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比他先一步察覺她的香氣,再次泛起紅暈,察覺炙熱的他不自覺地伸手摸耳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早已站在麵前的沈清沉,“本宮答應你。”
在這個世界,如今她能完全信任的人就僅有李崎一人而已,若能多一個幫手,那便是極好的。她不敢輕信人,但她信利益,利益交換向來是維持穩定合作關係的重要手段。哪怕單純是為了續命,她也要拿下這樁“買賣”。
更何況,這是送上門的“買賣”。
“公正正直”在堂中高懸,手持木板的衙差在一旁站成了兩排,陳孝霖也在列中。
沈清沉的到來顯然是潘刺史意想不到的,他命人搬來了木質靠背椅,放置在大堂案左側。
“開始吧。”她本無意旁聽神女案的審判,也許是專業習慣,她也想要看看古代案件是如何審理的。
堂上的潘刺史沉沉地歎氣,又舉起驚堂木拍桌,“宣犯婦人曾曼。”
因證據鏈完整,沈清沉的推理得當輔以張之儒的驗屍結果,此案幾乎是無任何懸疑,很順利地進入了宣判環節。
可蓄謀殺人與詐騙謀取高額利益,更可與非法處理屍體數罪並罰,怎也不止十年刑期,一旁的沈清沉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堂上的潘刺史,又看向了堂下昂首嗔笑的曾曼。她回想起牢中曾曼無所謂的神情,無論她說什麼都不作答的自信姿態,她自嘲著笑了聲,“原來如此。”
注意到沈清沉炙熱目光的潘刺史不自覺地流著汗,他也不知這尊大佛心中又在尋思些什麼。他緊張地抿起嘴,隨著沈清沉張嘴他也張開了自己厚潤的嘴唇。
“潘刺史就是這樣判案的?”她笑著從齒尖擠出話語,後槽牙卻忍不住咬的切實。
潘刺史顯然無法預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語,張嘴愣了片刻才喚來師爺,“將律法呈上。”
可當師爺將律法遞到潘刺史手中,他一邊擦去額上細汗,一邊翻開了寫有“殺人案”如何判決的頁麵。
他看著沈清沉淡定自若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沒錯啊...”
“什麼沒錯?”沈清沉一改溫和麵容,用力拍扶手的手掌發紅,“本宮從未想過,這大硯國竟有如此明目張膽徇私之事。”
堂下旁聽的一眾信徒也嘩然。
“冤枉啊公主,你若說下官有其他差錯,下官都認。”他誠惶誠恐地端來厚重的律法,“可,可唯獨此案下官並無徇私啊。公主在此下官又豈敢明目張膽地輕判呢?”
她無力吐槽潘刺史口中的“維獨此案”,因為映入眼簾的律法已讓她啞了聲。
直到回到壽安宮,她也無法理解為何殺人填命在這個世界並不通用,頂格懲罰也僅僅是十年牢獄。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怔怔地在轎中深思,即使到了壽安宮前也全然不知,“竟就值十年?”
…
“刺!點刺!死丫頭聽不懂人話嗎?!”男人擰著短發女孩的耳朵,耳根子被拽得生紅,瘦弱纖細的手握著與其不相稱的刀。
“完成不了金主給的任務你們這幫崽子就休想吃飯了,”木製的圍欄中幾個孩童蜷縮在稻草上,男人打開半人高的柵欄拎著女孩的衣領丟入圈中,“餓死你們這幫沒用的***!!”
女孩蹲坐在一旁啜泣,看著男人端來一盆菜和米飯,上麵澆著不知是油還是水的東西,隨意地灑在地上任由孩子們瘋搶。
“你不吃嗎?”另一個與其年齡相仿的女孩將搶來的飯團成一團,胡亂地往嘴裡塞,“不餓嗎?”
“...”女孩沒有回應,隻是身子往一旁側了側。
“給你吃,”另一個女孩笑著將搶來的一小片菜葉包在飯中,極小的飯團在她瘦小的手中竟也顯得大了起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謝謝。”短發女孩這才抬頭看她,一側的麻花辮不知為何被剪去,僅剩的半截頭發顯得十分毛躁,許久未打理的頭發上粘上不知是什麼的粘稠物,揉亂成了結,可她似乎並不在乎。
短發女孩看著她愣了半晌,才張口搭話,“你想家嗎?”
“我沒有家。”女孩的回答出乎意料,正開口想說些什麼時,看似平靜的夜又被男人的嘶吼聲打破:“你們幾個崽子明天給我注意點。”
被點到的“幸運兒”裡自然包括了那個短發女孩。
於是夜裡女孩將另一邊的麻花辮也用刀割去,笑眼底下透著與其年齡不符的死氣,“讓我替你去吧。”
“不...不要去!”在走廊值夜的李崎恍然驚醒,一旁的沈清沉挽起袖子,伸手用帕子替她擦掉了額頭上的汗水,麵態溫婉。
“公主見諒!”正準備開口解釋的李崎被她用帕子掩住了嘴。
心中鬱悶難舒,沈清沉一夜未眠,索性也同李崎一般盤腿依靠在牆邊,看著圓月,“夢到什麼了。”
李崎怔怔地看著沈清沉,又猛地眨眼將頭撇到一側,將身後的短劍放在自己的膝上,“夢到故友了。”
“真好呢…”她回想起穿越前為了宣揚平權與室友爭吵的日子,輕歎道:“有誌向相投的朋友真好呢。”
“也許吧。”李崎將耳後的幾縷發絲編織成辮,重新繞在了頭上,這也許是她紀念故友的唯一方式了。
“或許,公主想聽故事嗎?”思緒凝結在李崎的心,似乎不將其訴說出來就會在心中噴湧。
…
“然後呢?那個麻花辮女孩…”剛張開的嘴又似乎被李崎鬢邊的小辮噎了回去。
“死了。”李崎遏製住心中的憤怒,答道。
這是沈清沉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仿佛並不如她想象中的太平。過度溫和的律法造就了這個亂世,底層百姓儘是苦不堪言。
也許母上是出於仁慈,可草率的降低判決懲罰,即使加上再多條維護秩序的律法也彌補不了。
“難怪本宮無論做何事都好似被阻礙。”她暗自神傷,這亂世被裹以糖衣,周圍小國百姓對此趨之若鶩,卻不知蟲蟻已蛀到一國之根本。
她突然笑出聲,她笑自己泥菩薩過江竟也會萌生“救國救民”的想法。
“公主…?”沈清沉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李崎如此一喊才將她拉回現實。
她看向身邊失落的李崎,“啊…你是怎麼知道她的死訊的。”
“那日之後,男人與一同去往的孩童都葬身火場,”她強撐著笑意,眼底卻無光,“而自那以後,我也恢複自由了。與其說是自由身,不過是又開始在世上流離失所,過著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日子罷了。”
沈清沉看著她,心裡一陣酸楚,喉嚨也似被異物梗住,她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語,隻是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李崎本已習慣了夜裡無數次困擾她的那年夏夜,也從未想過她的這番經曆會收獲任何人的憐憫。她原以為她承受的這一切都是正常而常見的,是她這一生該經曆的曆練。
她孤立無援在這世上太久了,也學會將一切希冀與期待收起,她已經許久沒有奢求過什麼了。可這寒夜有沈清沉作伴,她未敢奢想自己跟隨多年的高傲主子有朝一日會與她席地而坐,心疼她的遭遇,將自己的溫熱分與她幾分。她隻覺得自己的主子似乎與從前有些不同。
“但也不賴。”直到滾燙的淚滑落到嘴角,她才驚覺自己已沉溺在這份溫情中,不自覺地發笑。
眼淚沁入衣領,沈清沉懸著的心才漸漸落下,她伸手輕掃李崎的背,像從前李崎關心她那樣。
她本就不是鐵石心腸的人,隻是求生的陰霾籠罩於心,將她心底的良善蒙塵。就像剛降生新家庭的小貓,害怕受傷才會讓全身的毛戰栗。有時她也會恨自己不夠堅毅,沒辦法無視那些迫在眉睫的壓力擁抱其他人,可她向往那樣的品格。
她想她的力量能夠溫暖到更多像李崎這樣的人兒,她需要手段,需要力量,需要強大。
然而很快她的幻想就被一場宮宴打破。
侍女替她換上數月前原主訂下的長襖,通體以墨綠為基調,綴以黑金暗紋,頸間環以絨毛。內裡琵琶袖衫以蓮作靈感,胸口處以白綠為主色,滿褶裙擺則是明媚的黛粉。
沈清沉本以為眾人均道驕橫的原主是愛好奢靡之人,卻沒曾想她為宮宴精心準備的服飾卻如此素樸。
身旁的許段笙隻著素色長袍,披狐裘,唯一的亮點便是他一直簪在發髻上的珠釵。
“公主今日甚是美豔。”他看著一點點被裝扮好的沈清沉著了迷,隻會癡癡的在一旁笑。
穿來已有半月餘,她也已經習慣許段笙這副模樣,眼裡隻有他歪斜的狐裘,不得已上手調整,“為何你也穿的如此樸素。”
“為襯公主。”手腕的溫熱使她的香氣迅速在許段笙的鼻尖環繞,打轉後又猛地鑽入鼻腔,這在他看來是一種挑逗。
他握著沈清沉的手,閉上他那勾魂攝魄的眼,在手腕處細聞,熾熱的鼻息與芳香儘情糾纏,而後又獻上一吻。
沈清沉怔怔地望他那惹人垂憐的麵孔,他卻又一睜眼,眼底滿是對她的占有欲,像食肉動物捕捉獵物的神情,如狼又似虎。
兩人的目光在落雪的屋簷下交織,沈清沉伸手將他摟得更近,一手卻從他腰下探去,勾扯著腰間細帶。
“提醒宿主有可接取任務,
接取任務地點為:【硯國皇宮】”
她不由得止住手嗤聲,恨這係統不懂情趣,“時候差不多了,彆讓母上好生等候。”
“公主…”許段笙明顯心有不甘,還想著續那前緣,可她不是向來都有這份興致的。
有些興致是源於內心與血液湧動,被打斷便再不可尋回。
更何況將她拉回現實的是求生的懼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