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域冰室,在鮫國宮殿之下最深的海底,為三界中一處至陰至寒之地。孟子煊躺在寒冰床上,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是白的,眉毛和眼睫上,鋪著薄薄一層冰霜。若非那蟬翼般的睫羽偶爾輕輕顫動幾下,若淩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她伸出手,試圖拂掉他臉上的白霜,卻被這寒冰床的寒氣,冷得手指一顫。
睫羽張開,露出孟子煊清澈的眼眸。
“你醒了。”
“你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
這笑容在這萬年冰封的九域冰室裡,實在太罕見了。
“你冷嗎?”若淩問。
“不冷”,孟子煊微笑道,“我本就無知無覺,反倒適宜於待在這兒。”
若淩沒有說話,她怕自己隻要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他的生命在快速地流逝,可她卻毫無辦法。天君鐘離亭發來回信,說護心珠已於六千年前,便被碾為粉末,製成丸藥,供人服食了,他對此表達了歉意,並表示將會竭儘全力補償她。
可惜若淩實在想不出來,除了護心珠,還有什麼能暫時延續孟子煊的性命。
她也想過去找瑤姬要解藥,可孟子煊不許。他說他寧可死,也不願再回到那暗無天日的囚籠。
總歸,就是束手無策。
不曾想時隔六千年,她又一次陷入到這樣的窘境當中。
孟子煊依然微笑著,可他的額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哪怕隻是保持片刻的清醒,也已經耗儘了他全部的力氣。
若淩不便再打擾他了,她告辭離開,好讓她能好好休息。
每天,她都要來看一看他,孟子煊勸她不必這般辛苦,可她不肯,依舊是每日都來。孟子煊如今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她未必每一次,都能等到他醒來。
周圍是井然忙碌著的侍從們,也是這冰室裡僅有的生氣。
孟子煊覺得有些愧疚,畢竟如果不是因為他,他們實不必待在這周年極寒的地方受苦。
正當他即將再次陷入昏迷之際,一位年輕的醫者,“撲通”一聲跪在了孟子煊的床邊。
孟子煊莫名其妙,問道:“你這是何故?”
那年輕醫者卻又“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抬起頭來,滿臉淚水地道:“太子或許不記得小人,但小人卻永不敢忘卻太子大恩!”
孟子煊更是疑惑,“我何時對你有恩?”
那醫者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道:“太子,小人亦是青丘的子民。小人的父親原是椒芷縣的縣令,一時鬼迷心竅,收了彆人的錢財,包庇了一位犯了死罪的犯人。沒多久,便有人將此事上報朝廷,父親也因此下獄。
按照朝廷律令,父親本是要被流放到極北苦寒之地,可父親一向體弱多病,哪吃得起那樣的苦。當時我還隻是個孩子,也想不出搭救父親的法子,隻好坐在州府衙門前的台階上日夜痛哭。當時太子恰好來府衙視察,見小人可憐,便向州府大人求了情,免去了小人父親的流放之罪,隻將父親免了職。這事在太子看來,不過是舉手之勞,在小人這裡,卻是保全我全家的大恩大德!”
孟子煊仔細一想,似真有這麼件事,再看這醫者如此虔誠感激的樣子,不免心中愧疚,慨歎道:“你不必如此謝我,說起來,反倒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青丘百姓。我身為青丘太子,卻未能守住青丘百萬年基業,未能守護青丘數千萬子民,致使青丘亡國,百姓流離,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那醫者連忙又磕了三個頭,激動地道:“太子快彆如此說,這都是那天君老兒的錯。洛河一戰,何其壯烈,太子已是竭儘全力。至今,咱們青丘遺民仍時常提起當年那氣壯山河的一戰,仍在家中供奉有太子靈位。沒想到,太子竟然沒死,小人真是太……太高興了!”
那醫者說到激動處,忍不住啪啪掉下淚來。
孟子煊卻覺得心頭火熱,想不到時隔六千年,青丘子民仍然記得他,可惜,“我如今這副樣子,卻與死又有什麼區彆,隻怕是連死都不如。死了,也就乾淨了,活著,反倒要麻煩你們來照顧我。”
“不,不麻煩,能夠服侍太子,是小人的榮幸。太子萬不可存了死誌,女王不是說,會找最好的醫者為太子醫治麼?太子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孟子煊無奈笑道:“我這病,能不能治得好,你不知道麼?”
年輕醫者低下了頭。
“你叫什麼名字?”孟子煊問,語氣親切柔和。
“小人姓薑,字飛魚”。
“飛魚,有勞你了。”
星月洞裡,小月愁得有些頭疼。
說起來,這牛頭怪的手下也真是太不中用了,讓他們去做善事,分財寶給窮人。這都過去三天了,才化出去那麼一點。
照這麼個速度,就是再過個一年半載,也化不完啊!
可眼前這隻牛頭怪,被倒吊在這大廳裡,是日日嚎,夜夜哭,吵得人覺都沒法睡。
哎,真是缺乏整治人的經驗呐,這哪是整人啊,分明就是在折磨自己。可話都已經放出去了,說是不化完不放他下來。但一天到晚看著個人倒掛在眼前晃,嘴裡哭爹喊娘的嚎,眼淚鼻涕流了一地,也真夠鬨心的。雖然,這牛頭怪長得不怎麼惹人憐愛,但哭起來卻是一樣的慘。
小月都有點不忍心了!
頭疼,真頭疼!
小月打了個哈欠。
牛頭怪又開始哭了。
小月伸手戳了戳他癟下去一點的肚子,萬分遺憾地道:“這需怪不得我,要怪隻能怪你那些手下太不中用了,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慢吞吞的,老娘都嫌煩!”
旁邊的嘍囉們一個個委屈巴巴,就他們這凶神惡煞的模樣,那些鄉民一見著他們,嚇得忙不迭從家裡把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雙手奉上,哪還敢要他們的東西。他們解釋說是來送錢的,那些鄉民們嚇得更是不得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頭求饒,說是如果嫌錢少的話,看到家裡有什麼值錢的,都可以拿走,隻求能饒了村裡人的性命。
哎,好人好事,真是太難做了!
牛頭怪急中生智,“女俠既然嫌煩,不如咱們打個商量。你放了我,我做你的小弟,以後這星月洞,你就是老大,我老牛什麼都聽你的,你要我往東,我就是已經到了西邊,那也得屁顛顛跑回東邊來。你要做善事,咱們就讓弟兄們去鋪路修橋,比直接送銀子管用多了。你看,成不?”
牛頭怪本也不指望這喜怒無常,行事古怪的女魔頭能答應,不過是姑且一試罷了。
小月卻是沉默不語,手捏著下巴楞楞出神。
這神情,到底是感興趣呢?還是不感興趣呢?還有沒有得商量呢?倒是說句話啊!
牛頭怪都已經準備再往上加點碼了!自己在北山頭還有個彆院,裡麵住著幾房姬妾。要是女俠喜歡,連著這幾房姬妾,都可以一並奉上,另外……
牛頭怪心如刀絞。
誰知這女魔頭突然開口,“你說的,可當真?”
“當真,當真!”牛頭怪指天發誓。
“你以後真的什麼都聽我的?”
“當然,當然!”牛頭怪無比赤誠。
“那……成吧!”小月爽快地答應了!
杆就在這裡了,還不麻溜的順著往下爬。三天沒睡好,狗都受不了。
今晚,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
話說,還沒試過當人老大是啥滋味,聽起來是挺不錯的。
更何況,俗話怎麼說來著,閒著也是閒著。
小月正準備去幫他解繩子,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你當真不記得我是誰了?”
牛頭怪癟了癟嘴,又要開始哭了。
“不記得算了,以後乖乖聽話就行!”小月拍拍他的屁股道。
畢竟,被人追得一跤跌進屎堆子裡,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不記得最好。況且,將人倒吊了三天,還霸占了人家的洞府,這口氣也出得差不多了。
牛頭怪腳終於能沾著地了,激動得熱淚盈眶。
三個月後,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令眾妖聞風喪膽的名字——月魔羅。
燭火搖曳的西山彆殿裡,瑤姬右手重重拍在禦座上,“什麼月魔羅,哪兒冒出來的,她到底要乾什麼?”
豬臉妖嚇得汗如雨下,“稟……稟帝君,屬下也不……不清楚。聽說是最近才冒出來的厲害人物,法力極其高強,手段又極其殘忍,已經收伏了咱們妖族不少的山頭。又極其會籠絡人心,修橋鋪路,辦醫館,開學堂,做了不少好事,很得百姓擁護。”
瑤姬咬牙切齒道:“她這是要趁我傷勢未愈,造反奪權啊!”
豬妖戰戰兢兢道:“那……帝君,我等該如何應對?”
瑤姬目露凶光,“慌什麼?待我傷好些,便去會會她。”
神光璀璨的天宮聖殿內,奉命率兵留守妖族的武星官前來稟告:“稟天君,妖族近日出現了一名外號叫“月魔羅”的女魔頭,收伏小妖無數,似隱隱有與瑤姬對峙之勢。”
天君鐘離亭眉頭深鎖,淡淡道:“是嗎?那正好,由他們內鬥去吧,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咱們再趁虛而入,一舉拿下妖族。”
“是”,武星官領命。
“你繼續嚴密監視妖族,一有異動,即來稟告。”鐘離亭捏了捏眉心,似是極為疲憊。
“是,屬下領命。”
“孟太子可有消息?”鐘離亭抬頭看著武星官。
“還……還沒有,瑤姬也一直在打探孟太子的消息”,武星官垂首稟告。
鐘離亭微歎一口氣,“你下去吧!”
阿煊,你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