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運氣當真不錯,瞧瞧這細皮嫩肉的,吃起來的滋味定然是好極了。”
說話聲粗獷雄厚,說著還頗為用力的砸吧著嘴,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佯裝昏迷的祝餘聽言,腦海中立馬回想起幼時父母悲慘而死的畫麵,喉嚨間立馬泛起一股子反胃。
祝餘強壓下心中的不適感,閉著的雙眼不著痕跡的掀開一條縫。
入眼是一片昏暗,手心觸及到的是略微潮濕的泥土,鼻前聞到的也是獨屬泥土的味道,她心中得出結論,現在應該是在某處洞穴裡。
洞穴裡光線實在過暗,且她所處的位置為她提供了很大優勢,她完全不擔心會被發現,故而大膽的打量起黑暗中那個龐大的黑影來。
光線昏暗不清,黑影是背對著她的,但得益於修仙者的耳清目明,祝餘還是看清了,那黑影是個豬妖,豬妖豬首人身,身形巨大,兩隻眼睛宛如銅鈴,正哼哧哼哧的吐著粗氣,駭人的獠牙在黑暗中泛著陣陣冷光。
祝餘心中一驚,當即警鈴大作,朱唇緊抿著,事情似乎有些難辦,她看不出這豬妖是何實力,說明豬妖的修為在她之上,而她剛步入金丹。
她此番本是受師命下山,途徑此地時察覺異常,故將計就計,本想探查清其中的奧秘,卻不想這不起眼的村落中竟暗藏此等修為的妖。
此妖以人為食,不知殘害了多少百姓,定不能再讓他為禍人間。
黑影一晃,見是那豬妖動了,祝餘立馬閉上雙眼,思忖起解決之法。
豬妖輕拍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邊走邊嘟囔:“這個太老了,肉不好吃,這個太瘦了,都沒肉,這個太……”
他嫌棄的挑挑揀揀一番,視線在觸及到一個圓潤的胖子時一亮,“就你了。”
豬妖抓住胖子的一隻腳,宛如拖死羊一般,毫不費力的拖著胖子往外走,即使胖子早已陷入昏迷,臉上卻也還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豬妖哪會在乎。
待窸窸窣窣的拖動聲遠去,祝餘緊閉的眸子瞬間睜開,她盤坐起,纖長的手指在黑暗中幾經變換,一隻白鵲自她指尖躍然飛出,白鵲落在她肩上,親昵的用頭蹭著她,祝餘抬手輕撫摸它的頭柔聲道:“去吧。”
白鵲得到命令,依依不舍的化作一抹微小的流光,朝外飛去。
祝餘目送白鵲遠去,麵上表情凝重,希望能來得及。
她從地上站起,再一掐訣,一抹火光跳躍在她指尖,黑漆漆的洞穴頓時亮堂不少。
祝餘打量四周,洞穴很大,一眼望不到出口,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八九個人,都是昏迷不醒的狀態,是那豬妖的手筆。
而她因為提前有所防備,所以並未中那豬妖的計。
祝餘正思量著如何救下這些人,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某處,心驀地一跳。
祝餘一僵,瞳孔微張,不可置信的朝那人看去,蒼白而又妖冶的麵容,與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張重合。
她忙向那人走去,腳下步伐急促,飄動而起的裙擺昭示著主人情緒的紊亂。
直至站到他麵前,祝餘才從那種飄忽的不真實感中回神。
祝餘咬著唇,目光一眨不眨的落在他臉上,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觸及他,指尖輕顫,一如她瘋狂跳動的心。
輕顫著的指尖在離他隻有半分時停了下來,祝餘屏住呼吸,目光貪婪的不放過他臉上的一絲一毫,是他,真的是他。
她輕呼:“既白。”
聲音很輕,如羽翼劃過心間,隻有她自己能聽到。
音落,她輕顫著的指尖也落到他眉心,指尖下的實感,讓她再度恍惚。
“好久不見。”
十五年未見,他依舊如自己記憶中那般,似乎未曾有一絲差離。
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了多年前笑著朝她招手,喚她小魚兒的少年,而在這一刻,他們重合了。
與他的第一次相見,她永生難忘,畢竟是如此的不美好。
那時她六歲,爹娘都還在她身邊,會逗她笑會抱她。
可在一次外出時偏逢不測,她們一家遇到了食人心的魔。
她仍記得那魔是何模樣,仍記得那魔是如何生剖出爹娘的心臟,仍記得那魔是如何當著她的麵,將爹娘跳動著的心臟咀嚼殆儘。
眼睜睜看著親人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在自己麵前死去,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句話,那種無力感讓她至今想起,仍覺窒息。
當時她知自己也難逃一死,絕望的閉上眼,準備迎接自己的命運。
可就在那魔將魔爪伸向她的心臟時,一柄銀色長劍從他身後,刺穿了他的心臟,魔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貫穿身體的長劍,死不瞑目的閉上了眼。
魔物的血濺到她臉上,是溫熱的,她不明白,如此凶殘的魔的血為何會同她爹娘的血一樣是溫熱的。
魔物倒下,她看到了他,一身緋衣,豔如冬日紅梅,一頭銀發,似月華無雙,散落的銀發裡藏著一對狐耳,身後是九條毛茸茸的尾巴。
他收回長劍,那雙好看的狐狸眼憐憫的看著她:“節哀。”
祝餘仰頭看他,眼中的淚如斷線的珠子,控製不住的往下滑落,她再也沒有爹娘了。
相比之前求魔物放過爹娘時的聲嘶力竭,她現在哭的很安靜,隻是抬頭靜靜的看著他,不住的落淚。
看著她這般,狐妖有些無措,狐耳慌亂動著,身後的尾巴也耷拉下來,他不會哄孩子。
好半響,他走到祝餘身前蹲下,目光掃過地上死狀慘烈的屍體,狹長的狐狸眼注視著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埋葬她們?”
“要。”
祝餘抹下臉上的淚,那是最愛她的爹娘,她當然要親手埋葬她們。
祝餘在林中選擇了一塊較為僻靜的地方,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打擾到爹娘了。
她從地上撿起一截樹枝,一下一下戳著地上的土,等土鬆了再徒手將土扒開。
祝家算是富裕人家,她自小也是被爹娘嬌養著長大的,不過幾次,她小小的手指上就滲出了血跡。
站在一旁的狐妖看的心生不忍,幾次欲幫她,但都被祝餘拒絕了,她說,“爹娘向來疼愛她,如今她也該親手埋葬她們才是。”
狐妖沒再出聲,隻是默默的站在她身後陪著她,但卻存在感十足,讓人心安。
祝餘將爹娘埋葬好時,天色早已入夜,入夜的樹林卻並不黑暗,是那狐妖怕她看不清,早早為她點燃火堆。
失去爹娘,她無疑是痛苦的,可此時燃燒著的火堆卻給予她慰藉。
祝餘看向火光後發呆狐妖,她不是一個人。
祝餘慢慢走到狐妖前,狐妖容貌妖冶,光鮮亮麗,而她身上沾滿了泥土,臟兮兮的。
明明昨天還不是這樣的,她眼中閃過落寞。
她默默將自己滿是汙泥的雙手藏到身後,清澈的眸子看向他,鄭重的彎腰感謝道:“多謝你。”
又想到爹娘曾教過她,作人要知恩圖報,她又道:“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狐妖聞言雙耳微動,身後的九條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動著,手上無聊的戳著火堆,“好。”
顯然是沒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
祝餘看見了,倔強的看著他,再次重申:“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嗯。”
這次狐妖抬起了頭,打了個哈欠,“你家在哪?等天亮我送你回去。”
祝餘見他還是沒把自己的話當真,心中挫敗,卻也沒再出聲,她知曉現在的自己太小了,所說的話完全沒有分量,隻是在心中暗下決心,將來一定要報答她。
既然要報恩,自然要知道恩人的名字,祝餘沒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說道:“我叫祝餘。”
狐妖似乎有些困倦了,手撐著下巴,又打了一個哈欠,“魚?我也愛吃魚。”
聽此,祝餘也沒生氣,認真為他解釋道:“不是魚是餘,爹娘說有一種草叫祝餘,食之不饑,希望她一輩子食無憂。”
狐妖身後的尾巴不動了,似乎是在思考,過了一會,他點點頭:“好想是聽說過這麼一種草。”
“那你呢?”祝餘沒忘記自己的初衷。
狐妖抬頭看天,停頓了片刻才道:“既白。”
祝餘目光落在他身後的尾巴上,九條尾巴正雜亂無章的垂落在地上,他似乎不高興了,是因為自己問了他的名字嗎?
她手足無措的低下頭,眼中慌亂,手指緊緊絞在一起,頓時有些埋怨自己。
“接著。”
聽到聲音,祝餘茫然抬頭,隻見一物朝她襲來,她連忙伸手去接,東西落入懷中,她低頭去看,包著的油紙也抵擋不住裡麵食物散發出的香味,肚子也適時的發出“咕咕”的叫聲。
祝餘稚嫩的小臉瞬間漲紅,剛才都沒覺得餓,怎麼突然間……
可很快她又想到,他願意給自己吃的,那是不是說明他不生自己的氣了。
祝餘心情急轉,也鬆了一口氣。
他是她失去爹娘後遇到的第一個對她好的人,而剛失去爹娘的人,情緒總是有些敏感的,她不希望自己被他討厭。
“既白”祝餘一遍一遍的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想要將他的名字牢牢記下。
可還是有些不放心,自己年歲過小,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忘了。
祝餘偷偷抬眸朝他看去,狐妖正合眼靠在樹上,胸口起伏平穩,似乎是睡著了。
晃動的火光下,他本就妖冶的麵容更顯絕色,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好看,那麼的遙不可及。
祝餘眼中黯淡,明天以後,她又是一個人了。
祝餘胡亂想著,順手撿起掉落在地的樹枝,一筆一劃的寫下他的名字。
“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