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戾氣(1 / 1)

蚌族容貌是三界內最為俊美的。

這個認識是薑冉讀完《神怪誌》後總結出來的。

書中有一句話:蚌族之容,千金難博一眄。

彼時,她還不屑一顧。

有哪個傻子會擲千金隻為一睹容顏?

如今見到這位活生生的蚌族公子,她才有些明白。

文昀瞧見少女傻愣的模樣在心中不屑冷哼一聲,脫口而出的話中也好似摻了冰碴:“你便是蚌王之子?”

蚌族是個小族群,族中人數並不多。

年輕一輩,也就隻剩蚌王的一子一女,可惜公主瑤鈴已逝,瑤宇便算是蚌族唯一的希望了。

想到這裡,文昀斂了斂周身的寒氣。

瑤宇恭敬應了聲道:“回仙君,正是。”

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人家是名聲顯赫的文昀仙君,而自己隻是東海蚌精,有些架子也是應該的。

薑冉這才從沉溺於美/色的思緒中掙脫出來,乍然意識到,此人便是瑤鈴久久不能放下的兄長。

心中泛起陣陣酸澀,欣賞美/色的目光也逐漸被同情和憐惜所替:“不必謝我,看到你在此,我對瑤鈴也算是有交代了。”

提到小妹,瑤宇的眸光漸漸暗了下去。

在碧海琉璃殿中,他雖受重傷未能化為人形,但無感皆在。

他聽到了敖麟對小妹和族人所做的一切,也看到了化為鬼魂的小妹遲遲不肯離去的模樣。

那時,他覺得自己無用之際,不僅沒能保護得了小妹,就連最後化成人形好好與她道彆都做不到。

見她掛念族人遲遲不肯離去的模樣,瑤宇直覺的心都要碎了。

幸好遇到了薑冉。

是她救了小妹,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也給了整個蚌族重見天日的機會。

此恩,無以為報。

瑤宇看向薑冉的視線炙熱而真誠,撩起袍角,雙膝下跪,道:“姑娘救我全族,此恩沒齒難忘,瑤宇願以命相酬。”

薑冉哪裡受得起如此大禮!

她連忙側身避開,還不忘伸手去拽他。

救蚌族本也是有私心的。

再說了,要不是被文昀威脅打斷腿,她能不跑路嗎?

瑤宇似乎是鐵了心的,薑冉拽了幾下,他也不肯起身。

周邊漸漸聚集起看戲的弟子。

被人圍觀薑冉有些不好意思,隻好耐下性子道:“本就是舉手之勞,我也不需要你報恩,更不用你以命相酬。你快起來,這麼多人,像我欺負你似的。”

瑤宇依舊倔犟:“那還請姑娘答應,往後準瑤宇隨行左右。”

薑冉一手扶額。

這不是她想不想答應的問題。

瑤宇穿著與其他弟子一樣的青衫長袍,一看便是在蓬萊閣修行的弟子。

最基本的道理薑冉還是明白的。

拜入師門,一切行動皆須遵循師門安排,豈能說走就走?

僵持之際,夜空中一道道翠色的靈力之光。

“瑤公子拜入我蓬萊閣之時,我就答應過他,若他來日要為族人報仇,可隨時離開,姑娘不必顧慮。”女子的聲音如春日細雨,伴隨著清風拂麵而過。

薑冉有些意外。

她隻字未說,來人竟會讀心術般將她心中所想準確道出。

循聲望去,薑冉她瞧見那女子從光亮中緩步而出,恰似池塘中一朵初綻的芙蓉,行走間,步步生蓮,教人見之忘憂。

女子甫一現身,圍觀的蓬萊弟弟紛紛行禮。

想來,這位便是蓬萊閣主芙照了。

芙照揮了揮手中團扇,一旁圍觀的弟子瞬間散了個精光。

瑤宇得了準話,道了聲謝也匆匆離去收拾行囊。

見四周人群已散,芙照這才走到文昀身前,不緊不慢地搖著團扇,問道:“阿昀突然過來,可是有什麼急事?”

此人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若說隻是路過,芙照可不會信。

文昀睨了薑冉一眼,道:“確有一事,但我們不著急走,你差人找間廂房,先帶薑冉去歇息吧”

此話一出,芙照瞬間愣住了。

還真是活久見了!

她與文昀相識三千年,可從未見過他會關心旁人。

還記得兩千年前,她剛渡完雷劫飛升九重天,在天宮參加授職,誰知瑞明獸突然從神宮而來,大鬨授職現場。

彼時身體還未恢複,她下意識就往文昀懷裡躲。

文昀雖擋下了瑞明獸,卻也躲開了她。

她可是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啊!

原以為,應當是不會有人能入這隻活了近萬年的老狐狸之眼。

如今看來,倒是她想錯了。

芙照愈發對這個打扮英氣的小姑娘感興趣,親昵地執起薑冉的手,道:“我已差了人去收拾廂房,我帶你過去。”

薑冉沒有推脫。

*

去往廂房的路上,文昀言簡意賅地向芙照講述了東海發生之事。

薑冉遠遠落在兩人身後,凝著眉頭,一言不發。

越往蓬萊閣深處走,空氣中彌漫著的戾氣便越重,等走到偏殿門口之時,手中的渡影笛已經泛起了淡淡的幽光。

她鼻翼微微一動,這戾氣,竟與龍宮中化為厲鬼的瑤鈴有些許相似。

每個鬼魂都會散發獨一無二的氣息,旁人辨不出來,但作為陰陽師,薑冉絕不會認錯。

隻是,瑤鈴已入冥界,那這股氣息,熟悉得太不正常了……

走了沒多久,文昀便發現少女沒跟上,回頭瞥了一眼,卻見她一臉戒備的模樣,語氣不由微沉:“怎麼了?”

薑冉下意識就要解釋,可心裡有一道聲音一遍遍地重複。

彆管閒事,彆管閒事,彆管......

這裡是仙族,你作為凡人插手仙族事務,不怕遭天譴嗎?

微微張開的雙唇緩緩闔上。

她同意北上是為了找上古九尾靈狐,為了改命,倘若亂了三界法度,遭了天譴豈不白費力氣?

況且,澤塵不是去幽冥接尋影燈了麼?等他歸來,自然能真相大白!

渡影笛開始顫動,仿佛立刻就要脫手飛出。

薑冉知道,這是因為戾氣太過濃重,渡影笛有靈性,等不及她下令。

這戾氣不僅重還處處透著蹊蹺,若是放任不管,蓬萊閣早晚會出大事的?

“是戾氣。”

在說出這三個字後,薑冉算是明白了,在答應與文昀北上的那一刻,或者說更早,在入東海漩渦那一刻,她就免不了要與仙族之事攪在一起。

她是貪生怕死,可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彆人送死。

是不是隻要她保持初心,行善積德,天譴也不一定會來呢?

淺淺安慰了自己幾句,薑冉走到芙照跟前,朝著她福了福身子,道:“閣主,我會陰陽術,也通曉鬼魂之事,或許可以幫閣主尋靈鶴的下落。”

“當真?”

“薑冉!”

兩人同時開口,芙照眸中剛閃過一抹驚喜,卻在聽見男子帶著怒氣的聲音時,又沉默下來。

文昀歎了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你可知現在最重要的是淨濁淵封印,靈鶴自有蓬萊閣的弟子去尋,你在這裡耽擱幾日,可想過東海內會有千千萬萬的生靈因濁氣而喪命?”

“你急什麼?我又沒說要尋上好幾日。”薑冉想也不想便反駁了他的話,既然決定了要管,便要管到底,“今夜本就要在蓬萊閣歇腳,給我一晚上足夠了。”

兩人明顯都不信。

薑冉也感受到了,她懶得理會文昀,隻對芙照解釋道:“我能感知到蓬萊閣中戾氣很是蹊蹺,也猜測靈鶴失蹤可能與此有關,如若閣主不不嫌棄,我願儘力一試。”

“好好好!我可寶貝那靈鶴了,還給它喂了不少仙力精純的靈果,眼看就快化形了,卻不知去了何處,可急死我了。”沒想到一個凡人女娃娃竟還有這個本事,芙照又笑著問道:“那可需我再做些什麼?”

“不麻煩閣主,隻是有個問題還要提前請教閣主。”薑冉問道;“不知蓬萊閣近日是否有人逝去?”

“還真有一人!”

臉上笑容緩緩淡去,芙照像是陷入了回憶,“一月前,五長老座下新收的弟子碧竹因修習禁術走火入魔,這事鬨得沸沸揚揚。不過說來也蹊蹺,此時本應是我蓬萊閣私事,卻不知怎的被閒雲宗那些老家夥知曉了,他們最是死板,竟是將此事鬨到了天宮,我與五長老受了懲戒,那弟子被賜死,從蓬萊閣除名,連屍首都不能葬在蓬萊島上。”

“閣主可還記得,那名弟子屍首最後葬在了何處?”

“唔……”芙照垂下頭手中的團扇輕輕敲擊著額頭,片刻後,又倏地抬起頭來,“我想起來了!在北海邊的亂葬崗。”

薑冉點點頭,思索著驅鬼的計劃。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文昀終是找到了插話的間隙,為了淨濁淵封印早日修複,他請芙照幫忙先去尋玄焰仙居,屆時在龍宮彙合。

事關重大,芙照不敢推脫,召集弟子囑咐幾句後,便匆匆離去了。

*

戾氣越來越重,薑冉也顧不上休息,跟著渡影笛的指引,一路走到西北角的廂房。

文昀就靜靜地跟在她身後。

這處本該是五長老座下弟子的居住之所,可此時卻一片死寂,唯有被風揚起的枯葉發出沙沙聲響。

廂房外的小道上,一名弟子提燈匆匆而行。

“請問,這幾間廂房怎麼沒有人住了?”薑冉急忙出聲攔住來人。

那弟子見少女臉生本不欲搭理,轉眼瞧見負手站於她身後的文昀,隻好停住腳步,匆匆解釋了幾句:“回仙君和姑娘,自碧竹師兄被賜死後,住在這裡的師兄弟們總覺得陰氣森森,晚上睡覺還會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大夥害怕,便就索性都搬了出去。”

這一聽就是鬼魂在作怪,可是空氣中除了濃鬱的戾氣,並感應不到有鬼魂的存在,怎會如此蹊蹺。

文昀抬手揮了揮,那名弟子如釋重負地朝二人一禮,匆匆離去。

忽然,一陣陰冷刺骨的風吹過,原本四散在庭院中的靈光聚集在一起,悠悠落在最角落古樹旁的那間屋子門口。

走到屋子門前,薑冉推開那扇半掩著的門扉,傳來“吱呀”一聲巨響,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麵而來,隻見屋內陳設簡陋,幾件家具散落在各處,皆覆上了厚厚的塵埃。

幽綠的靈力光芒魚貫而入,在廂房內轉了一圈後又都聚集在牆上的一幅畫前。

舉起手中的蠟燭,薑冉湊到掛畫前仔細端詳起來,畫中儼然是一片有了年頭的古樹林,散落在林間中一塊塊石碑上覆滿了厚厚的青苔,隻是近乎病態的藍灰色調,讓人一看就覺得脊背發涼。

這幅畫,看起來也太不正常了……

色調幽暗,畫風詭譎,哪有好人臥房裡會掛這麼個陰森森的玩意兒?

右下角碧竹的落印在燭光下微微凸起,透出幾縷若有若無的黑氣,薑冉吸了吸鼻子,倒是戾氣無疑,她抬起手,正想觸碰那枚落印一探究竟,身後那條沉默了一路的尾巴便開口阻止了。

“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就敢摸,薑姑娘的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半蜷著的手指緩緩握緊,猶豫了片刻,薑冉還是收回了手。

這登徒子是欠揍,但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此處並未瞧見鬼魂的蹤影,戾氣卻從畫中來,而渡影笛的靈光又聚集在這幅畫之前,如此想來,這幅畫中必然有什麼機關,說不定還封印著厲鬼。

“那仙君怎麼看?”

折騰了這麼久,薑冉早就把文昀稱她為婢女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可這人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模樣,她也懶得給他好臉色,語氣中也依舊帶著幾分冰冷。

文昀抬眼瞥了她一眼,並未往心裡去。

他跟著出來,隻是擔心這脆皮凡人被鬼捉了去,玄冰玉佩還未尋到,她可不能出事。

目光緩緩落到玉笛之上,道:“可否借薑姑娘的渡影笛一用?”

薑冉愣了愣,把手中的玉笛遞了出去。

手中仙訣流轉,幽綠的靈光在文昀靈力引導下紛紛向碧竹的印章方向彙集,而那枚微微凸起的落印,在觸碰靈光的那一刹那,如同機關按鈕般落下。

隻聽見輕微的“哢嚓”聲響,畫中那些詭異的古樹竟緩緩旋轉起來,形成一個漩渦狀的門戶,光陰交錯,不知通往何處。

瞬息的變化讓薑冉怔在原地,還沒等她回過神來,玉笛便被塞回到手中。她看著文昀緩步上前,走到那扇漩渦之門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自己。

“薑姑娘傻愣著乾嘛?還不跟緊了?”

忽明忽暗的光灑在他的臉上,映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臉龐更加深邃,也顯得他格外欠揍,尤其是唇角那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簡直是礙眼至極!

收起玉笛,薑冉咬了咬牙跟上男子的步伐,直到一腳踏入漩渦之門,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登徒子怎知此笛名喚渡影?

眼前場景瞬息而變,還沒來得及細想,薑冉便發現他們進入了那幅畫中。

身邊就是那片詭異的古樹林,稀疏的月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勉強灑落下來,卻也驅散不了縈繞在林間的陰冷。

就是這裡!好重的戾氣,還有不止一道鬼魂的氣息。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