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貝爾老爺並非是自殺?”
“沒錯。”少女抬起頭,一雙幽深的碧藍眼眸顯得沉靜無比,“他脖頸處留下的勒痕就是最好的證據。”
她走到屍體旁邊,微微托起死者的頭部,使其脖頸處的皮膚暴露在眾人麵前:“這裡有兩道勒痕,從深淺的顏色可以判斷出分彆是死前和死後留下的,說明凶手勒死貝爾伯爵之後,為了製造出自殺的假象,又再次把伯爵吊了起來,所以才會留下兩道深淺不一的勒痕。”
“那這麼說,您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嗎?”美豔的貴婦人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眼裡滿是焦急。
“當然,”少女抬起了死者的手,神情胸有成竹,“證據就在這裡。”
眾人定睛一瞧,隻見那手上空空如也,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少女微微一笑,壓低了死者的指關節:“各位請看,貝爾伯爵的指縫裡還殘留著凶手衣服上的纖維呢。”
“這個顏色!”美豔貴婦驚呼一聲,將目光投向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的澤文子爵。
澤文子爵的臉色“唰”的白了。
“沒錯。”少女步履輕快,在澤文子爵的麵前停了下來。
腦海的神識之河裡傳來一陣齒輪轉動的機械聲,巨大鐘表的指針指向了赤紅的齒輪。
冰冷的機械女音響起。
{經死亡半徑判定,真凶在您半徑一米之內}
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少女勾起嘴角,她抬起被白色絲綢手套包裹著的手,指向澤文子爵:“凶手就是你,澤文子爵。”
澤文子爵退後一步,麵如菜色:“不是,不是我……”
“子爵今天身上的這件寶藍色襯衣真是耀眼,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是來自波斯的麵料吧。”少女步步緊逼。
“在場的眾人,除了家裡經營航海生意的澤文子爵之外,應該都沒有渠道獲取這種麵料。”
少女話音剛落,澤文子爵惱羞成怒地大叫一聲“你說謊!”,說完就要不管不顧地衝上前來。
這時,一襲黑色鬥篷身形如同鬼魅般擋在了少女身前,鬥篷後響起戲謔的男聲:“對柔弱的小姐動手可有失紳士風範。”
“還是說,”鬥篷男的聲音說不出的怪異,不似由聲帶傳來的,而是猶如上下骨節直接碰撞發出的一般,透出些許滯澀感,他說著微微抬起頭,在那漆黑的帷帽裡閃過一絲森白的冷光,“你想在下同你切磋一番。”
澤文子爵被壓迫感嚇得倒退一步。
身後趕來的兩名警員適時的上前給他帶上了冰冷的銀質手銬。
澤文子爵沒有再掙紮,失魂落魄地被帶離了現場。
“又解決了一起,小姐。”鬥篷男回過頭,聲音中透出點愉悅。
“不要用這麼輕佻的語氣對待逝者。”少女白了他一眼,隨即走到那美豔貴婦人身側,遞上一張乾淨的絲綢方帕。
“夫人,節哀順變。”
那貴婦人道了聲謝,接過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淚珠:“這次的事情真的要感謝你,西爾芙小姐。要是讓真凶逃脫法網,老爺泉下有知也會不得安息的。”
“我也隻是略儘綿薄之力罷了。”
“埃倫斯坦公爵他一定也會為你感到自豪的。”
“是嗎,”西爾芙的神情變得溫柔起來,“父親他……”
“公爵夫人她…還是沒有任何線索嗎?”
西爾芙低下頭,神情晦澀不明:“是的,母親離開家的時候,沒有留下任何音訊。”
她為了追尋母親的蹤跡,一路駕著馬車,從故鄉溪蘭裡到佛洛,一千多裡的路程,一路上走走停停,竟一點收獲也沒有,實在是讓人鬱悶。
“聽說馬上約瑟芬侯爵夫人就要召開一年一度的舞會了,人多的地方消息總是格外靈通。”貴婦人建議道。
“真的嗎?”西爾芙眼前一亮。
“約瑟芬夫人的住址,我記得是在……”
“在莫塞,約瑟芬夫人的邀請函總是格外遲,你知道的,那個人做事總是馬馬虎虎的。”
西爾芙配合的莞爾一笑。
“對了,您父親會參加這次舞會嗎?”
“這個…”西爾芙沉默,“父親她自從母親失蹤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
“那真是遺憾,”貴婦人真心實意道,“希望能早點聽到令堂的好消息。”
西爾芙的笑容苦澀。
“那麼,我們也就此告辭了。”
“好的,一路順風。“
道彆完,西爾芙環顧四周,數分鐘前還在她身側的鬥篷男已經不見蹤影了。
“哎呀,那位先生剛剛還在這裡的……”貴婦人一手托腮,有些疑惑,“要不然我派馬夫去外麵找一下吧。”
西爾芙的目光落到站在門邊的侍女嬌俏可人的臉上,像是想起了什麼,臉色鐵青起來:“不用麻煩了,我知道那家夥去哪了。”
提著裙擺,氣勢洶洶地衝出屋外,果然在馬車旁看著了熟悉的鬥篷,隻見那家夥正與一名麵容俏麗的女仆有說有笑,氣氛相當融洽。
“您真是愛說笑。”年輕的女仆小姐臉頰緋紅一片,正捂著嘴咯咯的笑個不停。
“哪裡,”鬥篷男微微欠身,語氣聽上去無比誠摯,“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西爾芙將手中的手杖擲了過去,那鑲滿名貴鑽石的手杖在空中翻滾了一圈,被鬥篷男穩穩接住。
“該走了,德拉文。”少女麵色冰冷地提著裙擺與兩人擦肩而過,鑽進了馬車的車廂裡。
德拉文無奈的聳聳肩,他俯身,在女仆的手上留下一吻,這一舉止又逗得女仆臉頰羞紅一片:“那麼,就此彆過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熟稔地驅馬離去。
看著遠去的馬車,女仆揮舞著手,念念不舍的喊道:“一定要再回來啊,德拉文,我會等你的。”
話音剛落,從馬車的車廂裡傳出一聲響亮的冷哼。
“怎麼了,小姐?”德拉文笑眯眯地調侃,“是這次的案件太無聊了嗎?”
“我說過了,不要用這種輕佻的語氣對待逝者,太失禮了。”
“那真是失敬。”鬥篷男笑意未減,毫無誠意的微微躬身。
“你還真是受歡迎啊。”少女嘲諷的聲音響起。
“我以為這是小姐你認識我的第一天就知道的事。”德拉文戲謔。
“認識你的第一天可看不出來,”西爾芙故意頓了頓,語氣裡帶上些許惡意,“畢竟那個時候你的樣子,實在是……”
少女的挑釁效果顯著,德拉文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那張巧舌如簧的嘴終於沉默下來,他側過頭,迎麵而來的風吹翻了他鬥篷的帽簷的一角,露出了內裡的一顆森白的頭骨。
如果剛剛的女仆還在這裡,一定會嚇得驚叫出聲,沒錯,誰能想到在男人那寬大的鬥篷之下,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副骷髏架子的身體呢。
車廂安靜下來。
隻餘耳邊疾風呼嘯而過的簌簌聲響。
德拉文忽然覺得煩躁,他乾脆一把掀開了帽簷,扯下了手上的白色手套,冰冷的風鋪天蓋地的砸了過來,淹沒了他身上每一節骨節。
他眺望著遠方的風景,可那噩夢般的一幕還是不停的在腦海中閃現。
……
“我詛咒你,德拉文!”美豔的女巫怒吼著,漂亮的五官因為憤怒扭曲成一團,鮮紅的手指指向他,指尖凝聚著一團即將噴射而出的魔力。
“我詛咒你這負心漢將孤獨終老。”
“我詛咒你將變成一具醜陋的骷髏架子!除非獲得對方自願送上的真愛之吻,否則將永遠維持那具非人的身體。”
她惡狠狠的話音剛落,那蘊含著可怖力量的漆黑光團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德拉文還來不及躲避,就被疾馳而來的光團吞噬了。
在那光的籠罩下,他驚恐的發現自己身上的皮膚和血肉以一種飛快的速度變得乾癟、枯萎、消弭,最後隻剩下一具光禿禿的骷髏架子。
他驚懼的嘶吼起來,像是叢林裡受傷的野獸。
可就連聲帶也消失殆儘的他,自然發不出一點聲響。
看著德拉文往日裡遊戲人間時一直遊刃有餘的俊美麵龐變得無助驚恐,女巫終於仰頭發出了暢快的大笑。
那尖利刺耳的笑聲在山穀裡不停回蕩。
待發泄完情緒,女巫大手一揮,恢複了德拉文的五感。
“覺得痛苦嗎?”
“憤怒嗎?”
“然而這連我所感受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讓我看看,失去了美貌的你,該怎樣像從前一樣討女人的歡心。”
“從今往後,等待著你的將會是寂寞孤寡的一生。”
“這就是你欺騙我感情的代價。”
女巫小姐尖利的詛咒,至今還縈繞在德拉文的心頭。
對於那位女巫小姐,德拉文並沒有太多印象,他這人向來多情又濫情,看到美麗的小姐總愛上前逗弄一番,非得把人哄得麵上羞紅一片才罷休,可他從未想過與他們發展一段感情。
感情是這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這是他做小三的生母自小教給他的道理,他深以為然。
跟著那樣的母親,又成長在那樣的環境裡,他沾花惹草,溜須拍馬的本事信手拈來,可唯獨在對待感情時敬而遠之。
所以被那位美豔的女巫小姐指責他玩弄感情時,他才感覺那麼錯愕,他隻不過說了幾句情話,拉了幾次小手,怎麼就變成發誓要對她負責一輩子了。
並且,就如女巫詛咒的那樣,從前因為他的美貌趨之若鶩的鶯鶯燕燕,在他的外貌發生變化了之後,將他拒之門外。
曾經滿口的“情、愛、永遠”,如今的避之不及。
多麼可笑。
他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感情果然是這世上最不靠譜的東西。
他無處可去,隻能像幽靈一樣,漫無目的徘徊遊蕩。
精疲力竭的他最後乾脆躺在草地上,等待著塵土將他掩埋。看著周遭茂盛的草植花叢,他由衷地覺得成為它們的肥料也不是一件那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
直到一名金發少女發現了他,德拉文記得那天的天空很晴朗,少女低下頭,發絲隨之傾瀉而下,閃動著不可思議的耀眼光暈。
那是陽光的顏色。
少女有一雙寶石般的碧藍眼眸,瓷白的臉像是油畫裡的洋娃娃,歪著頭看向他的時候像叢林裡懵懂無知的小鹿。
像是困惑他為什麼要躺在這裡,再三猶豫後還是對他伸出了手……
“碰”一聲巨響拉回了德拉文的思緒。
他低頭,果然在腳邊看見了西爾芙扔出來的書。
“你在發什麼呆?”少女任性嬌縱的聲音在身後的車廂裡響起。
“我喊了半天也沒動,都說了讓你停車!”
德拉文在少女不滿的嚷嚷聲中拉動韁繩停下馬車,心想這可能就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西爾芙撩開車簾,吹了一個口哨,一隻潔白的鴿子從上方俯衝而下,停留在她的肩頭。
“果然是來自爸爸的信鴿。”她取下鴿子腿部綁著的信封。
打開信封,西爾芙興奮地驚叫出聲:“太好了!爸爸給我們送來了約瑟芬夫人舞會的邀請函。”
德拉文側過頭,正對上她眉開眼笑的臉,那張瓷白的臉頰此時正因為激動而透出點嫣紅的血色。
很漂亮。
德拉文移開了視線。
“看來我們下一段旅程的目的地終於有著落了。”
西爾芙興奮得大手一揮,飄墜著荷葉邊的衣袖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著莫塞!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