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小院的門打開，趙老板看見一個打扮素淨清新的年輕女孩兒，跟在服務生後麵，漫步林蔭小道上。

趙老板拿著他的折扇，在窗口伸長脖子探出身去看。

商言湛瞥了眼，出聲喚回他：“彆在窗戶外麵丟人現眼。”

“嘁，這我地盤，誰能看見我。”

趙老板剛說完，底下的明初就抬起頭，一雙仿佛被高山清泉洗濯過的眼睛，乾淨純潔且好奇地望向他。

商言湛眼看著趙老板脖子紅了，立即起身快步走到趙老板身後，一腳踹到他膝蓋窩後方。

趙老板未出口的“嫂子”變成了“掃哎喲”，拿在手中的折扇從窗口掉下去，砸到離明初半步遠的地方。

還好趙老板站著的地方不算太高，也就二樓，底下人沒被砸傷，明初撿起扇子瞧了瞧，扇子也沒問題。

她把扇子給了服務生。

再抬頭看向二樓窗戶，已經關上了。

明初以為那位是私房菜館的其他客人，便沒向服務生打聽。

沒想到那個冒冒失失的男人，竟然是這家私房菜的老板。

明初和商言湛坐在桌子主座，一張大圓桌，趙老板站在上菜口，一道道地介紹他們家的招牌菜。

期間，眼神熱切地落在明初身上。

明初礙於禮貌，不時還得微笑或點頭，作為對趙老板介紹的回應。

也不知道這個環節是在折騰誰。

商言湛靠在椅背上，略一垂眸，就能看見隻坐了半邊椅子的明初雙手規整地放於大腿上，一會兒左手捏捏右手，一會右手掐掐左手。

商言湛無聲勾起嘴角，伸出手去，蓋住明初的手。

這一切都在桌下發生，趙老板隻能看見明初突然聳了聳肩，披散身後的頭發也跟著一晃，像隻受了驚的小白兔。

趙老板停下叭叭的嘴，疑惑問：“怎麼了？”

明初忙猛力抽出一隻手，放在耳朵邊擺了擺，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否認：“沒事。”

趙老板看了看兩頰飛紅的明初，又看了看氣定神閒的商言湛。趙老板乾笑：“沒事就好。”

老狐狸吃小白兔呢，要點臉行嗎，他還沒介紹完，商總就這麼迫不及待。

趙老板頓覺索然無味，商言湛適時開口：“介紹完了？”

“介紹完了。”就算沒說完，趙老板也不好意思繼續待在這裡打擾，“你們慢用。”

門關上，明初忙把另隻手也從商言湛溫熱乾燥的手掌心抽走：“你乾什麼？剛才老板還在這裡，你想被他發現麼？”

商言湛不答，拿起公筷給明初布菜：“先試下他們家的涼菜，開開胃。”

明初努力不去關注桌上色彩繽紛的一滿桌，執拗地想從商言湛口中得到一個答案：“商言湛，你在乾什麼？”

明初沒想起來，這句話與前幾天那句“商言湛，你有必要嗎”的反問，有異曲同工之處。

她沒想起來，有人卻忘不掉。

商言湛放下手中的筷子，小臂架在圓桌邊緣，側過身與明初對視，姿態放鬆閒適，是一種開放的身體語言，似乎能接納和容忍明初所有的小脾氣。

他沒有直接回答，沉穩道：“你到這裡來，是專程為了問我問題？”

明初很容易就被他牽著鼻子走，打亂了自己的節奏：“那倒不是，我主要是過來吃飯的，想吃這家店蠻久了。”

“吃飯吧。”商言湛將筷子塞進她手裡。

明初拿好筷子，把商言湛放在她碗裡的涼菜放入口中，正式開啟她期待已久的一餐。

一吃起來就忘情了，沒命了。

她吃了個十分飽後，這才有空和一直默默照顧她的商言湛說上幾句話：

“趙老板家的菜好像挺適合身體恢複不久的人吃，清淡不寡淡，食材特新鮮。”

商言湛給明初倒了杯溫開水：“吃飽了？漱漱口。”

明初舍不得放下筷子，她按了按胃，還能裝：“再吃幾口。”

“晚飯吃多了，不易消化。”

商言湛說著，作勢過來拿走明初手裡的筷子。

明初假裝躲閃，實則趁商言湛不備，一伸手摸走了他麵前的桂花雞頭米糖水。

這招叫聲東擊西。

她餘光注意了好久，從糖水端上來，商言湛就沒碰過，剛好留給她。

明初端起碗，一氣嗬成地放在嘴邊飲了一口，然後揚著勝利者的笑容，對商言湛顯擺：

“這碗是我的了。”

商言湛手裡拿著明初的筷子，安穩地擺在筷架上，聞言，隻是淺笑。

明初吸了吸鼻子，桂花甜香撲鼻，好聞，明初知道，也好吃。她懷著激動的心伸出顫抖的手去拿湯匙，指腹才剛挨著湯匙，手裡溫熱的碗就被搶走了。

她轉頭一看，商言湛端著她的雞頭米糖水，老神在在，不動如山。

假如有人搶明初的錢，明初不一定會惱。但有人搶明初喜歡的吃食，明初一定會惱。

明初攥緊了湯匙：“商言湛你乾什麼？你又不喝甜的，給我。”

商言湛把碗拿遠了點，深沉的目光落在明初身上，仿佛諄諄教誨的老師：“你已經吃飽了，多吃無益。”

明初氣得直接鬆開湯匙，湯匙落到桌麵上，發出低微的反抗聲。

明初抱著胳膊轉身看向商言湛：“商總，這頓飯錢多少？我A給你。”

商總。

為了一碗甜品，她對他的稱呼變成“商總”。

她是不是早就想這麼喊他了？

商言湛不動聲色地加重了呼吸，呼出心口冒頭的怨和怒。

他強行克製住陰暗麵，放低姿態，儘量用最柔軟語氣對她耐心地勸：

“你要是喜歡，明天我讓他們送到你家，可以麼？”

明初腦子裡第一個念頭是，可以，非常好。

但她馬上清醒了，不是，她的飯搭子——好拍檔最新衍生出的身份，她封的——是不是管的太寬？

明初抱著雙臂，宛如給自己穿上了一層堅硬的盔甲：“不。我就要今天吃。”

商言湛想了想，歎了口氣，把碗還給明初。

既然阻止不了小公主吃多，看來隻能通過其他方式幫她消食。

今晚時間還長，賬可以慢慢算。

服務員拿來乾淨的湯匙，明初慢悠悠地一勺一勺地舀著糖水。

起初一兩口，她確實享受，不僅享受食物本身的甜美，更享受商言湛向她妥協的快感。

可從第三口開始，明初就吃不下了。胃部的皮膚脹得快裂開。

明初動作定住，通過白瓷湯匙的反光偷瞄商言湛。

跨國大集團的總裁不忙麼？商言湛吃飯為什麼不看手機？

他不看手機，她哪有機會把吃不完的碗擺遠一點？

明初定在那裡，商言湛身上的藏青色忽然靠近，深沉地壓過來，她沒來得及躲，麵前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糖水碗就到了商言湛手裡。

明初隨著糖水而轉動身體，隻見商言湛毫不介意她吃過，直接端起碗喝光了。

商言湛奉行食不言，明初趁機單方麵輸出：“早說你要吃嘛……”

她越說越心虛，知道商言湛是為了給她台階下。

等商言湛吃完，明初不再拖遝，乾脆利落地起身，對商言湛說：“走吧。”

商言湛喝了兩口溫水，對明初點頭。

到停車的位置，明初猶豫了短短三秒，放棄自己開車，選擇了坐進商言湛的副駕。

商言湛拉開主駕門，掀起一陣暖風。

車子發動，駛離私房菜館。

明初對上次林玲家裡商言湛的不好受，有點感同身受了。

她拇指卡在安全帶裡，將它拉離身體，微微偏頭，看向商言湛。他雙目平視前方，心無旁騖，專心的樣子自成一個世界。

一個明初進不去，也不太想進去的世界。

明初動了動嘴唇：“對不起。”

家裡教導過她，對外人，一定要禮數周全，不可怠慢。

商言湛專門看了眼明初：“因為什麼？”

“林玲家裡那次，佛跳牆。”明初說，“我害你吃那麼多。”

商言湛瞬間低低地笑出了聲。

還以為她準備說什麼後悔了、要分開之類的胡話。

前幾日她對他“你有必要麼”的拷問，看來已經被她遺忘得乾乾淨淨了。

商言湛心情頗為愉悅地轉動方向盤，車在路上拐出完美的彎：“我不會怪你。”

明初鬆了口氣，身子往後一仰，砸在座椅裡：“嗐——，商總，大度。”

“小初，”商言湛在紅燈前停下，開車時他專心開車，不用開車時，便專注地望著說話對象，“不要喊我‘商總’，你不是我的員工，也不是我的合作夥伴。”

明初臉有些發燙，胃裡脹脹的，不太舒服。她喉頭也脹著，慢吞吞開口：“我們……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合作夥伴。”

商言湛一腳油門，車猛地衝出去，明初被安全帶緊緊禁錮在座椅裡，體會到一種沒有餘地的安全。

從車速裡，明初很難看不出商言湛不高興，或者說，生氣了。

明初把車窗升起來關嚴，車裡變得非常安靜。

車裡響起明初的聲音，輕輕的，像夢囈：

“商言湛，你生氣了嗎？”

她說完，車裡再次陷入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明初才聽見商言湛的回答：“沒有。”

明初吃飽了後不咋轉動的大腦，迷糊地想到網上說過的一句話：如果女朋友說“沒有”，那就是“有”。

明初迷糊地將商言湛代入了女朋友身份，而她自己理所當然要擔任起男朋友的角色，哄生氣的女朋友開心，是她的天職。

她包裡放著一個小玩意兒，她在購物平台偶然刷到的，覺得新奇有趣，就買了盒試用裝。

一盒不多，也就三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她拆了快遞，塞在包裡，隨身攜帶。

明初手伸進包裡，摸到小方盒。

“商言湛，你喜歡巧克力嗎？”

商言湛回答：“不討厭。”

明初點點頭，那已經可以等同於喜歡了。她捏住小方盒的一角，華麗麗地拿出來，嘴裡配音“當當當當”，同時一個巧克力色的小方盒閃現在商言湛視野內。

“巧克力味兒的！今晚試試看~”

商言湛瞥了眼，嘴角的弧度越發向下。

他語氣平淡，毫無情緒起伏，隻是陳述事實：

“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