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臉麵上雖是笑嘻嘻,肚子裡卻正在調集所有學問,苦苦思索著怎樣遣詞造句,才能不失分寸又有禮貌的問出心中的疑問。
“嗯,那個,天君大人,凡事呢,必是有果必有因,世上無無因之果,亦無無果之因,雖然子曾經曰過,日行一善,修為必增,但……”
鐘離亭正端坐在床上,閉著眼睛,默默調整內息。他此番生生受了八十二道天雷,每一道天雷都是裂骨灼心之痛。饒是他修為深厚,也頗覺抵受不住,全身的骨頭都跟散架了似的,每一寸肌膚都似在烈火上烤炙地一般,稍動一動,便覺疼痛難忍。
而小月卻還在他耳邊聒噪不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鐘離亭皺了皺眉,“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小月:……
“好吧,我就是想問問你,為啥要救我?”
“是阿煊讓我來幫你曆劫的!”鐘離亭回答得很乾脆。
“阿煊?孟子煊!”小月這三個月來還是第一次從彆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不禁有些激動,“他讓你來的?他還想著我?他好些了嗎?”
鐘離亭重傷之下,本就有點暈,被他這麼一問,可就更暈了。
而且,這姑娘每問一句話,都要往前湊一點點,以示對這個問題的關切。湊著湊著,她的那一雙大眼睛,就到了他的麵前。
鐘離亭幾不可查地往後仰了仰,語調平靜地道:“阿煊他……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月站了起來,激動地走來走去。
最後,她又重新坐回了鐘離亭床邊的凳子上,滿懷期待地問:“我能見見他嗎?”
鐘離亭測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冷冷道:“不能”。
“為什麼?”憑什麼你能見他,我卻不能?小月不能理解。
“有你在旁邊,他沒法安心養傷!”鐘離亭不耐煩道。
他實在是不想再和這小丫頭廢話了,要不是為了阿煊,他才不會編些瞎話來哄這麼個小姑娘。全身筋斷骨離、烈火燒灼般疼痛,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安安靜靜運息調理一番。
況且,這小丫頭的眼神,那樣完完全全相信他的眼神,實在是讓他有些於心不忍。
不知道阿煊在麵對這小丫頭時,是如何做得麵不改色心不跳地編出那些哄人的話。
“你可以出去一會兒嗎?”鐘離亭道。
麵對這麼直白的逐客令,小月饒是臉皮再厚,也坐不下去了。雖然,她還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他。
小月心不甘情不願地站了起來,一步三回頭的往門邊挪。
“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小月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你說”,鐘離亭無奈答道。
“你和子煊和好了嗎?他為什麼要請你來幫我?”
和好?滅國之恨,若想泯去,談何容易?可若阿煊此次當真無法醫治,那麼,他最後那個笑容,算不算是原諒了他?
鐘離亭頗覺頭疼。
“因為隻有我能幫你”,鐘離亭淡淡道,右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出去。
小月撅著個嘴,一臉不悅地往外走。
有時候,憋話簡直比憋屎還難受,更何況是小月這種藏不住事兒的人。走到門口,小月又轉了回來。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最後一個了!”小月信誓旦旦道,食指豎了個一字,在鐘離亭眼前晃。
鐘離亭無奈閉上眼,不知道這樣磨人的姑娘,阿煊喜歡她哪一點?
“一百年前,是你救了我吧!那一次,你又是為什麼要救我?”小月覺得若是不問出來,她今晚準能憋死。
“恰好路過,覺得你可憐罷了!”鐘離亭說得雲淡風輕,仿佛是春風無意間吹散一朵蒲公英,將它的種子帶向遠方,如此而已。
小月頗覺失望,但好歹,也是個原因。
小月想問的都問完了,輕輕鬆鬆離開了房間。
卻在前腳還沒踏出去時,就被牛頭怪和其他小妖給堵了回來。
“老大,不好了,帝君來了,帶著數萬妖兵,黑壓壓的一群,正往咱們牛頭山趕來!”牛頭怪急急走進來,即便看到旁邊坐著的天君鐘離亭,也絲毫不驚訝,不慌張。
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天君鐘離亭,事實上,整個妖族,目睹過天君真容的也不多,更何況,牛頭怪不過是妖族邊境之地的一介小妖罷了,隻不過是丈著天高皇帝遠,才能占據牛頭山,做個山大王。
“帝君,哪個帝君?”小月問。
“妖族帝君啊!老大,帝君這是帶人來討伐咱們了,咱們怎麼辦?”牛頭怪怎能不急,照目前的實力看,咱們這點兒人馬,還不夠人塞牙縫的。其他小妖也都眼巴巴地看著小月。
“瑤姬,來得正好,咱們去會會她!”小月拿起碧水清霜劍,氣勢洶洶地就要往外走。
牛頭怪和眾妖都愣住了,老大可真牛!
“你打得過瑤姬?”身後鐘離亭的聲音傳來。
小月腳步一頓,想了想,搖了搖頭,“打不過”。
“那你是要去送死?還要帶著這些人一同去送死?”鐘離亭譏誚。
小月眉頭一皺,理是這麼個理,但你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吧!
“那你說怎麼辦?”小月沒好氣地道。
“讓這些人趕緊收拾收拾,有多遠躲多遠。”
“你是讓我逃跑?”想不到如今都當了老大,還免不了逃跑的命運。
“好主意啊!老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咱們今後勢力大了,再討回這筆債也不遲。”牛頭怪勸她。
其他小妖也都表示讚同。
事實上,一大半的妖,見情勢不對,早已經跑了。留下的這些,都是和小月交情好的。
小月本就是個立場不堅定的,見大家都讚同,也就沒有了意見,“那大家就趕緊散了吧,逃命要緊!”
眾小妖得了老大這一聲命令,溜得那叫一個快。轉眼間,屋裡便隻剩下小月和鐘離亭二人。
牛頭怪還算夠意思,臨走時給了小月一個包袱,裡麵裝滿了金銀細軟和給鐘離亭治傷的藥。
“咱們也走吧!”鐘離亭掙紮著站了起來。
小月看他搖搖晃晃的樣子,有些不忍地道:“不如,你變成原身,我帶著你走。”
鐘離亭有點懵,我的原身是一條長三十丈的黑龍,你確定抗得動?
“我們還是禦劍吧!此處離凡界近,咱們去凡界。”
鐘離亭將青劍往空中一擲,帶著小月躍上劍身。
青劍飛行極快,轉眼間便已將那一片焦枯的牛頭山遠遠拋在身後。
數萬妖兵落下了牛頭山,黑壓壓的,像一群蝗蟲,蓋住了那一方焦土。
小月瞠目結舌,還好溜得快。
小月這還是第一次禦劍,覺得比用跑的,快是快多了,就是有點站不穩。鐘離亭重傷之下,本就站立不穩,還得帶著小月,頗覺累贅。兩人好幾次都險些從半空栽下來。
好不容易出了妖界,鐘離亭禦劍落地。
到了凡界,便不能禦劍了。
小月腳踩著地,還覺得輕飄飄的有點暈,原地蹦了兩蹦才覺得好些。
鐘離亭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口血來,手握青劍撐住地麵,才不至於倒下。
小月驚道:“你沒事吧!”
這一看就是有事啊!誰沒事吐血玩啊?
鐘離亭冷汗涔涔,站都站不穩,看起來虛弱得很。
小月看了看四周,嗨,這地方我熟!
“我帶你去個地兒!”小月向來沒什麼男女之大防的觀念,見鐘離亭不像走得動的樣子,也不先征求征求人的意見,抱起人家便狂奔起來。
鐘離亭越來越理解孟子煊的難處了,顛得真頭暈。
到了集市上人多的地,鐘離亭強烈要求小月放他下來。
事兒真多,還是孟子煊聽話。小月不滿的腹誹了一句。
小月攙著鐘離亭,一步一挪的來到一家客棧。
“小能乾,好久不見!”
櫃台上正在專心啃雞爪的小男孩,猛地被她這麼一喊,雞爪都差點掉到了地上。
“喊誰呢?”小男孩沒好氣地道,抬頭一看,立時笑得眉眼彎彎,“小姐姐,是你啊?”
“是我是我,還有房沒?”
“有有有,恰好還有一間!”轉眼瞥見了旁邊的鐘離亭,於是換了個詢問的語氣,道:“您二位住一間,可行?”
還有得選嗎?
小月:“行!”
鐘離亭:“不行!”
小男孩:“到底是行還是不行?不過我可得提醒你們,今天是六月六,咱們這兒趕集的日子,你就是再找彆家,估計也是沒房。”
咋回回都這麼巧?
小月看了看鐘離亭。
鐘離亭把視線調向了彆處。
“那行吧!房在哪兒?”小月道。
“還是上回那間”,小男孩道,麻溜地從櫃台裡掏出鑰匙,“跟我來吧!咦,小姐姐,你的狗呢?”
小月:……
鐘離亭:“狗?什麼狗?”
小男孩雙手比劃著,“就是隻這麼大的,毛發雪白的,摸著挺滑溜的,長得像狐狸的西域來的狗。”
小月無語,小朋友,要不要描述得這麼仔細!
鐘離亭一臉驚詫,就這樣,孟子煊都沒有打死你?
“沒帶來!”小月惱羞成怒。
“哦!”小男孩滿心遺憾,“那下回,你記得帶來,我給你打八折。”
“這回能打八折嗎?”小月關心地道。
“不能!”
小月:……
鐘離亭躺在床上,小月推開了窗戶。
曾經後院那一樹雪白的梨花,如今已經結出了青色的梨子,有幾個都快伸進窗戶來了。小月摘了一個,酸酸瑟瑟的,不好吃,丟了。
回頭看了看鐘離亭,見他眉頭緊蹙,身上道道傷痕已開始往外滲血。
“我幫你上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