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冤案(八)(1 / 1)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才把心情收拾好重新開始整理案情。

那卷宗上清楚地記載了當年許昌久病未愈,又是朝中重臣,聖上甚是掛心,因此命人去太醫院尋太醫賜診。張京墨被宣召為許昌看診,卻說其隻是偶感風寒,又年事已高,才久病未愈,隻需開幾劑藥驅寒即可。同時大理寺接到情報,稱太醫院有人調換藥材謀私,更有人稱調換藥材的太醫是張京墨。保險起見,曾令人將許昌喝過的湯渣帶回查驗。經查驗,其中的藥材並非殘次品,懷疑張京墨本就對調換藥材一事知情,有可能就是在太醫院利用藥材謀私的太醫,責令即日將張京墨收押。若後續無案件進展,則按張京墨偷換太醫院藥材牟利查辦,理應處斬。

“湯渣...?”既然是許昌喝過的湯渣,從他喝完到大理寺上門去要這湯渣,這中間可以人為操控的因素太多了。若是知道大理寺要以這個論罪的話,隻需要讓許昌將湯渣調換,便可以偽造成張京墨本身就對調換藥材一事知情的假象。

可問題是,他又怎麼可能會知道大理寺會利用這個湯渣定罪呢?太子做事乾淨利落,隻要不留下其他破綻讓大理寺抓住,大理寺能獲得的物證大抵就隻有太醫院搜出的次品藥材與這湯渣。即便如此,其中的漏洞仍然存在,大理寺重點偵查張京墨,明顯是先入為主,受情報的影響。探員有了懷疑張京墨的心,然後再跟著這條線往下查,為合理證詞不惜罔顧邏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先從張京墨入手調查,證據又能夠過了上頭官員那關,這事自然不會再繼續往下查。想必沈池潤等人就是利用了這個心理,在宮中散播關於張京墨的謠言,好讓她當了他們的替死鬼。

所以串聯起整件事,就是太子與許子溪的勾當不知為何被告發到了大理寺,結合他們設局讓張京墨替死的行為來看,這事應當是張京墨告發的。本來是為朝廷儘忠,為救宮人才匿名將此事告發,沒曾想卻被太子反將一軍。而後又因案件沒有後續進展,聖上又對這件事極為關注,張京墨就此含冤而死。作為她的兒子,張之儒不願意相信母親是會謀財害命的人,四處求做官的親戚能夠搭把手為亡母伸冤。可哪有人願意為了個孤兒得罪太子呢?若非他遇到了沈清沉,恐怕這事將會隨著許子溪的事永遠掩蓋在黃泉下。

聽完沈清沉的案件整理,張之儒心中一陣無名火,他握緊了拳重重地打在了柱上,試圖用手心的痛來轉移掉心上的疼。他相信自己的母親是親白的,是被冤枉的,可他卻沒有想過,母親死前居然是這樣的絕望。明明是為救人,卻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了。他不禁懷疑從前讀過的詩書,忠臣不得善終,佞臣卻風生水起,這算是什麼世道?

一雙溫潤的手爬上他的臉,是沈清沉,“之儒,你沒事吧。”她正想開口安慰他,可他卻猛地向後退了步,驚恐萬分的看著她。他看向她伸出懸在半空的手,沈清沉也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卻見那雙手沾染了方才陳孝霖身上的血跡。她悻悻然將手收回,覺著或許他是不想自己的臉上粘上血跡罷了,沒有故意要躲她。她依舊蹙著眉關心他,“有了這份卷宗,再加上起居注與呂右作證,你放心,沈池潤這次絕對跑不掉了。”她覺得他之所以這樣生氣,無非也是為了那沈池潤,這事她自有辦法。

沈清沉想起凡前種種沈池潤讓她吃的苦,這一次,她要他一次性還回來。這個案子哪怕不能讓他人頭落地,至少也得落個軟禁。腦海裡浮現沈池潤囂張的嘴臉,沈清沉覺著喜滋滋的,這次他一定笑不出來了。一直以來與他為敵,沈清沉都想要讓他落個教訓,這次就當做是清算罷。

“殿下,不好了!”沈清沉正欲將這些證據上呈的時候,聽到了殿外傳來呼喊聲。柯棠慌張地推開了殿門,她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神色淒惶。

“是你?”這位是梁皇後身邊的宮女,此前她在凱旋宴上曾見過的,“怎麼如此慌張?是父後發生什麼事了嗎?”沈清沉與她非親非故的,若非父後遭遇了什麼事,應該不會貿貿然來她宮中一趟。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用手掌猛猛拍自己胸口,她顯然是一路跑來的,“不,不是...”

“太...太子領軍逼宮了!”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將這情報告知沈清沉,“是皇後讓奴婢來知會一聲公主的。”

“那母上呢?”她知道情況緊急,可也需要了解清楚情況。前腳她剛拿到了沈池潤的把柄,後腳沈池潤就逼宮?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想來也是他蓄謀造反已久,如今又正好趕上她來宮中調查太醫院的冤案,橫豎是死,索性就領軍逼宮了。

“聖上本在與太保等要臣議事,發覺太子逼宮後太保竟上前用刀挾持聖上!”柯棠說罷,又神色慌張地往門外看去,“殿下還是先隨奴婢逃出宮吧,莫要讓奴婢難做了。”

沈清沉點點頭,與眾人隨意收拾了些細軟帶上馬車。柯棠與李崎一起坐在前頭,她負責帶路,李崎則負責驅車。路上看見金鑾殿上烽煙四起,沈清沉的心不由得揪到一處。她自然想要上前去救,可她單槍匹馬,到底是血肉之軀,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唯望母上和父後能夠平安無事,雖然這已成了奢望。

太子的軍隊直接從宮門行進,直指金鑾殿。中宮共有四個門,所幸他為求穩,將兵力都集中到了金鑾殿周圍,並沒有分散精力守門。沈清沉等人經柯棠指路,從宮道而出。宮人四處奔走,宮中大亂,沒人有閒心去管這條偏僻宮道的車馬。很快眾人就出了宮門,看著馬車的轍痕離宮殿越來越遠,李崎才將車馬慢慢緩下來。她望向柯棠,“那你呢...?你不隨我們走嗎?”

柯棠搖搖頭,訕笑著看向天邊的圓月,“不了,奴婢自幼就在宮裡生活,離開了也不知該如何過活。或許會支起小攤做些小買賣罷,反正這宮是回不去了。”有些宮女自幼便生活在宮中,或因家境貧寒,或因母父就是宮人。她們從小便要學會看人眼色,學會做些臟活累活,運氣好的或許到了年紀就會放出宮去,憑借著在宮中積攢的銀兩娶個小郎,至於運氣差的...這樣流離失所,不知方向的日子,她是從來沒有過過的。

可李崎卻不同,她知道一個小姑娘流浪在外會經曆些什麼,可她卻沒辦法再多說什麼安慰人的話,她隻哀怨地看著柯棠,沉重地拍著她的肩膀,“保重。”

“有勞大人費心。”她點點頭,撐著車衡一躍而下,“也請殿下珍重。”她微笑著站在原地,看著沈清沉的馬車漸行漸遠。

多虧梁皇後派人來知會她一聲,這命沈清沉暫且算是保住了,可她的母上與父後又該如何?看著浩浩湯湯的騎兵入關,沈清沉真為母上捏一把冷汗,這沈池潤也不知是蟄伏了多久,暗自籌劃了多少陰謀,竟有這般的號召力。倘若他逼宮失敗,沈清沉尚且還能夠鬆一口氣;可如果他此番逼宮勝利,成功篡位,恐怕沈清沉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他這般仇視她,倘若能夠在宮中趁亂將她一並絞殺,他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沈清沉心如亂麻,臉色鐵青,陳孝霖看得出她心事重重,自然不敢吱聲打擾她的思緒。可那張仵作又為何一直皺著眉,頭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是害怕冤枉他亡母的人篡位成功當了皇帝,還是在為彆的甚麼煩擾。陳孝霖實在不懂,便歎著氣搖搖頭,掀了簾子上前去跟李崎並排坐。

可她剛坐下,便看見李崎的眼神也十分虛無,隻像遊魂一般本能地揮著韁繩,驅車趕回雒州。她覺著自己似乎有點過於樂觀了,又或者是殿下口中說的“天真”,她並不覺得這逼宮是什麼大事。做皇帝的,招人妒忌是應該的,隻是她唯一不能理解的是,沈池潤都已經貴為太子了,又不差這兩年,何必這般著急的要逼宮呢?難懂,這世上的事兒太難懂了,她能夠想明白的或許就隻有明天的三餐吃什麼了。

等沈清沉的車馬回到雒州,天才蒙蒙亮,露著青藍。許段笙顯然是被眾人的動靜吵醒了,睡眼蒙鬆地掖著貼膚的外衣便從殿裡走出來,“殿下怎回來的這般早?殿下每次去京城,總要待個那麼個半月才回來不是?”

沈清沉板著臉,心裡感覺悶悶的,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她沒有閒情逸致去搭理許段笙,隻徑直走回殿裡,端坐在案前細細思索。許段笙疑惑地看著她的背影,覺著她是惱了自己,可他向來把握不準這位陰晴不定的妻君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半張著嘴想要問與她一同回來的李崎等人,可看著眾人憂心忡忡的,隻有陳孝霖一個睜著眸望他,拉著他半邊袖子道:“大駙馬...有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