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沉入海平線下,靜謐的黑夜籠罩了整個船艙,鹹腥的海風拍打著浪潮,呼嘯著吹進大開著的陽台,卷起地上少女單薄的白色睡裙。
西爾芙被涼風吹得一個激靈,猝然驚醒。
艱難地睜開乾澀的眼睛,她花了整整三秒的時間才摸清自己所處的地方。
手腳都被布料束縛著,後腦勺傳來陣陣鈍痛感,往常如絲綢般順滑飄逸的金發此時卻被額角洇出的鮮血糊成一塊。
這一切無不提醒著西爾芙,她現在的處境有多糟糕。
空虛已久的胃袋也隱隱作痛起來,她這才想起被她指使著出門替她覓食的德拉文。也不知道他回來沒有,看見空空如也的房間時,能不能察覺到自己已經失蹤的事實。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在來解救自己之時能帶上香甜可口的水果撻……或者鬆餅也行,她現在已經饑不擇食了。
但是在那之前……西爾芙抬起頭掃視起著麵前的場景。
離自己最近的是那位坐在餐桌旁的丈夫,他身上的最大碼寬鬆睡衣顯得有些緊繃,三角睡帽的圓球滑稽地垂在腦後,毛茸茸的的左手上有一枚銀色的鑽石戒指。
麵部因為姿勢有些充血腫脹,透出點石膏般的青灰色,額頭上的血順著垂著的手臂向下滴落,在地毯上洇出一塊紅褐色的斑塊。
而造成這一致命傷的台燈正靜靜的躺在旁邊,銀白的燈罩上血跡已經乾涸。
看上去已經死了有段時間了。
西爾芙把視線移到一旁悠閒地翹著二郎腿抽煙的女人身上。女人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朝她緩緩呼出一口渾濁的煙霧,豐潤的紅唇勾起一個妖豔的笑。
“你醒了?”
西爾芙艱難地抬起頭,卻又因為疼痛“嘶”地一聲又重新倒了回去。
“看來是我剛剛下手的力道太輕了,”女人說著站了起來,將煙頭隨手按在男人僵硬冰冷的手上熄滅,拾起地上血跡斑斑的台燈走了過來,“彆擔心,我這次一定會找準位置,你隻要乖乖地躺在原地就好了,很快就結束了。”
西爾芙的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她捏緊了拳頭,緊張地盯著女人逐漸靠近的身影。
在視線掃到女人手上時,她眼神一亮,急中生智道:“你們應該剛剛才從地中海回來對吧。”
女人聞言一怔:“你怎麼知道?”
捕捉到女人話語間不自然的停頓,西爾芙語速如飛:“你手上的皮膚都被曬成均勻的小麥色,隻有左手無名指周圍有一圈淺色的痕跡,說明你們是從日照強烈的地方回來之後,摘下的戒指留下的印子。”
“日照強烈的地方也有很多,你怎麼能確定是地中海?”女人眯起眼睛。
“桌上有前往地中海船票的票根。”
女人轉過頭,果不其然在桌旁看見了兩張船票,她扯出一抹冷笑:“哼,小聰明。”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們是最近才結的婚,”西爾芙不等女人回應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那個男人手上的戒指光澤還很新,沒有什麼磨損,應該是最近才新戴上的,在那枚戒指下還有一道稍細些的痕跡,我猜測應該是他上段婚姻長時間佩戴的結婚戒指留下的印子。”
“那又怎麼樣?”女人有些不耐煩。
“年齡相差懸殊的新婚有錢丈夫,昂貴卻暗藏風險的郵輪旅遊,很難不讓人想到你是為了巨額財產,才對他下的手。”
女人神色一凜,用陰惻惻的目光認真打量起地上狼狽的少女,良久,她輕蔑一笑:“即便是知道了又怎麼樣?反正你很快就要永遠地沉睡在這裡了。”
“是嗎?”
西爾芙強撐起上半身,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麵含挑釁:“我可還有個忠實的仆人,等他回來發現主人不見了,就算是翻開整艘郵輪也會找到我的。”
“就算找到你,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女人不為所動。
雖然不想承認,可西爾芙知道她說的是事實,等德拉文一間間地尋過來,她的屍體也早就涼透了。
可如果在這裡露怯,她就徹底處於下風了,思及此,她抬起頭,強裝鎮定道:“如果船到岸後,在你們房間發現了兩具屍體,怕是你也脫不了身吧。”
豈料女人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勞你費心,等一切都結束,我自然能全身而退。”
一切都結束?
西爾芙心頭浮上不祥的預感。
她身下的地板忽然劇烈震顫起來,船底傳出巨大的轟鳴聲,窗邊平靜的海底激起高高的浪潮。
難道說……
西爾芙回過頭,不可置信道:“你想要炸了這整艘船?”
女人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沒錯,到時候船體四分五裂,你們都會通通喪身大海。且不說警方能不能找到你們的屍體不說,就算僥幸發現了,也隻會以為你們是因為船艙劇烈搖晃,後腦勺不小心撞到台燈上才在沉入海底前就幸運的喪命了。”
“真的能像你所說的這麼輕鬆就蒙混過關嗎?那你要怎麼解釋台燈上有兩個人的血?”
“不需要解釋,呼嘯的海水會衝刷掉血跡,掩蓋所有的罪證。”
“或者,”女人咧開嘴露出陰森的笑,“我可以向警方作證是你衝進房間殺了我的丈夫,而我隻是出於自衛對你做了同樣的事情而已。
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西爾芙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看來這個女人果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下手的。
看著女人得意洋洋的臉,可她的心中卻還有一個疑慮。
就好像是環環相扣的鎖鏈裡缺失了重要的一環。
女人見她閉嘴不言,以為西爾芙是終於死心了,剛要開口嘲諷。
緊閉的房門就突然被敲響了。
屋中搖搖欲墜的平靜被打破。
卻見女人立馬換了一副神情,起身迫不及待地去打開房門。
西爾芙死死地盯著開合的門裡走進來的身影。
隻見一名高大魁梧的男人在門口站定,一頭棕發被編在腦後,身穿軍綠色的馬甲和工裝褲,一雙鋥亮的高幫黑色皮靴,脖子上的銅質項鏈行走時和馬甲上的金屬扣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女人看見他眼前頓時一亮,扯下頭上裹著的頭巾,上前親親熱熱地伏在他胸膛上,語調細聲尖氣:“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男人伸手扶住她的腰,姿態親密:“你不是聽見動靜了嗎?”
“人家就想聽你親口說嘛。”女人撒嬌。
“駕駛室內的炸彈已經引爆了,另一枚炸彈也已經放置完了,我們隻要在它爆炸之前乘救生艇離開就行了。”
女人聞言終於放心了,抱住男人的脖子,兩人湊在一起接了一個黏糊糊的吻:“這下我們終於可以雙宿雙飛了。”
男人笑而不語,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弄著女人略帶濕潤的卷發。
西爾芙卻心下一沉。
不出自己所料,她果然有幫手。
這麼大的工作量,她一個女人很難完成。
可是這樣就棘手了。
不行,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否則等炸彈爆炸,事情就真的無法挽回了。她得把消息傳遞出去,讓德拉文儘快來解救她。
思及此,她抬起被束縛的雙手,飛快的摘下兩側耳朵上的紅寶石耳墜握在手中,然後裝出痛苦的神情,低吟一聲。
男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他看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少女,皺起眉頭詢問女人:“這是怎麼回事?”
“一隻不小心溜進來的老鼠,為了防止她礙事,暫時把她捆了起來,等你這邊解決完了就處理掉她。”女人聳聳肩,不以為意,彷佛殺掉一個人對她來說就和碾死一隻老鼠一樣,不值一提。
西爾芙心下一沉,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了。她眸光一轉,裝出一副已經認命的樣子,嬌聲嬌氣地同男人抱怨道。
“這個繩子太粗糙了,我手部嬌嫩的肌膚都被磨破了,能不能給我綁鬆一點。拜托了,既然最後都要死,我想要漂漂亮亮的死去。”
男人嗤笑一聲:“貴族小姐事就是多。”
“這是我死前最後的願望,拜托了。”西爾芙神色懇切。
男人聳聳肩:“好吧,那就如你所願。”
西爾芙心下一喜,她趁男人靠近時,飛快地將其中一隻紅寶石耳墜掛在男人的褲腳邊。
男人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隻是粗暴地伸出手給她手上的布繩子扯鬆了點,而後抬起頭嘲諷道:“你最後的願望也滿足了,這下你應該能安安靜靜地死去了吧,大.小.姐。”
“我不說謝謝應該沒事吧。”
“當然,”麵對少女的翻臉無情,男人也沒有惱怒,漫不經心的擺擺手,“隻要死後不要怨恨我就行。畢竟,要怪也得怪你自己,如果你乖乖地呆在自己的房間,也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
“好了,彆再跟她廢話了,”女人不滿的嘟囔道,“彆因為一個死人浪費時間,你可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我知道了,親愛的,”男人低下頭吻了吻女人的額頭,“我去準備救生艇了,你在房間裡乖乖等我。”
“好。”女人眼裡滿是不加掩飾的繾綣和癡迷。
房門再度合上,屋內重歸寧靜。
西爾芙冷淡的聲音響起:“你確定你們一定能雙宿雙飛嗎?”
女人回過頭,蹙起眉頭:“你什麼意思?”
“那個男人雖然表麵上對你百依百順,可背地裡卻偷偷養了情人。”
“你應該知道,就算胡說八道離間我們的關係,我也不會放你離開的。”女人聲音冷了下來。
“不是胡說八道,他脖子上的女式項鏈就是最好的證據。”
“項鏈?”女人聞言輕蔑一笑,“那是他死去十年的母親留給他的遺物。”
“十年前的遺物?”西爾芙嘲弄一笑,“他脖子上的項鏈鑲嵌著伊麗莎白女王的頭像,而伊麗莎白女王是在去年才上台的,也就是說這個項鏈是去年才剛開始發行的。”
女人沉默下來。
西爾芙卻仍舊沒有放過她,繼續咄咄逼人道:“這種鬼話你都信,還真是愚蠢啊,怪不得被蒙在鼓裡。恐怕等你一拿到那筆巨額遺產,那個男人就會采取同樣的手法殺了你,和他的小情人雙宿雙飛了。”
“你撒謊!”女人尖叫一聲,眼裡布滿了紅血絲,她飛撲到西爾芙身上,雙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致使那張嘴裡再也發不出令她惱恨的話語。
“我要殺了你!”
西爾芙拚命掙紮著,□□的喉間發出斷續的低語,在缺氧中憋得通紅,緊接著全身癱軟下去,終於不動了。
看著身下終於安靜下來的少女,女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剛要起身。
就在她扭過頭側身的一刹那,地上的少女突然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操起身旁的台燈重重的砸在女人頭上。
女人渾身一震,向前倒去。
西爾芙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攤開手,露出鮮血淋漓的掌心。
和地麵摩擦後,水滴形的紅寶石尖銳的棱角能輕易磨破捆綁的布繩。
她扔下耳墜,長呼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和德拉文彙合了。
如果德拉文看見了她傳遞出去的訊號,應該很快就能趕過來了。
而此時,在船身的另一側,那枚鮮豔似血的紅寶石耳墜終於引起了皮靴主人的注意,男人看著褲腿邊搖搖欲墜的耳墜,嗤笑一聲:“儘耍些小聰明。”
摘下耳墜丟在地上,用鞋尖踩住刻意用力研磨,滿意地看著已經變形的金屬耳扣,男人嘴角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
“請問……”
一個不緊不慢的男聲像悶雷般在耳旁炸開,男人驚愕地抬起頭,卻見眼前不知何時站了全身裹進黑色鬥篷裡的怪人。
那個怪人開口,語調冰冷,仿佛一字一句是從後槽牙擠出:“我家小姐的耳墜,為什麼會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