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尋瀾帶到落日崖時,宓隱還是一臉茫然。
她不就是起遲了,沒來及去找玉煙師姐,又沒能背出幻化口訣麼,師叔有必要帶她到懸崖邊嗎,大清早的風吹到身上冷就不說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恐高嗎!難不成,今日要罰她學禦風術?
之前她以自己恐高為借口,拖了一百年死活不肯學禦風術,反正她也沒打算下山,自覺學來又沒什麼用,到時隻要學會傳送術就是了。
是以此時想到師叔可能會教她禦風術,宓隱不由地打起哆嗦來,抖著腿肚子靠近尋瀾,拽著他的衣衫笑嘻嘻地說道:“師……師叔,今日風大,好像不太適合學禦風術哈。”糯糯的聲音裡帶了幾分討好。
尋瀾自是聽出她話中有話,握拳輕咳一聲掩飾笑意,低頭看向拽著他衣衫的小姑娘,麵無表情拂開她的手說:“莫慌,今日不學禦風術。”
宓隱一聽,頓時鬆了一口氣,不學禦風術就好,管他要做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然而尋瀾接下來的一句話將她剛鬆下的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隻聽他說:“師叔觀你學過即忘,委實不是好現象,幾番思量後,決定先讓你從熟悉各類術法口訣開始。”
“是要背書嗎?”宓隱沒忍住開口問他。
“不,是抄書。”
一聽讓自己抄書,宓隱整個人都蔫了,噘著嘴巴哼唧道:“還以為師叔您要讓我乾嘛,不就是抄書嗎,為何不去藏書閣,非得跑到山頂挨凍,我是那種抄書會睡覺的人麼。”
誠然,她已經無數次在抄書的過程中睡著了。
尋瀾帶她來這裡也確實是考慮到藏書閣環境過於舒適,而山頂有風相伴空氣又十分清爽,最是適合她學習了,但這也隻是其一,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得打磨打磨她的性子。修行之人最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宓隱定性不佳,無論做事還是修煉總是毛毛躁躁,想出抄書這法子,主要是為培養她的耐性,也是為她以後修煉打基礎。
是以,他繼而開口道:“隻要抄完《隱宗三百六十五訣》和《六界術法口訣彙編》兩本即可。
“什麼?抄完這兩本即可?”宓隱聽完忍不住要捶地了,光一本《三六五》就一指高了,再加一尺高的《六法彙》,師叔是不想要她的手了嗎。
“阿宓覺得少了?”尋瀾裝作聽不懂似的問她。
“不不不,不少了,不少了,兩本足矣。”宓隱連聲拒絕道,生怕師叔再給她加兩本。
聞言,尋瀾擺著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甚是欣慰地點點頭道:“不過,我還有個要求。”
這句話說得宓隱一口氣又沒提上來,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家師叔控訴道:“師叔,您有話能一口氣說完嗎?”再這樣吊人心懸,她怕是會成為六界第一個被自己的氣噎死的。
然而她這綿綿無力的控訴在尋瀾看來毫無震懾力,隻覺得她甚是好玩,不過也是將她的話聽進去了,把要求都說明了。
“這落日崖高六百六十丈,阿宓,你何時能將抄書的紙張連起來夠到崖底,師叔何時再帶你修煉。”
他神色自然地說完這話後,從乾坤袖中取出兩樣東西交給宓隱,看著她呆愣的模樣甚是體貼道:“這是無儘紙與源墨筆,師叔早已為你備好,阿宓你就無需擔心紙不夠用,筆會斷墨了。”
宓隱此時整個人都懵圈了,師叔他怎會想出這種慘無人道的法子,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徒侄哪!然而在尋瀾麵前,抗議實屬無效,她呆呆地接過紙筆,烏亮的杏眸寫滿無助道:“師叔,您逗我呢吧?”兩本書摞起來都到她小腿肚子了,還要抄出六百六十丈高,那不如把她從這崖頂扔下去了事算了,真抄那麼長的紙,隻怕到時自己就隻剩出的氣了。
隻見尋瀾唇角微揚,藏起眼底一分笑意,揉了揉宓隱毛絨絨的發絲,安慰她道:“師叔這也是為了你好,若是你修仙不成,百年之後我無顏麵對師弟啊。”
說著,竟還動了真情,抬手抹了把眼淚,桃花眼尾微微泛紅,暗啞著嗓音道:“阿宓你就安心在此抄書,師叔等你頓悟的那日。”
說完,也不待宓隱回神,將書放在她腳邊就拂袖不見了,臨走時還反手設下了結界,生怕她會偷跑一樣。
宓隱見狀一個順手將手裡的筆砸了過去,不出意外地撞在透明結界上掉了下來,她又發泄似的將無儘紙扔在地上踩來踩去,然而紙上卻未沾一點汙垢,就在此時,空中又傳來她那位好師叔的聲音:“對了阿宓,不要偷懶,少寫半個字無儘紙都會發現,到時懲罰加倍。”
這次,宓隱是真得絕望了,怪隻能怪自己,早起一刻鐘不是啥事都解決了,何苦至此啊!她哭喪著臉撿起紙和筆,準備開抄時又發現,這一丈見方的空地它沒有桌子啊,連一塊石板也沒有。然而她並不想再和師叔說話,任命地分出神識鑽到自己巴掌大的乾坤袖裡去扒拉能用的東西。
修為有多高,乾坤袖便有多大,宓隱本身修為極差,是以她乾坤袖裡的空間隻有半個房間大,裡麵堆滿了珍寶玉石,分出的神識在一堆寶貝裡扒拉了許久,隻扒拉出一張西海白玉床還算平,能趴在上麵抄書。
說起這西海白玉床,還是她將化出人形時師叔送給她的,說是晚上睡在白玉床上有益修煉,然而沒想到自己夜裡是化不出人形的,這床便被她扔到乾坤袖裡落灰了,用不了也要藏起來,萬一師叔反悔了呢。
拿西海白玉床當書案,世上隻怕是僅此一花了。
尋瀾隱去身形在空中看到此情景,無奈地搖搖頭,將縮在手中的東海沉香木案收回乾坤袖中,看來,她是用不上這桌案了。
書桌有了,可還缺個凳子,她瞅到腳下的兩本書,拿起《三六五》,坐在了《六法彙》上,伏案埋頭苦抄起來。雖然有點硌,但也好過直接坐在地上弄臟她唯一的雪青留仙裙。
尋瀾離開後,吩咐玉煙每日按時將藥膳送到落日崖,並讓她將宓隱的琉璃瓶一並帶去。而後又將宗內事務交代給思年,便動身去了妖界。他與宓隱所修之道截然不同,要助她以妖身修仙,還得請教他那位妖界好友。
而他這一去,便是小半月。
這半月中,宓隱除了晚上癱在琉璃瓶內休養生息,白日裡都在奮筆疾書,風雨無阻。誠然,有尋瀾的結界擋著,雨滴是飄不進來的,不過風還是會有的。
今日是宓隱開始抄書後的第十五日,若說還有什麼支撐著她抄下去,那就是練一手好字了。宗內藏書閣裡收藏了不少凡間名家真跡,顏清臣的楷書,王逸少的行書都讓人讚歎不已,不過最讓她向往的還是張伯高那一紙飄灑的狂草,寫完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拿來抄書是最合適不過了。
而經過十五日九十個時辰的勤耕不輟,她終於寫出了一手如龍飛鳳舞般的狂草,手上的水泡也算是生得其所了。
省墨又省力,寫起來頗有種一筆勾勒,天下我有的快意,她就愛這瀟灑不羈。最重要的是,一個字她可以舞一張,眼下不過十五日,她用過的紙已經有三百八十丈了,解放雙手指日可待。
而幫她測完紙長的玉煙回到崖頂,有點不放心地問道:“小師妹,你這樣能行嗎?”
宓隱筆下不停回她道:“放心吧師姐,我又沒少抄一字半點的,況且師叔隻說抄過的紙能夠到崖底就可以,也沒說讓我把書抄完呀。”
跟在玉煙後腳來到落日崖的思年聽出她話中擔憂,開口勸慰道:“是啊師姐,你就彆操心她了,咱們小師妹何時在師父那吃過虧。”
雖然他們倆都這般說,但玉煙總覺得這樣做不太妥當,隻是她也不好再開口,但願師父回來不會責罰小師妹。
幾人正說著,忽聽空中傳來一道清冷聲音:“不去修煉都待在這裡作甚。”
尋瀾離開妖界後,連隱宗大門都未踏入,徑直傳送到了落日崖。
看到他出現,三人忙站直了朝他作揖行禮。
“師父。”
“師叔。”
尋瀾點點頭,揮手讓玉煙與思年退下,走到宓隱跟前欲檢查自己留給她的作業。然而,待拿起玉案上的無儘紙,看到那一個個占滿紙張的大字時,他隻覺額角的青筋要斷掉了。
屏息緩了一口氣,他收斂情緒,“啪”的一聲將畫滿字的紙按回玉案上,冷聲道:“這是什麼?”
宓隱摳弄著裙擺上的荷葉邊喏喏道:“您讓我抄的書呀。”師叔為何如此莫名其妙,難不成師叔看不懂草書?這般想著,她恍然大悟道:“師叔,這是我用草書抄的口訣,您若是看不懂,我可以念給您聽。”
尋瀾快給她氣笑了,合著這丫頭以為自己看不懂凡人寫的草書。然而他並未答話,隻是將她寫過的三百八十丈無儘紙儘收手中,查閱一番後,發現她不過抄了《隱宗三百六十五決》的一半。
尋瀾收起無儘紙,揉了揉發脹的額角,看向乖巧地站在案後的宓隱,知道有些話還是得同她說明白,是以他甚是語重心長道:“阿宓,能想到這法子說明你天資聰穎,不過師叔讓你抄書不是為了懲罰你,也不是讓你學會投機取巧,而是想通過抄寫讓你的眼和心都先去熟悉這些口訣,同時磨煉你的耐性,沉心靜氣去修煉。”
宓隱知道自己做事沒有耐心,兩次學不會的東西便不會再學,為此也撒潑打滾好多次。此時聽尋瀾這般說,她方明白自家師叔的一片苦心,深感內疚,看向自家師叔的眼裡滿是歉意:“師叔,我錯了,我會好好抄書的。”
尋瀾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說道:“我們修仙者的一生很長,有足夠多的時間去參透萬物之奧秘,師叔相信阿宓會早日堪破修得仙道的。”他的聲音如春日細雨,溫柔纏綿,潤物於無聲。
宓隱聽罷,點點頭道:“阿宓明白。”她不能辜負師叔的良苦用心。此時也不消他說,她就執筆重新抄了起來,一筆一劃,烏亮的杏眸裡滿是認真。
尋瀾欣慰地點點頭,拂手將她寫滿草字的無儘紙抹乾淨,變為嶄新的紙,雖說紙張無儘,卻也不能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