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之中,眾人在交完試卷後就在此處等候,因為擔心福佑公主會派人暗中考察他們的言行。
眾人皆正襟危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不敢隨意交談。
他們可還記得,這段時間安州經曆的血雨腥風,那人頭滾滾的慘狀仿佛就在眼前。
這些人能在之前的大清洗之中逃過一劫,不是因剛到安州不久,還沒能被本地豪強腐蝕,就是因為本身位卑言輕,不被郡守和本地豪強放在眼中。
朱顯正靜靜坐於大廳一角,閉目養神,麵上一片平靜無波。
不過,其實他內心深處實則如翻江倒海一般,遠不如外表這般平靜。
自從接到福佑公主要通過考試選拔人才接任郡守一職的消息時,他便知曉,自己多年來在這郭山縣的默默耕耘,或許終於要迎來轉機。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大廳的寂靜。
眾人皆心裡忐忑地循聲望去,隻見進來的居然是福佑公主身邊的宮人。
宮人腳步輕盈,徑直走到朱顯麵前,微微躬身道:“朱大人,殿下有請。”
朱顯暗暗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仔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這才拱手道:“有勞前麵帶路了。”
餘下眾人看著朱顯離去的背影,心思各異,紛紛回憶自己以往有沒有得罪過朱顯。
朱顯跟隨宮人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來到一處地方,抬眼望去,見正座上正端坐著一位身著天青色宮裝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麵容稚嫩,卻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從容淡定,此刻正含笑望著他。
朱顯雖早聽聞福佑公主年幼,可親眼見到時,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就在這時,前方帶路的宮人恰到好處地停下,側身道:“朱大人,請。”
朱顯這才回過神來,心中暗自責怪自己的失態。
他連忙上前,恭敬行禮道:“下官郭山縣縣令朱顯,見過殿下。”
聞時安並不在意剛剛朱顯的怔神,聞聲讓他起身。
朱顯再次行禮後才緩緩起身,他並沒有因為福佑公主年幼就看輕她。
若是旁人見這位福佑公主如此年幼,恐怕會以為她隻是個傀儡,真正主事的另有其人。
隻是朱顯曾在建安任職,深知那些來自建安的官員的脾性,一個個精於世故,就是隻有一分功績也要誇耀出十分來,好用來邀功討賞。
若此事是由公主府的長史所為,他又怎麼可能把這等功績名聲讓於他人。
所以見福佑公主如此年幼,朱顯反而更加鄭重,不敢有絲毫輕忽。
且他之前在書院求學時,也曾見過真正的少年天才,隻是因其無心名聲,所以在外默默無名。
在朱顯心中,即便是整個大齊名聲赫赫的少年天驕宋氏少主,與之相比也遜色幾分。
如今麵對福佑公主,他莫名地想起了那位同門,心中愈發警惕,不敢有半分懈怠。
聞時安抬手示意朱顯坐下,溫和道:“朱大人,本宮此次召你來,是想問問朱大人對於安州諸事的看法。”
朱顯小心落坐,深吸一口氣道:“對於安州,下官確實有些想法,安州本地多山,可以用於種植的農田數量稀缺,而且由於朝廷禁令,安州本地黔首並不能進山打獵或采摘草藥出售,再加上之前郡守與豪強貪婪成性,使山匪橫行,以至於黔首生活苦不堪言,如今前任郡守和本地豪強已被殿下鏟除,若是能再解除禁令,讓黔首進山打獵、采摘草藥出售,定能極大緩解黔首困境。”
朱顯說出這番話後,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個建議確實能讓安州黔首獲利。
但安州已是福佑公主的封地,這些山林資源自然就屬於福佑公主,一旦解除禁令,福佑公主的利益必然會受損。
福佑公主可能也會因此對他不滿,責罰於他,但是為了安州黔首,有些話他不得不說。
聞時安聽完並沒有立刻作答,而是端起茶杯,緩緩抿了一口,一時間,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朱顯額頭微微冒汗,坐在這裡的每一刻都像是煎熬。
在朱顯的感覺了像是過了許久後,隻見上方傳來福佑公主帶著淡淡笑意聲音道:“朱大人心係黔首,實在是安州黔首之福。”
朱顯聞言,心中一怔,抬頭望去,隻見福佑公主嘴角掛著淡淡笑意,不見絲毫不悅。
聞時安接著道:“安州黔首如今生活困苦,本宮也一直因此憂心,朱大人此建議,倒是頗有合本宮心意。”
朱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眼中滿是驚訝與疑惑,直直地望著聞時安,似乎在確認她所說的話是否是真心話,還是故意在說反話譏諷於他。
但他隻見公主臉上並無惱怒之色,反而是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他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可這禁令一旦解除,公主府的收益……”
聞時安輕輕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神色平靜地說:“與安州黔首的安穩生活相比,些許收益又算得了什麼,本宮既然領了這封地,便要為這裡的黔首負責。”
朱顯聽了這番話,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敬佩之情。
他原本以為福佑公主養尊處優,未必能理解黔首的生存不易,已經做好被訓斥的準備。
可如今看來,這位福佑公主心懷天下,目光長遠,絕非那些隻知貪圖享樂的自私自利之輩。
朱顯起身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發自肺腑地說道:“殿下深明大義,下官自愧不如。”
聞時安笑著搖了搖頭,道:“朱大人自謙了,朱大人明知這個提議可能會惹怒本宮,但為了安州黔首,卻仍然敢於直言提出,足可見朱大人心懷黔首,朱大人日後若還有其他想法,儘管直言便是。”
朱顯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感覺自己多年來被壓抑的抱負與熱血,此刻都在心底熊熊燃燒起來。
聞時安又接著問道:“朱大人在安州日久,不知對於現在留下的這些官員,了解多少?”
朱顯皺眉沉思一會兒後道:“在清洗之中留下的這些官員,有些雖然並沒有犯下什麼大錯,但是他們辦事拖遝,遇到問題便相互推諉,根本無心為黔首做事。”
對於朝廷而言,一般隻要官員沒有犯錯,賦稅能夠及時上繳,他們並不會理會官員平日的表現,這也就給那些胸無大誌,隻想混吃等死的官員機會。
平日裡遇到問題,他們都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隻要後果不嚴重,不會導致他們官位不保,他們一般都會拖到問題自己消失。
至於問題怎麼消失的,他們就不會過問。
“不過有幾位同僚才剛到安州不久,對於他們的能力和品行,下官也不太了解,不好妄加評判。”
聞時安點了點頭,這和李相宜之前了解的情況大致相同。
聞時安沉吟片刻後道:“本宮準備日後可以對官員進行一次全麵的考核,從他們的政績、操守、能力等多方麵進行評估。對於那些考核不合格的官員,予以罷黜;而對於考核優秀的官員,則給予晉升和獎勵。這樣既能清除官場的不良風氣,又能激勵其他官員積極向上。”
朱顯聽的心中熱血沸騰,連連點頭道:“不知殿下可有具體的實行標準?”
聞時安道:“我們可將官員應辦之事一一明確,定立期限,分彆登記,各處按登記逐月自查,每完成一件便登出一件,若有拖延隱瞞,必當嚴懲不貸。當然這些期限必然不能訂立的太過緊迫,致使有些官員急功近利,以至於過於消耗民力,甚至弄虛作假。”
聞時安這段時間除了處理前任郡守一黨的官員和本地豪強勢力,也曾靜下心來仔細思考之後該如何管理安州。
她不願意繼續沿用以往舊例,想要進行官場改革,在改革之法上,她主要參考了前世曆史上的考成法。
而且目前安州官場被她清空了大半,正是剩下官員對她最為恐懼之時,所以此時就是推行改革的最好時機。
若是過段時間,等本地官員對她恐懼減退,若再想改革,就會遭到本地官員的百般阻攔,改革之路將會變得無比艱難。
朱顯上前一步,臉上難掩激動之色:“殿下英明,此策若能施行,安州必將煥然一新!”
聞時安看向朱顯道:“隻是就算政策再好,也需要有人執行,去落實,不知朱大人可願助本宮一臂之力。”
朱顯麵容嚴肅,神色莊重,整理了一下衣服後,鄭重地行了一禮,擲地有聲地說道:“此乃下官的榮幸。”
聞時安笑著點點頭,眼神中滿是讚賞之色。
她之所以願意跟朱顯說這麼多,就是為了獲得朱顯的支持,朱顯本人能力品行皆是上選。
且在安州經營許久,對於安州諸事了解頗深,有他支持,改革事半功倍。
“朱大人,這考核標準的製定,也需極為謹慎。政績方麵,我們不僅要看官員完成任務的數量,更要注重質量。比如農田開墾,不能隻看新開墾了多少畝土地,還要看土地的肥力、灌溉條件是否合格,是否真正有利於黔首的長久生計,若是新開墾的土地無法耕種,那一切都是徒耗民力。”
朱顯認真聆聽著,不住點頭,心中暗自佩服公主考慮周全。
他思索片刻後說道:“殿下所言極是,而且除了能力之外,下官覺得還應考察官員是否能做到公正無私。有些官員雖不貪汙受賄,但在處理事務時極易偏袒一方,這同樣會損害到黔首的利益和朝廷的公正。”
聞時安聞言微微點頭,確實,官員也是有階級性的,在處理事務時往往會不自覺地偏向自己的階級。
聞時安道:“朱大人所言極是,還有些事情需要朱大人有個心理準備,我等若是開始推行此法,就會站在安州諸多官員對麵,那些被考核觸及利益的官員,必定會想方設法阻撓,到時朱大人不僅會麵對極大的壓力,甚至會遭受他們的詆毀和攻擊。”
朱顯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但此刻,他心中的熱血已然被點燃,毫無畏懼。
他目光堅定地看著聞時安,鏗鏘有力道:“殿下,哪怕前方荊棘叢生,但是為了安州的黔首,為了不負殿下的信任,下官也絕對不會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