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上身(1 / 1)

碧海琉璃殿的大廳中鑲嵌著無數珍珠,彙聚而成的光芒柔和而明亮,仿若要把整片星空都攬入海底。

龍王坐在大殿上首,文昀與薑冉分坐兩側。

薑冉往返淨濁淵與龍宮數十趟,終於將蚌族悉數帶了回來,隻是這些蚌族被濁氣重傷,連人形都無法維持。

柔和的光線落在少女白皙的臉上,卻驅散不了她眉眼間凝重的神色。

此事,她定要為瑤鈴討回一個公道!

文昀坐在少女對麵,不緊不慢地替自己斟了盞茶,抬掀起眼皮往薑冉的方向投了一瞥,而後視線又緩緩落在同樣神色凝重的龍王身上。

龍王麵色鐵青,看著跪在大殿中央被五花大綁的敖麟,以及一旁大大小小十幾個蚌殼,沉聲嗬斥道:“逆子,還不快跟仙君解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直垂著腦袋的敖麟抹了把眼淚,直起身子,臉上是掩不住的焦急,一雙清澈的眸子帶著無辜與求助,來回在龍王和文昀之間流轉,而後大嚎一聲:“冤枉啊!”

薑冉冷笑一聲,靜靜看著敖麟表演。

“望文昀仙君和父王明察,我知曉蚌族一事與我脫不了乾係,但這絕非我本意啊!自父王壽辰那日起,我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操控我的意識,我能隱約地感知到它利用我的身體逼迫我擄走瑤鈴公主,幽禁蚌族,甚至要我劈壞淨濁淵封印!”

“啪!”龍王拍案而起,長須隨之顫動,一臉怒容毫不掩飾,“胡說八道!你這分明就是在糊弄仙君和本王,敢做不敢當,本王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父王,兒臣所言,句句屬實啊!”敖麟哭嚎一聲以頭搶地,破敗的衣衫沾染了血跡和塵土,看起來可憐極了。

文昀默不作聲。

龍王欲言又止地瞅了一眼端坐著的文昀,歎了口氣避開敖麟委屈的視線。

他並非不想替子求饒,隻是身為龍宮之主,守護東海之內所有生靈本就是他的職責,況且還有淨濁淵。

敖麟身為龍族太子,不僅起不到表率作用,反而戕害蚌族公主,險些害了整個蚌族,若今日他還不分青紅皂白維護敖麟,他還有何臉麵忝居龍王之位。

“你說,你的意識被人操控了?”

帶著英氣的女聲打破了大殿的沉寂,敖麟的話吸引了薑冉的注意。

她並非要幫他開脫,隻是忽然想到了瑤鈴身上不同尋常的戾氣。

此事疑點重重,瑤鈴身上戾氣儘除沒了線索,若敖麟沒有胡謅,倒是可以作為突破口。

“正是!正是!”

見有人終於相信自己,敖麟激動得淚流滿麵,他也顧不得少女的話在大殿之中是否做得了數,轉動身子朝向她跪下,聲音中帶著些許顫抖,誠懇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控製了我,求姑娘救救我啊!”

“那你且說說,那東西是如何控製你意識的?”

薑冉的話難得沒人反駁。

見有人聽逆子的解釋,龍王自然順水推舟,維護的話自己不好多說,可若是旁人來說,他豈有反駁的道理?

文昀沒有打斷倒是挺令薑冉意外的。

他隻是不信,以敖麟的膽小怕事的性格會做出這麼多大逆不道之事,既然少女提出了質疑,他順著她的意思聽下去也未嘗不可。

聽了薑冉的話,敖麟聽聞陷入了沉思,雖然很不願意麵對,但他依舊仔仔細細回想了這幾天所有的經曆,反複斟酌了許久,才將這幾日的感受描繪出來。

“父王生辰那日,我剛出寢殿,便感到一陣陰風吹過,那股風涼颼颼的,直鑽我的腦袋,後背冒了一層冷汗。但我著急去給父皇賀壽,並沒有太過在意。後來壽宴結束,來龍宮的賓客都在後院欣賞珊瑚,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到頭變得昏昏沉沉,我努力想保持清醒,可意識卻越來越模糊。直到,我看到了落單的瑤鈴,我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朝她走去。那一瞬間,就好像有彆的靈魂進入了我的身體,代替了我,我用僅存的意識試圖反抗,可卻毫無作用……”

新的靈魂代替了原本的靈魂?

薑冉鎖著眉頭,一手托著下巴,另一手的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

身體被強行進入的靈魂所操控,而原本的靈魂卻被禁錮不得反抗,此術法,聽著倒是像陰陽術之中的換魂術。

換魂術凶險霸道,若是新入體的靈魂蠻橫,極有可能會損傷原本的靈魂,更有甚者,新靈魂會逐漸殺死原有靈魂,最後霸占軀體。

傳聞此術多用於鬼魂向活人複仇,人性泯滅,是陰陽術中的禁術。

隻是,師父不是說此術在千年之前便已禁止使用了嗎?

瞧見薑冉若有所思,半晌都不曾說話,文昀手中的茶盞轉了一圈,落到桌麵上,發出“叮”一聲脆響,而後緩緩問道:“薑姑娘有何高見?”

薑冉打量了文昀一眼,又看到龍族兩父子急切的目光,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她並不能確定敖麟中的一定是換魂術,畢竟此法失傳千年,自己也隻是從師父那裡聽了一耳朵。

但有一點她可以確定,此事定然與鬼魂脫不了乾係。

思考了片刻,她還是決定不提換魂術。

“聽太子的意思,倒是像是被鬼上身了。”側目看向坐在王座上一言不發的龍王,薑冉詢問道:“敢問龍王,在您壽辰之前,龍宮之中可有人逝去?”

鬼魂鬨事,均是因為生前仇怨未報,若有人含冤而亡,便可順著這線索繼續摸索。

“這……”龍王捋了捋胡須,凝神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龍宮好久未有喪事了,上一起還是二十年前,小女因病去世。姑娘的意思,難不成……”

“二十年了,應當不會是公主殿下。”

薑冉接過龍王的話,解釋道:“人死後會化成鬼魂,大部分會在七日後離開去往幽冥,入輪回轉世。可也有部分鬼魂因各種原由遲遲不肯離去,但無論是何理由留下,若鬼魂長期徘徊於世間,不出一月便會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薑冉起身走到敖麟身側,拿著渡影笛在他額間輕輕一點,一抹碧色的光芒劃過額間。

如若附體鬼魂還未離去,渡影笛是能感知到的。

隻是這個可能性並不大,但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若是抓了這個鬼魂,這案子便也就破了。

大殿中,眾人屏息以待,過了許久,敖麟的身體並未出現任何異常。

一抹失望從眼底劃過。

“此刻太子體內並無鬼魂附身,我沒法作證,若太子所言為真,也得拿出證據,不然如何向蚌族和三界交代?”

敖麟眼底的光漸漸熄滅,重新垂下頭,就連龍王也悄悄歎了口氣,收回了帶著希冀的目光。

文昀不動聲色地觀察了許久,而後緩緩起身走到大殿中央,一拂衣袖,解了敖麟身上的繩索。

“太子所言還需考證,幽冥有一法器名為尋影燈,可尋鬼魂的蹤跡,或許可以一試。但如今濁氣泄露也不可不管,在事情水落石出之間,便先罰太子日日夜夜不間淨化濁氣,不得懈怠,等借到了尋影燈再一同去天宮論罪。龍王,如此可好?”

沒直接綁了逆子去天宮,龍王開心得差點蹦起來,趕忙連聲應下,生怕他後悔。可看見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傻愣著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還不趕緊謝過仙君?”

敖麟趕忙磕頭道謝。

文昀緩緩張開手掌,隨著靈力彙聚,一塊晶瑩剔透,散發著幽藍光芒的靈石出現在他的掌心,他輕輕一推,靈石隨著他的動作緩緩落在敖麟身前。

“這是天帝所賜的凝冰石,借此靈石,用你水係術法,可延緩濁氣蔓延。”

龍王見敖麟似乎還有一線生機,忍不住豁出老臉,湊到文昀身前,小心翼翼地問道:“仙君可需要老龍派人去趟冥界?”

“龍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天宮並未收到有關淨濁淵的折子,天帝擔心龍宮之中有內鬼,命龍王徹查龍宮。”

龍王忙點頭應下。

“至於尋影燈。”

文昀頓了頓,視線從薑冉停留了一瞬,才繼續說道:“修補封印之事更為重要,當務之急是前往極寒之地取神女的玄冰玉佩,冥界,我會差人替龍王跑一趟。”

有法子能證實敖麟所言,龍王哪有不願的,連說三個好後,連忙拽著還在磕頭的傻兒子,往淨濁淵的方向趕去。

隨著龍王父子倆的離去,大殿又恢複了一片沉寂。

看著敖麟全須全尾走出大殿,薑冉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不管是否有隱情,這些事情都是他乾的可不假,不悅道:“你就這麼放他離開了?”

文昀好歹活了近萬年,雖與薑冉認識時日不長,卻也基本摸透了她的性子。

睚眥必報,嫉惡如仇。

她這是在為死去的蚌族公主鳴不平。

清冷的鳳眸中眸光閃了閃。

他還沒想好要以什麼心態去麵對薑冉,也斷然開不了口邀請她一同北上。

暗忖了許久,他隻是淡淡說道:“姑娘以為日日夜夜淨化濁氣是易事?”

看著少女投來不解的視線,他也懶得再解釋。

不明白便不明白唄。

他又何須事事向她解釋?

一道流光從渡影笛中竄出,瑤鈴的鬼魂蹲在大殿中央的那堆蚌殼邊上,她魂體又更加透明了一些。

她伸出手,想要撫摸那些蚌殼,可透明的雙手從蚌殼中穿透,什麼也觸碰不到。

薑冉怕她好不容平穩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如今事情的原委你已知曉,族人也悉數救出,要不我送你去冥界吧。”

“可是,敖麟說的話還沒證實,幕後凶手也未曾尋到,我……”

“瑤鈴。”薑冉看著幾近透明的女鬼,打斷了她的話,“證實這一切需要時間,我怕你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瑤鈴低頭不語,顯然是不願離開。

無奈地歎了口氣,薑冉蹲下身子,看著瑤鈴耐心勸說道:“如今,你父親,兄長與族人皆在此處,你問問他們,是願意看到你逗留陽間最後灰飛煙滅,還是希望你能早入輪回,來世有一個好的命數。”

瑤鈴顯然怔了怔,她回眸看著地上大大小小十幾枚蚌殼,半晌沒有回答。

陪在一旁的少女也不著急,就這麼靜靜地等著,過了不知多久,一道縹緲的聲音悠悠響起。

“姑娘,我願意去冥界,還懇請姑娘相助。”

薑冉自然樂意!

她在瑤鈴鬼魂的額間貼了張黃符,用渡影笛送她離開。

等忙完這一切,薑冉抬頭掃視碧海琉璃殿,驚喜地發現,除了她,大殿中再無他人。

她不知文昀是何時離開的,也根本不想知道。

她隻知道籌謀已久的跑路計劃可以提上日程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