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卞樅恭著手,弓著身子垂下腦袋,“倘若這事被陛下知道了...”
“住嘴。”沈馳潤撚著今日上朝時韋國師參奏的折子,手背的青筋儘顯,“母上眼裡從來都隻有我那個好皇姐,何曾把本太子放在眼裡?她跟韋國師交情深,這折子毋用多想,也知道是她做的好事。本太子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太子的手腕硬,還是她的頭顱硬。”
卞樅蹙著眉,心裡百感交集,“可到底是人命...”他知道無論再怎麼勸太子也是無濟於事,那人心狠手辣,鏟除異己從不會手軟。可他還是想抗爭些什麼,畢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難道卞太保覺著,這案子讓她翻成了,本太子的項上人頭還能留嗎?”他一氣之下重重地將折子甩到卞樅的跟前,不願再聽他任何勸解。他心裡清楚,這倒賣藥材的人換做是沈清沉,或許母上會留她一命,可如今謀財害命的人偏偏是他。她本就視他為眼中釘,當年若不是皇姐病危,無論如何這太子之位也輪不到他坐。硯國的皇室隻有在獲得封號後才允許參政議政,若不是皇姐身子不好不愛摻和,哪能輪到他在朝上安插眼線?自打沈清沉的身子利索起來之後,母上就暗暗謀劃將太子的位置傳與她,這些他都知道。倘若此事讓她有了借口將他罷黜甚至處死,豈不正合她意?他在朝中布局,處心積慮地為自己日後的登基鋪路,他才不甘心就此將皇位拱手相讓。
烏雲籠罩著整個永寧宮,沈清沉隻手撐在躺椅上休憩,腦袋仍覺著昏昏沉沉。她大抵是病了,也不知是心病,還是身病。等待張之儒與陳孝霖回來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不知不覺間竟在躺椅上睡下。李崎見她沒有再輾轉反側,覺著她應該是睡著了,便去要了張厚毯子替她蓋上。她望著沈清沉簌簌的睫毛靜靜地落在頰上,眉毛仍若有若無地皺起,便伸手去輕按她的眉心,想要讓她睡得踏實些。
李崎就這樣守在沈清沉的身邊,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屋外的喊聲:“公主!”
“噓!”她迎上前去,提醒陳孝霖莫要驚擾了她的好夢,“公主剛睡下。”得她叮囑,陳孝霖才堪堪壓製住自己咋咋呼呼的性子。隻是這躁動的心是壓抑住了,沮喪的神色又爬上了她的臉,李崎伸手去捏她肉嘟嘟的臉頰,輕聲問道:“怎麼了?是出什麼岔子了嗎?”
“那該死的沈馳...”
“孝霖!”沒等她話說完,李崎便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太子不比公主,公主宅心仁厚,不跟她計較這些禮儀的細枝末節。可太子卻不同,出了名的心胸狹隘。若是這話讓好事者傳到他的耳朵裡,恐怕陳孝霖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這是在宮中,不比壽安宮,千萬要謹言慎行。”
“是...”她垂下腦袋,聲音又降了個半調,“太子先我們一步,將探案記錄要走了。”在兩人趕到大理寺的時候,那探案記錄早就安詳地在太子府裡躺著了。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本來就匱乏的證據雪上加霜。當年涉事的當事人就隻有太子一人還活著,倘若沒了這份證據,恐怕還原案件就要成了奢望。
“就知道沈馳潤這家夥沒安什麼好心。”沈清沉的聲音從李崎身後傳出,眾人一語不發地看著她。作為團隊的主腦,碰到事了毫無疑問是壓力最大的。“殿下...外頭風大,還是回屋暖和些。”李崎攙扶著她坐回躺椅上,看著她不時用手握成拳狀,用關節反複揉著太陽穴,心裡很不是滋味。
眾人圍坐在永寧宮,沉思著希望還有彆的什麼辦法能夠指證太子,抑或是將整個案件還原。“當年參與探案的探員也沒找到嗎?”物證沒了,唯一能指望的就隻有人證了。可看著陳孝霖低垂的腦袋,她便知道就連這條路也被沈馳潤堵死了。如此說來倒也正常,他向來睚眥必報,怎麼可能還會留他們的活口?倘若是高官,說不定還能留一命了此殘生。可當年偏偏就是高官害怕這案子探不成,反落個跟他作對的名聲,不願接這案子,這才讓這樁案子淪落到由一些無名無分的探員去勘察。無家世背景,更無地位權力,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這樣的人對於沈馳潤來說甚至比拍死一隻蒼蠅還要容易。她恨這沈馳潤一手遮天,可她無可奈何。
“要我說,倒不如故技重施!像上次那樣潛入許子溪府中,將案卷偷回,不比坐在這乾想要強得多!”上次的行動極大程度地鼓舞了陳孝霖,她自然認為這樣的法子這次也可以行得通。
“孝霖,太子府不比許府,哪有那麼容易能讓你潛進去,將卷宗帶回?”最先開聲反對的是李崎,她覺著此舉太過鋌而走險,並不認為這次也可以依樣畫葫蘆,“殿下覺得呢?”
沈清沉眉頭緊鎖,李崎說的確實在理,許府的守衛不多,為人又不夠機敏,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溜進去說不定都不會被發覺。可太子府不同,為了皇儲的安危,向來守衛森嚴,有著嚴格的換值製度。如果隻是趁著換值的空子溜進太子府,幾乎是天方夜譚。因為成熟的換值製度一般都會要求上一班的守衛要當值到下一班守衛來到跟前換崗,才算作完全換值。這樣想鑽空子溜入太子府,隻會難上加難。
可是如果不用孝霖的這個法子,還有什麼辦法呢?難不成登門拜訪直截了當地向他要卷宗嗎?他腦子燒糊塗了才會真的心甘情願地將卷宗給她。有了這卷宗,大致上就可以還原整個案件,以此來向母上彈劾他。他先是利用藥材牟利,而後又從中作梗,殺害涉事官員,罪應處斬。這道理沈清沉明白,沈馳潤自然也更是清楚。除了直愣愣地向他要卷宗,還有一個法子,就是利益交換。可問題是,多大的利益才能撬動他的項上人頭,願意跟她交換?這條路更加是行不通了。思來想去,又回到了原點。
似乎除了聲東擊西地讓陳孝霖潛入他府上去偷卷宗以外,沒有更好的法子了。可這到底是私闖太子府,搞不好是要背上行刺太子的罪名的,這對陳孝霖來說實在是天大的考驗。她看著眼前眼神堅定的陳孝霖,伸手摸她的腦袋,擔心地問道:“你當真有這個信心,去太子府上取這卷宗?”
陳孝霖點點頭,她並不知道沈清沉到底在疑慮些什麼,更不知道她會麵臨怎樣的危險。她的腦子裡已經開始幻想著,成功以後她拿著卷宗回到永寧宮,將卷宗親手交道沈清沉的手裡。然後沈清沉就會像往常一樣,開心地誇讚她,用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腦袋。她很喜歡那樣的感覺,這讓她覺著自己也像沈清沉一樣為這個世界做出了貢獻。每當被沈清沉摸摸腦袋,她的心尖兒就感覺甜滋滋的,這樣的感覺是從前當衙差沒有過的。
沈清沉當真改變了她許多,她以前隻以為,人生下來不過就是按部就班地尋差事,然後找個夫婿,生個一女半兒的,不會再有旁的什麼。可自打她見到了沈清沉,她才發覺,原來女人是可以這樣過活的。母親確實常常教導她,彆為了男人把自己的手腳捆了,男人多的是。可她不懂,她隻知道自己的兒時玩伴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夫婿,她並不知道離了夫婿要怎麼過活,哪怕夫婿也是依賴著她過活。可她看著沈清沉為了黎明百姓破案伸冤,看著她遊刃有餘地遊走在佞臣間,看著她恣意地散發著自己獨特的魅力,她才知道,原來母親想讓她成為這樣的人。
所以自打她跟著沈清沉開始,便有意無意地模仿著她的生活習性,學習著她的為人處世。她覺著認真探案的公主殿下當真是迷人,世間萬物仿佛都圍繞著她轉動。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殿下,孝霖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了。”不知為何她想要這樣跟沈清沉說一次,想要證明給沈清沉看,一路把她帶在身邊不虧,她從來沒有辜負過她的期望。
沈清沉看著她清澈又圓睜的眼,不好再多說什麼,一鼓作氣的道理她很了解。她伸手將陳孝霖拉到自己麵前,一遍又一遍地細心替她整理穿著,從頭上的發髻到勾在衣袖上的細絲,她都一一替她整理了。然後盯著她看了很久,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孝霖長大了,本宮很開心。但是一定一定要把本宮的話記在心裡,不要輕舉妄動。沒有十成的把握就接著埋伏,不要輕易出手。卷宗拿不到,本宮自會想彆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你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站在本宮麵前。”看著陳孝霖轉悠的眼珠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話她到底聽進去了多少,隻是一味地揉搓著她肉乎的小手。
“放心吧殿下!孝霖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欣喜地看著沈清沉嬉笑,覺著她的手特彆地溫暖。她有些想念自己的母親了,也不知母親今日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與父親去遊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