過半日,陸府的人就抓住了他。

短短半日時間,他什麼也做不了。儘管馬車衣食她備好了,他不敢賭。

賭一個皇帝真的會放自己的皇夫離開,莫說是皇帝了,布衣家誰家郎君想要離開,哪個不是落了浸水籠的下場?

帝玄也不是第一次變臉,她若真是什麼好人,自己又怎會入了皇宮。

他謀算數年,最後栽在自己識人不清。他隻信了她,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他也不敢用她的東西,結果就是自己什麼都沒有。他乾淨入了宮,出宮也是乾乾淨淨。

他被陸朝尋到蹤跡,原以為自己會再次回到那一目隻剩繁華的皇宮。

他錯了,他被帶到陸府柴房。

見著他,他那明麵上的嫡父林雲隻一臉嫌惡:“妻主,你怎麼將他帶回來了?他不是已經入宮了嗎?”

是啊,自己被他們送進皇宮。

他聽到陸朝說:“你一介後院夫郎不要過問,這是母親的吩咐。”

林雲隻得悻悻離開。

後來他發現自己誤會帝玄,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若算上他同她一起逃亡的那兩年,他已經二十二了。他重生回自己十六歲這年,如今什麼都沒發生,除了他那慘死的父親。

他會親自手刃仇人,至於小皇帝,前世她身邊就自己一人,這一世自然也一樣。

他伴她身邊兩年,如何不知她的想法呢。故作雄赳赳的小金龍,真是可愛呢。

看著帝玄絲毫不在意的模樣,陸今文低笑出聲,抬頭望向她:“陛下有話要跟臣子說?”

一身月白長衫,許是因為穿了很久,被洗得發白,袖角也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纖弱的手腕。明顯不合身的長衫,穿在他身上卻顯出三分清貴。少年身形單薄,好似一陣風就能將他吹下去似的。

那黑眸透著堅毅的水光,盈盈如兩顆黑寶石。

他說了,既然選擇了他,那就隻有他吧。

我的陛下,黑眸直直盯著麵前一襲絳紫衣袍的帝玄,清冷臉龐浮現出兩個可愛的梨渦。

他來得有些遲,不過什麼都還來得及。

“咳,你父親的事有眉目了。”明明是一個大反派卻有一對梨渦,帝玄看得有些晃神。

狗東西,儘搞些私設。她可不記得反派有什麼梨渦這種反人設的東西。但該說不說,反派這模樣真的乖極了。

像隻單純的小奶狗一樣,她是真想摸摸那梨渦,媽呀,老色批屬性大爆發。

陸今文聞言一愣,明明是幾日前的事情對他來說,仿佛過了很久很久。那三年他過得不好,所以前世的這些對他而言,恍若隔世,而又格外陌生。

他怕自己一覺醒來,自己仍在逃亡的路上,也見不到如此鮮活的帝玄。

擔心一切隻是自己的妄想,從前他對帝玄不好,猜忌與試探,交織在他與她之間。

於他而言,他隻是想借帝玄之手查出父亡真相,最後卻成了帝玄眾多王夫之一。他以為是帝玄毀了約,自然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

但帝玄並沒有虧待自己,無論是在皇宮裡還是兩年的逃亡裡。

在假山旁見著熟悉的人,突然重生的不真實散去,隨之而來的是如潮水般噴湧的思念。

他很想她,他的妻主。

前世自己執著一個真相,最後隻落得一個淒慘結局,就連她也為了自己而......

“陛下您查出什麼了?”聲音低沉,按下心頭的怨恨,迎上帝玄生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