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中,聞時安將宮人遣散出去,隻留下女官和李相宜在旁。
聞時安按照記憶中的比例調製藥水,然後小心地將藥水塗抹在畫軸上,隻見畫軸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黑色汙跡,李相宜在旁邊適時遞上帕子。
等聞時安把汙漬全部擦去,畫軸的真麵目也顯現出來。
畫軸呈現為醇厚的紫黑色,之前隱約可見的金色斑點,現在也變得顯眼起來。
女官瞪大雙眼,驚道:“這、這是紫檀木!”
女官自然也是見過紫檀木的,高皇後的瑤光宮中就有一座紫檀木雕成的屏風。
如今區區紫檀木做的畫軸,還不足以讓她如此驚訝,讓她真正驚訝的是,連畫軸都采用紫檀木製作,那這幅畫就絕不可能如之前所見那般平平無奇。
聞時安對女官的驚訝恍若未聞,拿起另一份藥水,均勻地刷在畫卷上。
片刻後,畫卷一側翹起一個小角,她輕輕沿著翹起的一角,撕下浮在上層的畫卷,下層畫卷的真麵目顯露人前。
一幅壯麗的山河史詩呈現在殿中三人眼前。
畫卷之上,千裡江山綿延無儘,仿佛將錦繡山河微縮其中。
“這是神寧真人的《山河圖》!”李相宜呼吸急促,雙眼緊盯畫卷,一眨不眨。
隻要是愛好書畫之人,就沒有人不知道神寧真人。
神寧真人被尊為畫聖,而《山河圖》便是神寧真人的封筆之作。
傳聞神寧真人畫完《山河圖》後羽化飛升,這更為《山河圖》增添了幾分神異。
聞時安:“我欲將此圖作為七哥大婚的賀禮,你們覺得如何?”
女官一驚,想要勸說公主將此畫獻給陛下,但轉念一想,將此畫獻給陛下固然能得到陛下的賞賜,但文貴妃在後宮中根基深厚,等陛下忘記公主,文貴妃有的是方法為難公主,於是放棄勸說。
李相宜似乎有話想說,但顧及女官在場,還是閉口不言。
女官小心翼翼地把《山河圖》卷起,準備親自挑選禮盒盛放。
待女官離開,李相宜走到聞時安近處輕聲道:“殿下,奴婢聽說陛下一直在尋找神寧真人的《山河圖》,殿下何不將此畫獻給陛下。”
女官擔心文貴妃的報複,但李相宜並不擔心,她知道自家殿下心中自有丘壑。
聞時安輕輕一笑:“那是贗品。”
贗品!
李相宜不可置信地望著聞時安,她雖然沒有見識過神寧真人的真跡,但剛剛那場麵,怎麼也不像一幅贗品。
聞時安似乎知道李相宜心中所想,解釋道:“這正是造假之人的高明之處。”
誰能想到,層層遮掩之下的是一幅贗品。
“若是燕王發現了如何是好?”
聞時安笑道:“相宜放心,除非持有真畫之人出麵,否則沒人能看出那是一幅贗品。”
聞時安如此自信,自然不是因為她的鑒賞能力,就算是在原本時代,她對於畫作也是一竅不通,她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為得自小公主的記憶。
在上一世,燕王一黨陷入低穀的時候,正是因為獻上這幅《山河圖》,使得永平帝龍顏大悅,好幾次在眾人麵前誇讚燕王有他當年之風,一時間,燕王風頭無兩。
不過成也在此,敗也在此,就在燕王意氣風發之時,有流言傳出,言稱永平帝手中的並非真跡。
有位叛軍首領聲稱自己手中的才是真跡,還道出了贗品上的特殊記號。
這個消息傳出後,天下嘩然。
永平帝聽聞後,當即怒急攻心昏了過去,待蘇醒後,想要矢口否認,卻已無法。
當初得到《山河圖》後太過喜悅,曾舉辦多次宴會,邀請大臣一同鑒賞,以至於《山河圖》的細節之處早已人儘皆知。
因著這件事,燕王的爵位都被降了一級。
甚至宮中的文貴妃都因此受到牽連,被貶出妃位之列。
經此一事,燕王一黨元氣大傷,在朝堂之上的勢力也被大大削弱,其他皇子則趁機崛起,朝堂上一片亂象。
既然前世直到那位叛軍首領出麵,都沒人發現此畫為假,今生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
聞時安今日能準確找到那賣畫的老者,就是因為燕王獻畫之後,主動宣揚得到《山河圖》的經過,而老者的形象也十分符合世人對隱士高人的想象,當時這件事還成了流傳一時的佳話。
當然,等贗品這件事被揭穿,這就成了一時笑話。
李相宜自然不知道這些,她隻以為殿下是自身精通畫藝,所以得出這個結論,於是她轉而提起另外一件事:“殿下,奴婢已經把信送到張大人手中。”
她找了一個小乞兒,給了小乞兒幾個銅板,讓小乞兒將信送到張大人的府邸,她親眼看著門房收下信件。
此次長生觀坍塌事件,燕王要想推卸責任,最好的背鍋人選就是這位工部司郎中張大人。
這位張大人身為寒門子弟,能做到工部四司之一的長官,肯定不是什麼簡單人物。
燕王在修建長生觀時偷工減料地貪汙,也定瞞不過他。
當初燕王能一次就拍死這位張大人,是因為張大人的獨子當街與人鬥毆,打死了禮部一位世家出身的官員的庶子,張大人為了保住獨子,隻能主動背下黑鍋。
若是這位張大人有了防備,之後再想要算計他,便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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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張之和正在書房,麵前正擺著那一封信。
燕王當初貪汙他是知情的,但是燕王身為皇帝頗為寵愛的皇子,他若是去舉報,豈不是自己去踢鐵板。
所以當時隻要燕王貪得不是太過分,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誰知道長生觀居然會坍塌,這下這件事想瞞也瞞不住。
但是幸好建設長生觀時,燕王才是主要負責人,他隻是起到一個輔助作用,就是有責任,也不算太大,至多不過是降職留用。
可是根據這封不知道是誰送過來的信上所言,如今燕王竟然是想讓他背下所有罪責,而燕王自己就認一個禦下不嚴的罪名。
並且為了讓他主動背下這個黑鍋,燕王欲要設計他的獨子,使他當街打死人。
張之和麵色陰沉,他當然不會輕信一封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信,但是他也相信燕王真的能做出這些事。
“張池,你去通知大郎,這些日子他就留在家中閉門讀書,不管有任何事都不得外出。”
一直在書房外候著的張管家聽到張大人的吩咐,立刻趕往張家大郎居住的院子。
聽見張管家傳達的父親的吩咐,張大郎有些為難:“可是我已經和幾位同窗約好,今日要去醉月樓小聚,可否明日再在家中閉門讀書。”
張管家勸道:“大郎,大人的意思是不管任何事,您都不能出去,這是大人的吩咐,您的同窗若是知曉,想必也能理解。”
張大郎為難的點點頭:“也罷,這畢竟是父親的吩咐,我這就去信一封,向幾位同窗致歉,想必他們是能理解的。”
張管家拿著張大郎的書信向張大人回稟,張之和聽說今日有人約張大郎出去,眉頭就是一皺,吩咐張管家差人送信的時候,讓人打聽一下今日都有哪些人在。
張家仆人把信送到之後,周靈均眸光一沉,不過很快又恢複成之前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他把信交給其他幾位同窗。
“無礙,張大人讓張兄在家閉門讀書,自然有他的深意,我們以後再聚也可,讓張兄千萬不要自責。”
其他幾位同窗皆是出聲附和,在他們看來這次聚不成,下次再聚也是一樣的。
張家仆人離開包廂後,悄悄找了一個小夥計,向他打聽包廂裡的人都是什麼身份。
小夥計在醉月樓迎來送往,見識不少,包廂裡的人大都能認出來,隻除了一位青衣小郎君,以往並未見過。
張家仆人又往小夥計手裡塞了半貫錢,讓他仔細想想。
“對了,我之前進去送茶的出去的時候,隱約聽見有位郎君說那位青衣小郎君是周郎君的庶弟。”
張家仆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叮囑小夥計不要把他的事說出去,就匆匆趕回張府。
張之和聽完仆人的回稟,揮手讓他下去,仆人下去後,張之和猛地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咬牙切齒道:“欺人太甚,實在欺人太甚!”
根據那封信上所言,將會被他兒子打死的,正是周靈均的庶弟,禮部員外郎周守一的庶子周沐陽。
他真是沒想到,周家居然已為燕王所用,能舍了族人的性命為燕王鋪路。
他猛地一轉身,走到書架前,從書架最上層取出一本書,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書籍背麵封皮拆開,從裡麵取出一張紙。
上麵用著密密麻麻的小字,記錄著燕王貪汙的證據。
周靈均與幾位同窗散了之後,帶著庶弟周沐陽回到周府,一路上周靈均神色陰沉,而周沐陽則微微垂首,看不出神情如何。
回到家中,周靈均讓周沐陽先回去,自己則去了父親書房。
周守一聽聞張之和讓張大郎在家閉門讀書,眉頭緊緊皺起,滿臉凝重之色,隨後轉身帶著周靈均去了家主書房。
周守一神色急切:“大哥,這張之和是不是察覺到什麼,才讓自己兒子閉門讀書?”
周家主端坐在書桌之後,手指輕輕敲打桌麵,神色陰沉,他沉思片刻後道:“張之和也是個老狐狸,本打算快刀斬亂麻,趁他沒反應過來之前,做成這件事,如今看來是不成了,此事要從長計議,我要先去向燕王回稟此事。”
周守一點頭,兄弟二人又商量一些家族之中的事,周家主想起周沐陽:“二弟,七郎那裡你還需好好安撫一二。”
周守一想起這個頗有才能的庶子歎了一口氣:“大哥,七郎也是明白的,我們受了家族庇護培養,家族需要我們之時,我們自當義無反顧。”
周家主:“這件事終究是我們對不住七郎。”
周守一回到書房,想了想,還是讓人把周沐陽叫來。
周沐陽回到院子,就一直在等父親的傳喚,當即也不耽擱,立刻隨著仆人前去。
“七郎,你是否怨父親讓你去做這件事?”
周沐陽搖頭:“我知道父親的苦衷,而且沐陽深受家族大恩,現在家族要沐陽回報,沐陽並無怨言。”
周守一欣慰地點點頭,心中也有些愧疚:“你明白就好,現在張之和有了防備,這件事多半也是要作廢,這些日子你就在家中讀書就好,若有機會,父親會給你謀求一個官職。”
周沐陽順從地點頭,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眼中真正的情緒。
回到自己的房間,周沐陽卸下臉上的表情,手心早已經被掐出一道道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