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此時,眾人忽聽到遠處傳來一道縹緲而又帶了幾分威懾的聲音:“何人在此喧嘩?”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頗為肅殺的威壓之氣,山洞裡的人和妖都不由自主禁了聲。而思年一聽到這聲音,扔下了靈芝精俯首作揖。
待一陣腳步聲漸行漸近,公冶南便看到一位俊逸又頗具道骨仙風男子牽著宓隱小師父小走了進來。一套看起來甚是普通的鴉青燙金滾邊長袍穿在他的身上,彆有一番冷然氣質,青絲僅用一根看不出材質的月白簪子束起,眼神淡漠,看向你的時候背脊都在發涼。他不由猜測起這人的身份。
而見到來人後,思年率先開口道:“師父。”
見思年稱呼此人為師父,公冶南便知他就是隱宗的掌門了,是以抱著還未醒來的女兒走上前同他俯身見禮:“在下瑞臨城郡守,見過掌門。”
尋瀾點點頭,“大人有禮。”說話間,他指尖輕抬分出靈力扶起了那郡守。
公冶南感受到一股無名力量將自己扶起,心下暗忖這掌門果然不同凡響。
而宓隱進來後看到他們便鬆開了拉著自家師叔的手,至於她為何會跟與尋瀾一道來此,還要從方才跟丟了幾人說起。
眼看自己就被落在隊伍後了,宓隱拎起裙擺邁著小短腿緊緊追上去,然而因她自己的問題,與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沒多久便跟丟了,她辨不清方向,不過一會就在偌大的林子裡迷了路。還未學傳音術的她一個人待著密不透光的山林裡,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尤其是在走了幾次都發現自己是在原地打轉後,心裡更加害怕了。
人在害怕的時候,就會想到那個對自己來說最有安全感的人。宓隱更是如此,對她而言最可靠的人便是自家師叔了。是以她察覺自己走不出去後也亂不走了,縮成一團蹲在地上,嘴裡碎碎念道:“師叔快出來,師叔快出來。”
也不知是她的念叨起了效還是怎樣,三個圈圈畫完就聽到了自家師叔的聲音。
“阿宓?”
起初她以為自己幻聽了,並沒在意,直到視線中出現一雙靴子。
“一個人蹲在這做甚?”
聞聲,宓隱抬頭看去,雖說光照不到林子裡,可她隻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人,二話不說跳起來撲到他的懷中,像隻貓似的將頭埋在在他腰間糯聲嗚咽道:“師叔,我害怕。”
尋瀾摸了摸她毛絨絨的發絲,感受到腰間那雙略微顫抖的手,桃花眼裡閃過一絲凜然,蹲下身子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道:“莫怕,有師叔在。”也不再問她為何會獨自蹲在此處。
原本他是隱去了身形待在那山洞中的,然而看到那幾人進來卻不見阿宓的身影後,他的心便揪起來了,將體內遊走的靈力聚集在心尖,催動心頭血牽絆之力,感應宓隱的位置。
而他在宓隱迷路之時就已經到了,至於為何遲遲不現身,尋瀾也說不上來,許是想看她如何應對吧。直到看到小姑娘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蹲在地上念叨他,他終是不忍,才現了身。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等她緩過神來不再害怕,將事情都告訴他後,兩人便一起來到這裡。
“方才在洞外聽到此處過於喧囂,不知是有何事?”尋瀾這般問著,桃花眼裡適時地生出一絲疑惑。
公冶南聞言,解釋道:“思年小師父帶我們來這裡,不僅找到了孩子,還抓到了這隻靈芝精,在下以為這妖定與此案脫不了乾係,隻是這小妖怪狡猾,如何也不肯承認,在下便想將他抓回城中處以火刑百姓一個交代,這小妖因怕受刑便一直哭鬨。”
宓隱聽他這樣說,走近了一些,仔細觀察著躺在地上的靈芝精,她以往隻見過黑色的靈芝,還從未見過這種通體雪白的靈芝,她吸了吸鼻子嗅了嗅他身上的氣息,不像是她在追蹤陣裡感覺到了那股氣息,且他們植物類的妖生來便有一絲連通,宓隱能感覺到這靈芝精絕不是壞人,是以開口道:“師兄,你是不是搞錯了?”
“這不可能。”思年當即反駁道:“若不是,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若說是巧合也是不大可能的,區區一個靈芝精如何能破得了我隱宗的結界?小師妹,你可千萬不要被他這無辜的長相迷惑了!”
“可他身上的氣息確實和我在追蹤陣感受到的氣息不同啊。”宓隱甚是納悶,追蹤不到位置也就罷了,難不成捕捉到的那一點氣息也是錯的。
而那養神芝一看宓隱便知她是純真良善之妖,還與他同是根脈係妖,想著她肯定好說話。是以他扭著身子嗷嗷哭起來,將她的目光吸引過來後哭訴道:“嗚嗚,小姐姐,你相信我,這真不是我做的。嗚嗚,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到這地方來,我本在地下跑呀跑,結果突然跑不動了,一出來就在這山洞裡了。這些小孩真不是我抓來的,你不信可以查查,他們身上沒有我的氣息。”
不待宓隱開口,公冶南倒先開口了,指著他怒聲道:“哼,你這小妖還敢狡辯!定是察覺到我們尋來,抹去了孩子身上的氣息,你們妖神通廣大的,有什麼做不到?!思年小師父,你說呢?”
這話聽到宓隱耳裡就很是彆扭了,她也是個妖,卻一點也不神通廣大,郡守的話怎麼聽都不是什麼好話呢,這不是連她一道罵進去了,宓隱覺得她很有必要幫幫小靈芝了,好歹也是同類。
而尋瀾一直靜靜站在最外麵,看著那隻靈芝精可憐巴巴的樣子沉默不語。
自家師父一直不說話,思年也不敢擅自接公冶南的話。若說師父不知道這靈芝精在山中是絕不可能的,他一直不說話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思年想自己還是不要擅自做主的好。
方才無意間弄丟小師妹約莫已經被師父狠狠記了一筆了,若是再因為他哪句不該說的話誤了師父的事,那自己真的可以收拾鋪蓋滾回幽冥深淵了,是以他摩挲著下頜故作沉思不再看那郡守大人。
見思年不接話,公冶南抱著女兒走到尋瀾跟前,甚是恭敬地問道:“掌門,您看這妖該如何處置?”
尋瀾越過他環視一周後收回目光,悠悠開口道:“本座以為大人說的不錯,這小妖性子頑劣,謊話更是張口就來,是該加以懲戒。”
宓隱似是沒想到自家師叔會讚同那郡守大人的話,看著尋瀾揚聲抗議道:“師叔,您怎能如此武斷!”不是向來都是查清來龍去脈才下結論嗎?
聽到小師妹說這話,思年隻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偷偷瞄了眼自家師父還算正常的臉色,一把拽過宓隱的胳膊輕喝道:“小師妹,慎言!”
被他這麼一拽一喝,宓隱也覺得自己逾越了,怎麼能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麵頂撞師叔。
而此時,她口中的那些外人,紛紛低頭盯著懷裡抱著的小孩,並未看他們三人。畢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可是他們遊刃官場的基本原則。
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宓隱甚是歉疚地彎腰拱手糯聲道:“師叔,弟子知錯。”
“無礙。”尋瀾看著她的後腦勺,桃花眼微闔,斂去眼底狂風驟雨,語氣頗為平靜。
被扔在地上的養神芝聽到尋瀾的話後便自顧發愣,雖說他看這位掌門長得不怎麼像好人,但他卻是這裡地位最高的人,連他都這樣決斷,隻怕自己今日真要葬身於那些凡夫俗子手中了。
這般想著,他愈發頹喪起來,想他堂堂千年養神芝,孕於天地之間,長於昆侖仙山,五百年開靈識,五百年化形,原本隻要再過五百年就能飛升,卻因某些人的貪欲讓他不得不東躲西藏,而今他的芝生終是要走到頭了嗎?不過,被燒死倒是比被那些偽君子煉化好得多。
宓隱看著神態懨懨的小靈芝,心裡很不是滋味。讓他一個沒有做過這事的無辜小靈芝背上罪名,讓那真正的壞妖逃之夭夭,這讓她無法坐視不管。
宓隱不忍與堅決,尋瀾都看在眼裡,他知道她想做什麼,但是他不會先開這個口,他在等。
一時,整個山洞內眾人靜默無語,隻能聽到一陣陣山風吹進的聲音如困獸低嗥。
宓隱垂首自顧思索著,她知道若是自己開口求師叔的話,他一定會放小靈芝一條生路,可那時這些凡人又會如何看待師叔和他們隱宗,傳出去隻會說是他們隱宗,她的師叔包庇罪妖。她是不忍小靈芝被抓,可卻也不會為此害師叔,害整個宗門落於凡人口舌之中。
是以,經過一番天人大戰後,宓隱抬起頭抿唇看了一眼師叔後神色認真同公冶南拱手道:“郡守大人,雖說我的陣法不如師兄,但我對妖的氣息格外敏感,我在此以我的修為做擔保,這隻靈芝妖絕不是你們要抓的那隻,請您相信我。”
“這……”公冶南陷入兩難,一個有證據一個拿修為擔保,這也不是他信不信的問題,他得給城中百姓一個交代啊。
“若是您不信,請我師叔推演一遍便是。”這般說著,宓隱咬了咬唇,握拳幾步走到尋瀾麵前,俯身拱手請求道:“師叔,您常教導弟子,說我們修行之人當以良善為本,所以還懇請您給小……這靈芝妖一個機會,不要因一時武斷而錯傷無辜。”她的聲音雖軟糯,卻充滿堅定。
而尋瀾等的就是她這句話,伸出雙手扶正了她的身子,走上前將她擋在身後同公冶南說道:“凡間之事本座本不應插手,隻是我這小弟子說得也沒錯,若是真因本座一時武斷使得無辜生靈含冤而亡,折我百八十年仙齡事小,減了各位辛苦積攢幾世的功德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