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踩點進了單位,她們辦公室裡空無一人。
她坐在工位上打開工作號的微信,部門聯絡群裡沒消息。
明初拿著水杯去茶水間,碰到隔壁部門的人,這才知道她們部門全部下樓拍照搞宣傳去了。
明初在茶水間裡洗杯子,甩乾水,然後放在飲水機下接水。
60℃的水從杯子裡溢出來,淌過她手指。
明初被燙,狼狽回神。
手指疼,頭也有些暈,不知道是不是沒吃早飯的原因。茶水間裡有零食,明初不想拿,她沒胃口。
明初不是第一次被部門活動排除在外。有一次她明明在辦公室,但叫人下去配合拍照的同事,隻叫了明初左右和前麵的幾個人,唯獨繞開了她。
其他人經過明初工位去等電梯,明初也站起身,喊人拍照的同事見狀,忙說人夠了,不用麻煩她。明初點點頭說“好”,坐下去之後,卻聽見有人在議論,說大小姐哪裡乾過活兒,恐怕連擺拍都擺不好。
明初心裡跟明鏡似的,部門同事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接納她,在他們眼中,她就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混子關係戶。
留學完回國,她爸塞她進入這家國企,沒對她做多高的要求,隻希望她能有個穩定體麵的工作,不會丟了她媽的麵子。
明初在國企綜合辦,按理說是個雜事破事一堆的地方,可落到她頭上的事,往往一周也沒一兩件。上班於她而言,僅僅是早九晚六打個卡,中間全是她的自由時間。其他同事看不慣她,應該的。
她上班快一年,平時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公眾號文章發布之前幫忙審一遍排版和錯字。沒有任何技術難度,AI可以完美替代她,發揮相同作用。
閒下來的時間,明初要麼用電腦刷刷新聞、用手機刷刷小紅書,要麼在小本子上塗塗畫畫。她是文科生,沒有係統學過繪畫,全憑愛好,找不到事乾就畫兩筆。
剛打開電腦瀏覽單位的新聞,那群下樓拍照的同事一批批地坐電梯回來了。發現明初在工位上,沒一個人和她打招呼。倒是綜合辦的主任主動走過來,喊明初進她辦公室單獨說會兒話。
王主任戴著玳瑁色板材框架眼鏡,深棕偏紅的過肩卷發,玫紅色的整套休閒西裝,她總是單位裡最顯眼的存在。
同為關係戶,王主任對明初印象不錯。而今聽說明初的媽媽要升官,王主任對明初的印象也與時俱進地更上一層樓。
“小明啊,你是什麼時候來我們綜合辦的?”王主任語氣親切,笑眯眯地問隔了一張辦公桌坐她對麵的明初。
明初回:“去年十一月底來的。”
王主任:“那快一年了。”
明初:“是的。”
明初在王主任辦公室待了十幾分鐘,走出去時,身上多了一個令她頭疼的任務。
王主任彎彎繞繞說那麼多,最終隻有一個目的:王主任想攢個局,讓明初牽線搭橋,邀請她媽媽一起吃個飯。
明初在王主任挑明真實目的後的五分鐘裡,脊背肌肉繃緊了就再沒鬆開過。她回到工位便脊椎一軟,上半身趴在桌麵上。
明初哭笑不得。她作為張娟女士的親生女兒,一年到頭跟母親同桌吃飯的次數,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為了王主任的請托去找媽媽聊,明初怎麼想,怎麼覺得蠢。
張娟女士是明初的權威,絕大部分時間,明初小心謹慎地遵循權威的要求。但有時,明初也會做一兩件違背權威的、脫軌的事。
比如,和陌生男人維持絕不能見光的關係。
比如,今天早上坐陌生男人的機車來上班。
她暗暗希望路野的大紅色機車,能被同樣在路上的、日理萬機的張娟女士看見。到頭來,希望醞釀成失望。
明初暫時沒力氣去反抗權威了。她趴在桌上,愁眉不展。她和王主任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幫王主任,明初心裡總惦記著,日子不會好過。
日子不好過的,不止明初一人。
路野想死。
“哥,大哥,我親哥,你真的不能這樣做!”路野死死抓著車頂的扶手,“我不要跟你一起見我媽!”
胳膊擰不過大腿,路野他媽專程下樓到公司門口,笑容滿麵地迎接商言湛,順帶叫公司保安把她家那團不成器的東西,從商言湛車裡摳出來。
商言湛和路野他媽輕鬆愜意地交談著生意,以及路野。
商言湛神情無比正經:“路野年紀不小了,也該有份正事做。今天我在路上碰到他,他還在玩機車,我記得姨媽你好像早就給路野下過死命令,不讓他碰這種危險東西了不是?”
路夫人大怒:“兔崽子又玩摩托了?”
商言湛毫無笑意,冷淡點頭。
路野渾身血液衝到小腿和腳底,隨時準備跑路。他媽果然怒不可遏,抄起桌麵上的文件夾就往路野身上招呼,十次裡,路野隻躲開五次,還有五次讓他媽打到,否則他媽的氣一時半會兒消不下去。
打累了,路夫人坐下來和商言湛商量,怎麼安排路野接下來的路。
商言湛提出三套方案。要麼進路家公司,要麼進天維集團,兩個都不要,那就趕緊相親,趁年輕帥氣早點聯姻。
路野一聽就站不住了,插言道:“哥都快三十了還沒結婚,你們不能讓我在哥前麵結婚!”
路夫人冷笑:“彆的成就你不比,眼裡就看得到結婚先後,我怎麼生出來你這麼個草包。”
路野張開嘴還沒出聲,他媽接著說,中氣十足,十匹馬都拉不回來:“言湛的建議非常好。路野,從今天開始,你白天在我眼皮子底下上班,下班之後給我去相親,聽懂了嗎?”
路野冷汗涔涔,這哪裡是他接下來的路,這是通往地獄的路啊!
路野抬手擦汗,借手臂擋住臉,偷摸跟商言湛無聲求饒。
商言湛冷眼看著,路野的嘴型做出兩個字——明初。
商言湛挑眉。
路野接著又做了兩個字的口型——實話。
商言湛打量路野,銳利的視線如有實質,穿透路野的內心,判斷他的真實想法。他掌心朝上,手指屈起,指節敲在沙發扶手上。
悶聲的咚、咚、咚。
路野委委屈屈央求地做口型——嫂子。
商言湛轉頭對路夫人開口:“姨媽,路野進天維,我找人帶他。”
“這怎麼好意思?”路夫人麵上欣喜多於客套,“但確實,留在自家公司,怕底下人給他留麵子不敢罵他,去你那兒剛剛好。”
商言湛看了看表,起身。
“姨媽,我把路野帶走了。”
路夫人眉飛色舞:“去吧。”
來時,車後座兩個人。去時,車後座還是兩個人。
揮彆了路夫人,抽了張紙巾,路野擦掉額頭脖頸上的汗。
他有怒不敢言,方才兩位大佬麵對麵談論他的未來,他本人連一個屁的決定權都沒有。
商言湛沒等路野擦完汗,直接命令道:“說。”路野還沒接話,商言湛忽然喊了下司機。
司機很有眼色:“預計十五分鐘抵達集團停車場。”
商言湛對著路野,皮笑肉不笑地扯動嘴角:“你還有十五分鐘可以說服我。”
紙巾在路野手裡,撕拉裂成兩截兒。
路野下巴略低,以一種小動物在天敵麵前示弱的姿態,抬眼觀察商言湛的表情。
商言湛淡淡地掃他一眼,路野的心臟猛地一緊。
路野聲音發虛:“我從頭開始說哈……”
路野拖拖拉拉,兩分鐘能講完的故事,他硬生生拖了十分鐘。
剩下的五分鐘,路野用來端詳商言湛的表情,猜財神爺信了還是沒信。畢竟路野的話,像是男方親朋好友為了逼走女方,刻意挑撥離間的話術。
什麼他隻是搭訕,且他搭訕失敗就準備離開;什麼他是被明初主動喊停,又是明初提出要坐他的機車。
這樣的話,路野自己說出口都害臊,還要對著明初的另一半、他的財神爺,當麵講述。
路野想,商言湛信則信,不信就不信吧。
商言湛陷入更深的沉默。
路野說的話,商言湛知道聽起來胡編亂造,可他更清楚,路野說的,是真的。
畢竟當時,他與明初的第一次見麵,明初也是這般主動要求,讓他抱著她從室外轉移到室內。
所以,哪怕他們相處了76天,在明初心裡,他與路野這個完全是陌生人的男性,壓根沒有區彆。
路野看見商言湛開始皮笑肉也笑,笑得無比詭異,路野嚇得腿一軟,從膝蓋往下,已經失去知覺。
路野幾乎要趴在商言湛腿上求他彆笑了。
“哥,你咋了?”路野聲音裡有濃濃的哭腔,“你要是太難受,就當我瞎說!嫂子不是那樣的人,是我亂講壞她名聲!”
商言湛大掌拍在路野的腿上,把路野的腿部知覺拍回來,接著緩緩道:“你沒亂說。不關你事了。”
路野聽不明白:“啊?”
商言湛卻迅速轉到下一個話題:“等會兒你跟我先上去一趟,認識幾個人,之後你想在辦公室坐著,或者出去走動,隨你。”
商言湛恢複正常,強勢且令人信服地安排好路野的任務,果斷高效,沒有浪費一秒時間。
——實際上,商言湛已經浪費了一個多小時。
原定九點整開始的會議,拖到把路野交到某副總手裡才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