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書(1 / 1)

文昀是來找薑冉的沒錯。

但他倒是沒了要折她雙腿的想法。

此番尋來,還是因為司命那句話,他思來想去,或許邀她一同前往極寒之地也未嘗不可。

再說,她與魔族關係不明,掌控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心一些。

與文昀目光相撞的那一刻,薑冉神色複雜,心中是說不上來的情緒。

見到死對頭的厭煩與憤怒,被抓包的心虛和不甘,擔心被打斷雙腿的忐忑……

憋了半響,隻在心中無聲罵了句“晦氣”。

她倚在門框上,流轉的眸光警惕落在那道身影之上,垂在身側的手緊握長鞭,蓄勢待發。

文昀此刻背對朝陽而立,周身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邊,隱匿在光影暗處的臉龐並看不出任何情緒。

薑冉拿不準他究竟想乾嘛,試探性地問了句:“仙君的宅子,當真鬨鬼了?”

文昀本就是隨意尋了個借口。

他若是直言要她同行北上,想來連著這丫頭的麵也見不到。

三界之中何處沒有亡靈,既有亡靈,要陰陽師前往引渡自然也說得過去。

文昀勾唇一笑,麵不改色心不跳,道:“我本欲啟程去極寒之地尋玄冰玉佩修補封印,我有一故友正好居於極寒之地,受鬼魂困擾多時。薑姑娘的陰陽之術,在龍宮我已有見識,此番前來,是想邀請薑姑娘同我一同北上,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

他故友宅子鬨鬼關她薑冉何事?

拒絕的話就要脫口而出,薑冉心念一轉,又咽了回去。

她想到了夜裡鬼魂來送的那封信。

文昀好歹是位列九重天的仙君。

若是與他熟絡了,說不定能還能打聽些九尾靈狐的消息。

再說,瞧他這樣子,似乎也沒想再算她偷偷溜走的賬。

正想著,忽而有什麼東西被塞入了手中,沉甸甸的。

薑冉下意識垂眸看去,發現是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而後落入耳中的,是那道一如既往清冷的嗓音,如泉水擊石。

“這是定金,事成之後隻會更多。”

薑冉解了荷包封口的結,往內裡瞄了一眼,大約十個銀錠。

唇角微不可察地揚起。

以往隨師父去捉鬼,尋常百姓家就給兩吊銅錢,外加些魚肉,碰到門第顯赫的富貴人家,才會給一錠銀兩。

仙族的錢確實好掙。

文昀等了半響也沒得到回應,隻瞧見少女臉上豐富多彩的神情。

他也不急。

現在耽誤的時間,趕路時加速禦劍便也就追回來了。

薑冉來來回回思慮了好幾遍,對於是否要隨文昀北上,她有兩點顧慮。

其一,文昀性子喜怒無常,動不動刀劍相向,這不是把腦袋掛在腰帶上?

其二,人族仙族向來各安其所,如今屢次三番摻入仙族之事,來日當真不會亂了三界秩序?

可若是不去,整日窩在小漁村就彆想找到九尾靈狐了,倒不如選上一塊風水寶地,等著三年後躺進去便完事了。

就眼下的情況來看,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同去極寒之地。

但得與這廝約法三章。

薑冉轉身跑回屋內,提筆在紙上唰唰寫下幾個大字,而後出來將其塞入文昀懷中。

文昀不明所以,一側眉梢微微揚起,視線落在少女那張寫滿了“你且看看”的臉上。

視線流轉,在觸及紙上“契約書”三字之事,不由眉心一跳。

偌大的三界,敢與他約法三章的恐怕也隻有這個丫頭了。

講真,文昀想直接撕了這張紙。

拽在手中的頁腳早已變得皺皺巴巴,但他忍了忍,耐下性子往下看去。

第一條:成功驅鬼後,後續支付的報酬不可少於定金的兩倍。

定金給了十個銀錠,後續還要再給至少二十錠銀子!

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但若能解了淨濁淵燃眉之急,三十錠銀兩,給便給了。

第二條:薑冉受邀北上捉鬼,文昀須承諾保證薑冉生命安全。

指尖掠過這行黑字,文昀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

若她不勾結魔族,他自然不會取她性命;可若她不老實,也休想憑這張薄紙奈何他。

第三條:人族卷入仙族事務,三界恐有微詞,屆時,還望文昀仙君給眾人一個說法。

這一條倒也合理。

淨濁淵之事關乎三界安危,仙界、凡界、冥界均不可獨善其身。

若真有仙族提出質疑,他替她說上幾句話又有何妨。

雖心中不爽利,但此契約書也算合理。

指尖凝起靈力從紙上劃過,頁麵右下角赫然出現“文昀”二字,算是畫了押。

薑冉喜滋滋地接過契約書將其收好,轉頭對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澤塵道:“你留在小鋪好生照料鸚鵡,我去去就回。”

“且慢。”文昀出聲阻止。

她就知道,這人沒這麼好說話。

看在往後還要同行的份上,她壓了壓心底的火氣,不耐煩地問了句:“仙君還有何事?”

文昀不緊不慢道:“東海懸案未了,我瞧你這小狐狸機靈,不如讓他跑一趟冥界借尋影燈,這樣也不會誤了進度。”

薑冉未料到他竟把主意打到了澤塵身上,她向來護短,對自己的東西看得緊。

在她眼裡,既然救了靈狐的性命,自然得罩著他,不能叫人將他欺負了去。

況且,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

柳眉緩緩蹙起,薑冉握著長鞭擋在小童身前,語氣明顯不悅:“文昀仙君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吧?”

未等到男子回答,她感到有人在輕扯她的衣角。

薑冉側目看去,澤塵從她手臂旁探出半個腦袋,閃閃眸光中透著興奮。

“薑姑娘,鸚鵡並無大礙,我願意替文昀仙君跑一趟冥界,仙君在仙族聲名顯赫,若能替他做事,澤塵求之不得!”

這話倒真不是文昀教他的,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澤塵本就是文昀的侍童,自然聽文昀吩咐辦事。

哪有對一個凡人言聽計從的道理!

文昀讚許地朝澤塵投了一瞥,可此話落在薑冉耳中,卻讓她覺出些味來。

她怎麼覺得這小狐狸胳膊肘往外拐呢?!

早上還在感謝救命之恩,轉頭就投奔他人,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但認真思慮一番,也明白冥界非去不可。

是為了弄清東海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是為了給瑤鈴和蚌族一個交代。

薑冉微微頷首,表示妥協,而後轉身闔上門,薄唇輕啟:“那便各自啟程吧”

*

東海一隅有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島,名為蓬萊,島嶼之上多是奇花異草,仙力充沛,雲霧繚繞,終年不散,蓬萊閣就建於此處。

薑冉和文昀到蓬萊閣之際,恰好夜幕低垂,極寒之地路途遙遠,蓬萊島正巧位於必經之路上。

頭一次禦劍飛行,又趕了整整一天路,薑冉早已是精疲力儘,說什麼也要在蓬萊歇上一歇。

文昀本不想理會,誰知她轉眼便掏出契約書,指著上麵第二條,理直氣壯地說再趕路就該沒命了。

他心中不悅,隻覺得凡人脆皮太過多事,可到底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帶她落腳蓬萊。

甫一落地,守在蓬萊閣入口石門處的一名護衛便朝兩人迎來,然後徑直掠過薑冉,朝她身側的文昀一禮,恭敬道:“仙君突然來訪蓬萊閣可是有何急事?不如先去偏殿等候歇息,弟子這就去稟報閣主。”

文昀並未推脫,直接走進蓬萊閣。

薑冉正覺疲憊,半闔雙眼,拖遝著腳步,跟在文昀身後。

直到一杆長矛橫在身前,寒光閃爍,晃得眼疼。

瞌睡瞬間消失了。

“蓬萊仙族,豈容凡人玷汙!”

護衛那張鐵麵無私的臉龐映入眼簾,薑冉的怒火蹭一下便冒了上來。

什麼叫玷汙?

這話說得如此難聽,以後還是彆開口的好。

腰間長鞭被一把扯下,從身側甩過響起一道破空之聲。

那護衛也不含糊,見來人要硬闖蓬萊,握緊長矛,準備將人挑了。

文昀隻覺得腦袋突突地疼。

他按了按酸脹的眉心,在兩人打起來之前,開口道:“這是我新招的侍女,勞煩讓她進來吧。”

護衛應了聲,收起長矛退到一旁。

但薑冉的臉色並未好轉,反而更沉了,甚至還能隱隱聽到磨後槽牙的聲音。

侍女?!這登徒子貫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薑冉正欲發飆。

一旁的護衛似乎害怕文昀怪罪,又添了句解釋:“仙君莫怪,前日蓬萊閣丟了隻靈鶴,至今都未找到,閣主震怒,這才下令加強防守。”

丟了靈鶴?

那與凡人會玷汙蓬萊仙族有何關係?

明明就仗著仙族身份自視甚高,瞧不起凡人,一聽是文昀的侍女,又怕得罪了九重天的仙君,便隨意扯了個借口。

薑冉最不喜這樣趨炎附勢的小人,揚了揚鞭,佯裝要打他。

文昀等了半晌遲遲沒聽到少女追來的腳步聲,不由回身去尋。

落在眸中的恰巧就是這一幕。

薑冉揮鞭欲打人,而那護衛不敢還手隻好瞪眼威脅。

這一瞬間,他有些後悔了。

當時也應與她約法三章,其中一條便是不可隨意生事!

“薑冉,還不快走?”文昀聲音微沉。

薑冉本也沒在蓬萊閣生事的心,聞言,又瞪了一眼那護衛,收起長鞭大搖大擺地穿過石門,踏入了蓬萊仙族。

順著青石小徑往閣內深處走去,薑冉怒氣未消,依舊對“侍女”的稱呼耿耿於懷。

她的身世也擔起的“坎坷”二字了,可即便如此,從未為奴為婢,連言語上的憋屈也不想受。

誰惹她,她便以長鞭回贈。

可他到好,唇齒一碰,就給她按了個侍女的身份。

可偏偏人家修為了得,她還打不過他。

一股怒火憋在心裡撒不出去,自然看什麼都不順眼,更不願與他多費口舌。

文昀更是樂得清淨。

兩人一路無聲,直到一道溫潤的嗓音從身後響起。

“薑姑娘?”

薑冉腳步一頓,回眸的視線中儘是星星點點驚愕之光。

蓬萊閣中,竟還有人認識自己?

夜空中劃過一道色彩斑斕之光,一位年輕英俊的男子自光中走來。

眉目如畫,清雋中帶著幾分書生氣,唇角微揚,柔和了臉部線條,多了幾分溫潤。

碧綠色眼眸好似翡翠般透亮,在看到薑冉回眸的一瞬,眼底亮起了道光。

“薑姑娘,果真是你!”

薑冉一時看呆了眼。

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

一時恍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並不認識眼前之人,問道:“公子是何人?”

來人恭敬朝兩人一禮,而後才麵向薑冉,緩緩開口,聲音如同古木間的潺潺流水,細膩悠揚。

“蚌族瑤宇,謝薑姑娘當日救命之恩。”

蚌族?是瑤鈴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