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故意將屍體棄置在這兒,無非是想行嫁禍之事。按照這個思路反推,凶手則極有可能不是這個房間的人。因此大可把住在這屋裡的師傅嫌疑都排除掉,這眼疾的師傅住的是大通鋪,同住一屋的師傅眾多。排除掉同屋的做燈師傅後,餘下的師傅便隻剩三人了。沈清沉隻需逐一在這三人中排查便可知,這駭人的人皮燈籠到底是誰做的了。
回到客棧的沈清沉,這才閒暇下來想虞鳶的事兒。沈清沉叩門,看著她房門大開,手裡握著茶杯一動不動。虞鳶抬眸,眼神依舊木然,她隻僵硬地挪動著腦袋,看向門口。眼中卻仿佛空無一物,更遑論一人了。直到沈清沉坐到了她的身邊,她依舊盯著門口愣怔,遲遲未出一語。
“虞鳶?你這是怎麼了?”沈清沉看她癡癡,伸手去拍她背,看著她慢慢地緩過勁,像是冷藏已久的凍物。她狐疑地看著沈清沉,努力地擠出笑意,“殿下?您怎麼在這?”
“本...本小姐在這坐了許久了。”沈清沉依舊不太習慣,穿越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把本宮叫順口了,如今卻又要改口。“休要說本小姐的事兒了,你今天這是怎麼了?自打從衙門回來,就一直神不守舍的。”沈清沉用手背撫她額頭,倒也奇怪,她並沒有發熱,“奇怪...”
虞鳶訕訕笑道:“有勞殿下費心,虞鳶身子無礙。”她不過是今日受了些驚嚇,那位備受敬仰,屢破奇案的大理寺卿,竟那樣的不堪。她將今日在縣令房裡見到的那封書函告知沈清沉,那書函的落款清清楚楚地寫著太子沈池潤的名號。大理寺卿與之勾結,凡大理寺的人到了這晉縣,想要勘察案子,縣令都會取出這封書函。見字如見人,一切都需低調處理,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知這小小晉縣縣令,哪來的門道,能得來太子的親筆信。他背靠太子,肆意地濫殺那些不願意從眾,購買唐家燈燈籠的外地人。而後再與唐家燈的掌櫃分賬,掙得盆滿缽滿。
虞鳶考學,不僅是因為老班主的逝世,更是受當今大理寺卿的影響。她雷厲風行,偵破的案子不在少數,一路官拜三品,虞鳶不過驚鴻一瞥,她的形象便深深烙印在她腦海。雖然她對大理寺卿的了解不深,甚至可以說基本都是道聽途說,可她依舊覺得她值得敬仰。她為民伸冤,剛正不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虞鳶一直是這樣認為的,直到今日看到那封書函...
那封書函,顛覆了虞鳶心目中大理寺卿的形象。她不知,那個口口聲聲說要伸民怨,除奸佞的大理寺卿到底去哪了。到底是什麼磨滅了她心中的大義,讓她變得麵目全非?還是說,她口中的那些公道,都不過是她上位的政治工具?虞鳶向來隻知官場艱險,可倘若連代表公義的大理寺也一並淪陷的話...她當真不敢想下去了。難道她要告訴自己,自己一直追求的大義從來都不存在,隻是虛無,隻是旁人的托詞,隻是他人塑造的桃花源嗎?
與虞鳶一樣,回到客房的沈清沉亦憂心忡忡。從前母上還在世,沈池潤多少懂得些收斂,她亦有法子將他扳倒。可是從前的優勢如今都蕩然無存了,如今沈池潤貴為天子,哪怕他光明正大地要大理寺卿與他共沉淪,她依舊什麼都做不到。她隻覺得無力,覺得從前的努力好像都是枉然。她原不想那樣的消極,可她又能怎麼做呢?
【係統提示:宿主可想登基?】
登基?嗬,沈清沉不自覺地自嘲。她如今沒權沒勢,更沒兵馬,登基比登天還難。
【係統提示:40日壽命可換取文書複製功能一次】
她要文書有何用?
文書...?
沈清沉想起那封沈池潤的親筆書函,倘若有了那筆書函,再一點點順著關係網收集證據,定能讓沈池潤身敗名裂。然而接下來她又很快泄下氣來,如今沈池潤已坐上了皇椅,他再聲名狼藉,頂多不過是後世會將他罵作昏君。再說,曆史長流中還指不定留下來的是哪個版本呢。
這文書對登基的作用無異於隔靴撓癢,更何況,這居然要她四十日壽命!看著狀態欄上顯示的二十九天壽命,沈清沉更是沮喪。
登基,說說倒輕巧。
她才不會為了係統一句話,單槍匹馬地去謀反。她的腦袋又不是批發來的。
【係統提示:若是說本係統有情報售賣服務,又如何?】
...
沈清沉思忖片刻,毅然決然地決定——
不要。
她不過是想要活命,何至於要登基?
再說了,哪怕這係統有一鍵登基功能,她也買不起啊!她如今可是擁有二十九天壽命的負婆。
沈清沉在床上翻了個身,將被子掩過頭頂,不願再聽係統絮叨。
【係統提示:歡迎宿主隨時改變主意。】
說罷那係統便靜默下來,唯留沈清沉一人摩挲著那玉墜。玉墜幾乎都要被她手心的溫度浸透,可她依舊還是拿不準主意。做女帝,除奸佞,這樣的劇情她從來隻在遊戲裡見過。從前若非沈池潤給她使絆子,她也不會想要報複他。如今他是天子,她是落難公主,要稱帝無異於以卵擊石。
可即便沈清沉這樣反複在心裡碎碎念,那顆當女帝的種子,依舊在她心裡生根發芽。她不是心裡沒有抱負的人,可是在苟命麵前,那些大義又算什麼。所謂“困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她如今都是泥菩薩過江,又如何去做那個普度眾生的活佛呢?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便起了身去那唐家燈候著。係統就算當真能助她稱帝,也得她能拿出壽命來交換才行。沒有換取線索的壽命,再多都是空談。
“殿下,”李崎的呼喊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長歎一口氣,懸著的心才堪堪放下半分,“那衛芸雖有一番手藝,可似乎從未與那大掌櫃有過過節。”衛芸是昨日篩下來的三位師傅的其中一人,她為人軟弱,從不會主動與人起爭端。莫說與人爭執,哪怕是大聲些說話都未曾有過。她氣音如絲,倒是這性子讓她總造人欺負。看不慣她這副嬌弱姿態的,便會忍不住要捉弄她。看她掛著淚眼,接著坐在那長桌前反複操弄燈籠。
沈清沉一隻手撐在案桌上,仔細聽李崎向她彙報線索。這話實在耳熟,像極了她看的那些馴龍者終成惡龍的故事開端。“阿崎你覺得呢?”她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案桌上的竹枝,心裡仍在想昨夜係統說的那番話,“你覺得她有沒有可能表裡不一?”
李崎疑惑地抬眸,她從來聽過線索彙報便自顧自地查案去了,從未有過詢問她想法的時候,“下官...下官實在不熟悉探案,不能為殿下分憂,請殿下責怪。”她正欲半跪在地,卻又被沈清沉抬手扶起,“我有那麼可怕嗎?”
她不過是遊魂時的一問,卻被李崎聽進心裡去,“殿下威嚴,怎能不叫人心生敬意。”她與沈清沉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比一般主子與下屬近一些,卻又比親友疏遠些。她不過多接觸沈清沉,不是怕她,而是打心底覺著皇家威嚴,生來便是這副模樣,身上自帶著天子氣。
這樣的話,沈清沉從來隻在史書上見過。她從來隻覺得那是官員阿諛奉承的話語,始終未能體會那種來自天子的壓迫感。不知為何,沈清沉的嘴裡神差鬼使般冒出一句:“阿崎覺得,本宮作天子如何?”話從口出,她才驚覺自己說出了怎樣大逆不道的話語。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她也隻能巴巴地看著李崎。
沒曾想李崎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久違的笑意,硬是不顧沈清沉的阻撓半跪在她麵前,垂下頭恭手:“殿下慧眼如炬,胸有城府,自是當天子的不二之選。阿崎向來都當殿下是未即位的天子,是蒙塵的珍珠。”李崎向來是最重視禮節的,她明知沈清沉是犯糊塗才會說了這些話,她也甘願陪她瘋一回。隻要那江山她想要,她便陪她打下來,永生追隨,無怨無悔。
看著李崎眼底的火苗,堅毅不屈,沈清沉不由得彆過了臉,“隻是戲言,休要胡鬨。”
“阿崎沒有胡鬨。”她依舊堅定地看著她,像是隻要她發號施令,下一秒她便隨她謀逆。
兩人四目相對,遲遲未出一語。沈清沉內心自也掙紮,她到底沒有勇氣賣出那一步。直到陳孝霖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麵前彙報,她才緩過神來,“殿下,這師傅李思是個暴躁性子,昨夜還在與市場叫賣的豬肉檔的屠夫爭執呢。”
“爭執所為何事,查清楚了嗎?”
“噢,那李思非道老板缺斤少兩,口口聲聲要屠夫賠給他。”
“缺斤少兩聲討,是為自己的利益鳴不平,這有何不可?”沈清沉不解,但暗暗覺著倘若事情要真這麼簡單,陳孝霖也不必特意回來一趟稟報。
她繪聲繪色,手腳並用地比劃著,“所以啊,我就跟著他回了屋。隻不過他在地上走,我在房簷上走。”
沈清沉寵溺地朝她一笑,自知她有些個作說書人的意味,便也哄著問:“這麼厲害?然後呢?”
陳孝霖最受不了她那甜言蜜語,撓撓腦袋癡笑道:“可讓我逮到了!那屠夫哪有甚麼缺斤少兩!不過是那李思擇了些肉塊,又回過頭來說是屠夫缺斤少兩。眼見著攤檔圍著的人愈來愈多,這才耐不住又剁了塊碎肉給他。”
沈清沉點點頭,但與其說這李思性格暴躁,倒不如說是貪小便宜。這樣的人,讓他做些小偷小摸的買賣,尚且會壯著膽厚著臉皮去做。可倘若讓他拿著刀子去殺人,那可太為難他了。最直接也最無血性的理由便是,殺人又不能賣幾個錢,倒不如去多訛兩斤肉來得乾淨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