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米烏斯城外,少女彎腰在一簇樹叢間仔仔細細地翻找。
遍尋不到新鮮的野果,薑宛白歎了口氣,隻舀了些井水,便起身回城。
厚厚的風沙塵土堆在城牆上,掩住了上麵古老的符文,隻勉強透出一些深深淺淺的紋路來。石板路蜿蜒曲折,爬滿翠色的青苔,兩側的小攤形形色色,叫賣聲不絕於耳。
薑宛白低著頭慢吞吞地往回走,餓了一夜的肚子止不住的腸鳴。
路過甜點攤時,精靈攤主出聲叫住她:“宛白,我這有些昨天沒賣完的麵包,你挑些拿走吧。”
薑宛白受寵若驚地轉頭,挑了兩個最小的,連連道謝:“謝謝叔,祝您生意興隆。”
她在這個小鎮擺攤有些時日了,每天蒙蒙亮就起床,占攤位,找吃的。每次兩手空空地回來時,周邊的小販們就會找借口給她塞些吃食。
走到自己攤位時,薑宛白的懷裡已經多了不少食物,省著點吃能再撐上一兩天。
她攏了攏身下的淡綠色長裙,席地而坐,就著涼水靜靜地啃硬麵包。簡單解決了早飯,她擦了擦手便準備吆喝。
然而老天不遂人願,兩個小孩忽然自街口飛奔而過,手中的果汁嘩啦啦撒了一路。攤位上唯一一副塔羅牌被果汁浸濕,墊布上一片濡濕水痕。
“誰——”薑宛白懵了一瞬,才慢半拍地站起身張望。
這樣看來,這條小巷簡直又深又繞,像一條張大嘴的漆黑巨蟒,剛剛的小孩早就不知被吞沒在哪個巷道拐口,不見了蹤影。
站了一會,她抿了抿唇,麵無表情地重新坐了回去。
何不把她也吞了?
她不過是個街頭擺攤的塔羅師,精靈國的最底層,除了這個攤位一無所有。便是失蹤了,也無人在意。
身側,一道溫涼的聲音突兀傳來:“你好,請問你是占卜師嗎?”
薑宛白倚著牆壁,神色漠然地掀開眼皮看去。
男人有一對尖尖的精靈耳,額前垂了幾縷發絲,淡金色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至肩頭。
他戴了頂墨綠色的金屬頭冠,身著做工精致的翻領長袍,一頂棕褐色的披風上掛著幾串光澤透亮的珠鏈,彰顯了他不凡的財力。
如果他是來找她占卜的,大概是個大客戶。
可惜——“抱歉,今天不能占了。我的工具被水淋壞了。”
“那……重新買?”男人蹲在攤位旁,眉眼細長,一瞬不瞬地看著薑宛白,眼裡似有跳動的亮光。
見她沒什麼反應,他又抿唇補充:“我出錢,你隨便挑。”
薑宛白終於狐疑地直起身,邊走邊向他確認:“真的?”
“嗯。”對視幾秒,男人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走了幾步,又忍不住悄悄瞥一眼前麵的背影。
兩個人走進神秘學店鋪,薑宛白隻拿了一副經典韋特塔羅牌和一張最便宜的桌布。
臨結賬時,薑宛白卻忽然發現男人不見了。
正當她等得麵紅耳赤,懷疑這是有錢人的折辱時,就見男人從遠處的貨架後麵探出身子,捧了滿懷的神秘學工具堆上櫃台,轉頭看一眼她,淡聲解釋:
“他們說這些也可能會用到。”
他的表情和行為嚴重割裂,以至於看著有些滑稽。
薑宛白定定地看他,心緒九轉千回,最後彎腰朝他鞠了一躬:“謝謝你啊。但是我……挺窮的,可能一輩子都還不上。”
男人似乎沒反應過來,慢半拍地伸手去扶,沒扶住。
他的手在空中懸停了幾秒,輕咳一聲,收了回去,乾巴巴地丟下一句“不用還”,就逃也似的付錢走了。
往回走時,薑宛白還是覺得過意不去,語氣誠懇道:“真的非常感謝。要不,我給您免費占卜一次吧。”
聞言,男人立刻擰著眉毛搖頭,一板一眼地拒絕:“不用,我幫忙不是想占你便宜。”
他的腦回路實在清奇,薑宛白忍不住笑了聲,身下的連衣裙被帶的輕輕顫動:“行,那你要問什麼?”
見他眉心擰成一團,一副努力思索的樣子,薑宛白友好建議:“如果沒什麼想問的,可以問問今日運勢。”
“好,就這個吧。”
薑宛白拿起牌動作嫻熟地洗了幾遍,隨後輕輕放於新墊布上,右手有條不紊地切成三疊,又重新摞至一起,唰地推牌展開成整齊的扇形,做了個請的手勢:
“先生,抽一張牌吧。”
男人極小聲地“哇”了一下,碧藍的眸子亮澄澄的:“好帥。”
抽出一張牌翻開,是聖杯三。
“唔,你今天過得還挺輕鬆快樂的。人際方麵,可能會有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合作。甚至未來可能也會一直互相鼓勵和扶持。有可能會收到聚會的邀約。”
薑宛白語氣輕鬆地解讀了一會,聲音忽然謹慎了些,
“另外,您有女朋友嗎?”
男人的身體很輕地顫了下,連連搖頭:“沒有的。”
“噢,那沒關係。這張牌有點三人行的意思……”薑宛白說到一半,就看見他的眼尾耷拉了下來,迅速刹住話題安慰道,“牌義很多元啦,不一定每條都對應你。我翻開來第一眼感覺到的是舒適和愉快,不用太擔心。”
男人點點頭,遞來兩張百元森林幣:“好,謝謝你。這麼多夠嗎?”
“夠的。”
於是大客戶利落地起身,一言不發地走遠了。
薑宛白的心涼了半截。
妄圖在異世界推廣塔羅占卜,果然還是有些異想天開啊。
其實,她原本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一周前的某天,大雨初歇,薑宛白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踩著水花狂奔回家,結果腳下一滑,以麵吻水坑,痛得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她就發現自己正狼狽地趴在草地上,被一群奇形怪狀的人圍觀。
自此,她深刻意識到了走路看腳下的重要性。
一個人把自己摔穿越的可能性雖然不高,但並不是沒有。
好消息是,她四肢健全,還是人類,沒有變成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無師自通了這個世界的通用語。壞消息是,這具新身體又瘦又餓又窮,兜裡隻餘幾十塊錢。
花了點時間消化後,薑宛白就開始解決自己的生存問題。
簡單做了下市場調研,她發現這裡的塔羅牌剛剛興起,極少用來占卜,或許有商機可乘。剛好她的副業是塔羅師,便當即買了一副塔羅牌,支起了小攤。
眼前的景物忽然晃了晃,薑宛白的視線緩緩聚焦,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幽藍色眸子。
男人不知何時又走了回來,眼神清亮地看她:“你的占卜術很厲害。我想邀請你進宮當禦用塔羅師,包吃住,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短短兩句話裡包含的信息太多,薑宛白呆呆地望著麵前的人,一時間有些消化不良。
原來那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是她啊?
薑宛白的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敏銳地嗅到一絲“體製內”的味道,小心翼翼地問:“請問你是?”
“精靈王子,克萊斯特·默裡。”
薑宛白的大腦宕機數秒,覺得她的生活實在是太離奇了。
她想過他很有錢,但沒想過他有錢有權到這種地步啊——除了精靈王,沒人比他更有錢了吧?
空氣陡然陷入寂靜,克萊斯特沉吟一會,不知從哪裡又掏出一遝森林幣:“唐突邀請,這些就當做入職禮吧。”
薑宛白的眼神一亮,頓時不糾結了,笑眯眯地接過:“好。我姓薑,你可以叫我宛白·薑。”
克萊斯特點點頭,一邊等她收拾行李,一邊給她講宮裡的待遇:“每天工作六小時,工作內容是為王族占卜。一周五千,周末單休。”
“這麼好……咳。”薑宛白矜持地克製住自己衝上雲霄的心情,眼神卻還是忍不住透出幾分殷切,“咱們現在就走嗎?”
且不說她現在隻是個無業遊民,就是放在現代,也找不到上班時間這麼短、工資這麼高的穩定工作。
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占卜師,也不見得會有多少人來找她,說不定可以天天摸魚。
至於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嘛……薑宛白在背過身時快速抽了張牌,確認克萊斯特的人品。
人不壞,那其他事以後再說。
打包好行李後,路邊已經停了一輛馬車。木質骨架刷漆,雕刻有精細的紋路,裝飾著鮮花和藤蔓。
現代人第一次坐馬車,薑宛白好奇地拉開簾子東張西望,發現拉車的居然是獨角獸,被毛雪白,鬢毛流光溢彩,頓時瞪大了眼睛。
好漂亮!
身側,克萊斯特淡淡地瞥來一眼,沒說話。
一貫擅長察言觀色的薑宛白立刻訕訕地收回目光,總覺得頂頭上司的眼神裡飽含了對她見識短淺的嘲諷。
車內安靜半晌,克萊斯特忽然語氣平穩地介紹起獨角獸,大到生物進化史,小到飼養方法。
最後,他頓了頓,故作不經意地問:“你想騎了試試嗎?”
薑宛白一臉茫然,對於這疑似給新員工下馬威的操作十分謹慎,連連推拒:“不用不用,謝謝殿下。”
克萊斯特似乎有些遺憾,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默了默,薑宛白又覺得自己拂了他的麵子,便拋出一個新話題:“我們要去哪裡?”
“精靈宮殿。”
“喔。”
第二次交流再次尷尬收場。
氣氛又冷下來,薑宛白不敢再隨便挑起話題,便隻能給自己找點事做,一會整理下袖子,一會理一理裙擺,坐立難安。
在她第三次撫平裙擺邊緣的褶皺飛邊時,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身側的人。
“怎麼了?”薑宛白還沒來得及道歉,旁邊的人就率先開口了。
她尷尬地轉過頭和克萊斯特對視,正琢磨著要如何解釋,就眼睜睜地看著王子殿下那張沒有情緒的臉龐,緩慢地紅透了。
??
薑宛白最後還是放棄了解釋,安安靜靜地裝了一路鵪鶉。
馬車在蜿蜒的山路上搖搖晃晃地前行,滾出兩道深深淺淺的車轍。
精靈宮殿依山傍水,巍峨聳立,周邊環繞著古老幽深的樹林,護城河波光粼粼,風一吹,便成了片片綠色的浪花,一浪推著一浪。
由於兩人各懷心思,後半程的時間過得飛快。下車後,侍從幫忙提行李,克萊斯特則帶著薑宛白挑屋子。
薑宛白選了個中規中矩的房間後,他們便來到安排好的占卜房間——星辰塔羅館。
這間屋子足足有薑宛白原先旅店房間的兩三倍大。
放下占卜工具,她產生一點不真實感:“我以後真的在這裡工作?”
“嗯,不滿意?”可以調。
“不敢不敢,很滿意。”薑宛白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答。
“這裡原是上任巫師的房間,不過她總是占不準,被父王請走了。”
塔羅屋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個紮著短馬尾,華服層層疊疊的精靈少年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兄長,你怎麼隨意將外人帶進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