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剩下一位有嫌疑的便是溫愈,沈清沉早已盯他多時了。他左右逢源,與人交好,大夥都樂意跟他共事,並不像是會憤世嫉俗的樣子。能以怪異的手法殺害被害人的,多半是有著病態的心理以及對殺人方式有著異樣的執著。無論如何思忖,沈清沉依舊覺得那位叫衛芸的姑娘嫌疑較大。
於是她開始讓李崎與陳孝霖輪番盯梢,最主要的目的,是看她人前人後是否兩模兩樣。可令人失望的是,一連蹲守個幾天,依舊沒有收獲。衛芸是在唐家燈的院子裡與一眾師傅一塊兒住的,有時做燈回來晚了,其他師傅早早就上了炕,就連燈也沒有留給她。她隻得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就連門發出怪異的“吱呀”聲,她都怕驚醒了眾人。摸索著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才敢脫了鞋襪,遁入被窩裡。
她的日子十年如一日,枯燥且無聊。
沈清沉正覺著自己或許觀察錯了對象,想要換個人盯,卻看到那衛芸在晌午飯後,並不如往日一般回到自己的長桌前乾事。反而是在鬼鬼祟祟地左右顧盼後,徑直走進了店鋪。倒說是唐家燈的前掌櫃有做生意的頭腦,將店鋪與院子相連的,前頭賣貨,師傅就在後頭的院子做燈。既省去了存放燈籠的地,又省了人工的份錢。可按理來說,一般是前頭店鋪做夥計的到後院來取燈,卻沒有後院師傅領燈到前頭的道理。這衛芸定有所隱瞞,至少不如他人眼中那般清白。
沈清沉依舊在後院裡扇著涼扇,為避免打草驚蛇,她並沒有直勾勾地跟著衛芸去,而是讓李崎替了她。李崎跟在她的身後,步履輕悄,很難會被察覺。看著衛芸猛地向後瞥,李崎險些沒能躲成。好在那唐家燈通往店鋪的雜物多,這才掩住了她的身段。
緊接著,衛芸又邁著碎步朝一處偏房走去。說是偏房,不如說那是通往唐家府邸的回廊,隻進門後往另一扇門出,便入了唐家。說來倒也奇怪,那扇門雖一直在偏房立著,可幾乎不會有夥計會往那兒去。畢竟叫掌櫃發現了,隻會挨一頓打罵。這衛芸一路向著唐家走,未有一步遲疑,似是輕車熟路。就連身邊的夥計見了,也未有多說一嘴甚麼,實在怪異。
衛芸腳步細碎,走入唐家的花園,李崎也一並跟上前去。她聽見一男一女的兩把人聲,話語卿卿,氣氛黏膩極了,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李崎哆嗦著身子接著靠近聽,那男聲渾厚,“你來這沒有被其他人發現吧?”也不知使了狐媚招數,那女聲突然嬌哼了聲,又恨恨罵道:“那自然沒有,衛芸一向乖巧。”
“少耍嘴皮子了,旁人或許不知,難道我不清楚嗎?你那乖巧勁是裝給閒人看的。”
“哎呀,又打趣衛芸。”她的聲音聽上去多了幾絲清甜,不似往日旁人看的那朵白蓮。
李崎原想躲在暗處,接著窺探,可聽那纏綿眷戀聲實在煩悶。她耐著性子扒開遮擋的枝葉,卻依舊隻能見到女人白皙的身影,她暗自惋惜。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李崎沿著聲音往後瞅,隻見著一家丁凶神惡煞地盯著她看。正欲上前捉拿她時,卻被她一溜煙逃走。想捉她?他到底是嫩了些。
沈清沉一直半倚靠在長桌邊上,不時望著店鋪的方向,思索著會有何打緊事兒使得那衛芸這般慌張。李崎從她身後拍她肩,嚇得她一哆嗦,回過身來看看李崎,又看看她身後的方向,“阿崎你怎會是從院門來的。”
“說來凶險,不過倒也算有些個收獲。”她將方才的所見所聞告知沈清沉,這倒給了她一個新的思路。
夜晚,沈清沉在院子裡將眾人召集起來,李崎依舊蹲在屋頂上窺視。她要做的不是彆的,而是要確保衛芸確切在場。她用手窩成鳥的形狀,從中吹氣,便能傳出悠遠的哨聲。沈清沉便知,那哨聲是李崎給她的暗號。如今萬事俱備,案子便即將要破曉了。
“大人把咱都聚在這裡頭,是有何要緊事嗎?”聽領頭的問,底下的人也忍不住附和。
“是啊是啊,大夥兒都還有工要做呢!”
“就是,若是完不成了又得扣咱工錢了。”
“扣工錢了是大人賠嗎?”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說著。
沈清沉打量著在場的所有人,“各位稍安勿躁,今個兒把大夥聚在這是為了交代人皮燈籠的凶手的。”
聽到她查出凶手了,眾人的議論聲便更是聒噪。沈清沉掃視底下所有人的神情,有的驚訝,有的詫異,有的探著腦袋感到好奇,唯獨衛芸的神色,十分淡然。
她似乎並不好奇凶手是誰,隻淡淡地抿著嘴看沈清沉。
“衛師傅,你就不好奇誰是凶手嗎?”沈清沉嬉笑地盯著衛芸,其他人聽她的話自然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衛芸。
或許是感覺身邊的視線灼熱,她開始變得慌張,“那有甚麼可好奇的,有那功夫倒不如多做兩盞燈。”眾人雖覺著她的話不多可信,卻也點點頭附和,看向站在長桌上的沈清沉。
沈清沉抬眉,嘴角勾勒著半弧,頷首道:“誠然,衛師傅說的也在理。可大夥的表情看上去並不像衛師傅一樣坦然,除非...”
眾人好像也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嘩然一片,緊接著又朝著衛芸指指點點,“除非你本身就是凶手!”聽取底下的陣陣哇聲,沈清沉也悠悠然看著她。
一向任人蹂躪的衛芸,嘴裡的聲音愈來愈細,細到連路過的蚊子都未必能聽得清,“你,你憑什麼這樣說我?你可有證據?這樣的話是可以隨意亂說的嗎?”
底下也不知是誰,看著她即將哭出淚眼來,心生憐憫,“是啊,她連路過的螞蟻也不舍得踩,怎麼會殺人呢?”
是啊,她那樣柔弱的人,又怎麼會殺人呢?
她依舊笑意盎然,垂眸看著衛芸那副裝模作樣的姿態,“對呀,可是我什麼時候說衛師傅殺人了呢?”
她隻不過是讓眾人將目光轉移到衛芸的身上,好讓她無處遁形,無法通風報信。
實則做人皮燈籠的另有其人才對。
李崎押著一個男人從店鋪走出,沈清沉淡定自若地朝李崎的方向望去。那男人身形壯碩,手卻出乎意料地細膩,是不可多得的做燈人才。讓他做出人皮燈籠,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讓眾人以為死的是他。
與沈清沉估計的無異,他為了讓眾人以為被剝了皮做成燈籠的是自己,定不會隨意地離開自己的宅邸。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眾人隻知那二掌櫃四處遊曆經商,不知歸來時,隻要讓旁人以為死的是他,官兵便不會再搜查唐宅。畢竟官兵所認定的凶手,可能正往彆處逃竄呢。
隻要他拖延的時間夠久,這幢案子便會因捉捕不到凶手而告終。屆時他便能金蟬脫殼,殺了自己的弟弟,神不知鬼也不覺。
沈清沉並非一開始便知道那個與衛芸私會的男人是大掌櫃,可倘若與她有私的是二掌櫃的話,做燈籠的便隻能是她。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兒,可那二掌櫃鮮少歸家,常年在外,衛芸卻是唐家燈的長工,到底對不上。莫說兩人幾乎不可能有過交流,哪怕有過私,異地許久隻靠書信聯係也定會磨滅掉兩人的感情,至少感情不至於好到共同犯案。再說倘若兩人有過書信來往,寫書信到底會惹人耳目,不可能沒有他人知曉。衛芸雖未必有共犯的行為,可至少也窩藏了罪犯,知情不報。
“唐滿,你為何殘忍殺害自己的胞弟?”沈清沉對待嫌犯並沒有什麼好臉色,隻板著一張臉對他冷言冷語。
“我呸!甚麼胞弟,我呸!”哪怕被李崎死死按住了雙手拗在身後,唐滿依舊反複地啐著口水,滿嘴臟話,“跟他做兄弟,當真造孽。”他從不認為那個小他十餘歲的男人是自己的親生弟弟,若非自己的父親早死,也輪不到那孽種上位。他原以為自己做好自己的本分,傳承父親的燈籠手藝,便能得盛名。可誰知母親從來隻樂意帶弟弟遊曆,教他經商,完完全全把他當作接班人培養。那他又算甚麼?那他那為了做燈籠刺破又重生的皮算甚麼?他為了學做燈籠手指起的那些繭又算得上甚麼?這唐家燈原就是父親與母親攜手共建的,父親死後她便續了弦,生了那孽種,自此從未看他一眼,這公平嗎?
沈清沉聽著他嘴裡怨念,身上似有千萬噸黑泥將他淹沒,卻依舊默然。她理解他的憤懣,可她不認同他的為人處事,“你口口聲聲說著自己為唐家燈做了那樣多,難道那些與縣令的肮臟勾當也是為了唐家燈好嗎?難道壓榨工人的份錢也是為了唐家燈好嗎?沒有她們,你屁都不是。”
“沒有我,她們能有那樣多的工錢?”他看上去並不滿意沈清沉對他的評價。
“沒有你,她們在彆處也一樣能謀生,彆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沈清沉從長桌上一躍而下,緩緩走到唐滿的麵前,“這世上不是沒了誰就不能轉的。”
哪怕是貴如皇帝,都有可能會被架空,哪有沒誰不能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