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梁子(1 / 1)

【一百年前】

四海八荒,分人、仙,鬼三界,三界之上,神界為尊。

三界各安其位,各守其道,方能秩序井然,護四海八荒平穩。

若有人毀秩序,擾三界倫理綱常,必遭天譴。

這些話都是薑冉從《神怪誌》上讀來的。

所以,當她站在萬物凋敝的東海之底,看著眼前那攪得一人多高的漩渦散著幽幽冷光之時,便猶豫了。

要說這裡還是人界,怕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信吧!

薑冉是個凡人,年幼父母雙亡,幸得被師父收養,又因有一雙陰陽眼,通鬼魂之道,習陰陽之術。

為了不越界,她作為陰陽師隻負責把逗留在凡界的鬼魂引渡到冥界,其餘事情一概不插手。

可沒想到,她謹慎了二十幾載,有朝一日竟要栽坑裡了!

“你確定我進了這個漩渦還能活著出來?”

薑冉柳眉輕攏,將信將疑。

“那您還要不要重塑命格了?”一道半透明的鬼影在她身旁若影若現,微微突出的眼眸帶著鬼界少見的真誠。

“因果輪回環環相扣,隻要您救下漩渦中的鯉魚,則整條因果鏈皆會發生改變,像您這般瞻前顧後,何時才能長命百歲?”

薑冉一時語塞。

說來也怪她命不好。

前些日子,這道鬼魂找上門,遞給她一封信,信中說她命犯太歲,隻剩下三年陽壽,若想活命,則須做善事救靈獸,積攢盈滿功德,重塑命格。

來路不明的鬼魂隨便叨叨幾句,薑冉自然不信。

你說犯太歲就犯太歲了?

可是那信中還繪有八卦圖樣,結合她的生辰八字,從乾至坤,由離及坎,八卦流轉......

薑冉隻會捉鬼,不懂卦象,但看到那卦象中連她後腰處狀若霜花的胎記都算了進去,沉默了許久。

難不成真是位高人?

實實在在的改命長壽和虛無縹緲的天譴怎麼選?

薑冉沉吟片刻,很快便得出了結論:天譴什麼的,也得有命活著才能受不是麼?

在鬼影的連哄帶騙下,她終是一腳踏進了漩渦。

*

順著渦流一圈圈轉著,不知過了多久,在薑冉頭暈目眩、體力即將耗儘之際,雙腳終於落到了地麵。

周圍水流聲漸漸平息。

她環視四周,琥珀色的眸子中映著昏暗的洞穴,鼻尖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

“姑娘,來來來這邊走!”

鬼影晃了晃本就不大結實的腦袋,宛如倚夢樓的老鴇,回頭揮手熱情招呼著少女,帶她走到一片漆黑的水域附近。

水中布滿了密密麻麻黑線,細如發絲,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生命力,仿佛有意識地飄蕩在水中。

那股惡臭便是從這潭子黑水中飄來。

薑冉皺起鼻子轉頭便想離開,目光流轉間,卻瞥見一條紅白相間的鯉魚漂浮在黑水之上,翻著肚皮,好似死了一般。

隻這一眼,她的雙腳如同被釘在地麵上一般,再也挪動不了一步。

所以她那短到令人心寒的陽壽便係在這尾生死未卜的鯉魚身上?

掙紮了許久,在鬼魂孜孜不倦的催促之下,薑冉終是忍著惡臭,半信半疑地踏入水中。

然而,就在皮膚觸碰到黑水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猛然襲來,好似銀針刺入,又猶如烈火焚燒。

這痛感絕非停留於皮膚表麵,而是直抵靈魂深處。

她從未經曆過此種疼痛,也乍然反應過來這絕非凡間之物!

這個意識讓薑冉心底一震,急忙想要收回腳。

可黑絲卻急速聚集起來,絲絲縷縷如同海藻般纏繞在腳踝處,意圖將她拉入水之中。

“咻——”

伴隨著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一張巨網從天而降,直衝薑冉而來。

薑冉躲避不及,隻覺得眼前一黑,胸口好似被推了一掌,隨即向後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

纏繞在腳踝的黑線斷了,但她渾身上下被緊緊束縛,動彈不得。

這是被綁了!?

她艱難地站起身來,伸手去扒網,可那網反倒因她動作越收越緊。

下意識瞥了一眼身側的鬼影,眼底透著懷疑和警惕。

“怎麼是個凡人?”

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後響起,薑冉下意識回頭看去。

洞中光線昏暗,珊瑚上的珍珠散發幽幽冷光,一名少年站光下,白衣勝雪,青絲用玉冠束起,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眸中透出毫不遮掩的疏離之色,拒人於千裡。

見她轉過頭來,來人半眯起眼睛,冷冷打量著她:“姑娘為何會來仙族地界?又為何要踏入這濁氣之水中?”

少年的聲音雖聽著漫不經心,可卻字字句句透著警惕和懷疑,薑冉心知肚明,但總不能說是來撈魚給自己續命的吧?

救不出鯉魚精就沒法累積功德,累積不了功德就隻能等死。

她眨眨眼,餘光瞥到那道貼著黃符的鬼影,而後壓了壓被綁的怒火,順口胡謅道:“我是小漁村陰陽師薑冉,下海捉鬼,正巧看見那條瀕死的鯉魚,於心不忍,便想著救它出來。”

聞言,來人隻是冷冷恥笑一聲,道:“薑姑娘說起謊話來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此處漩渦是我為抓偷盜靈獸的竊賊專們設下的陷阱,你怎麼恰巧就進來了?”

薑冉眼皮一跳,一股不安的情緒湧上心頭。

果然,來人抬手掐了個訣,水中的鯉魚精騰空而起,穩穩落於手中。

一道靈力之光劃過掌心,下一瞬,鯉魚精憑空消失,掌心躺著的不過是一根隨處可見的水草。

薑冉傻了眼,雖不清楚來人在玩什麼把戲,但當務之急是先從這張破網中出來。

她訕訕一笑,道:“那可不是巧了嘛,公子如何稱呼,你瞧這誤會一場,不如先把我放了再聊,可好?”

文昀掀起眼皮,神色不明地瞥了一眼少女,明明媚態十足的眉眼此時卻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誤會?鯉魚精被困海底濁氣水域中的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我用仙族幻術把仙草偽裝成鯉魚精的模樣,此幻術能根據人心中所念所想變換外形。文昀不才,想問問姑娘,我方才隻字未提‘鯉魚’二字,姑娘是如何知道濁水之中是鯉魚精呢?”

薑冉:“......”

鬨了半天,這鯉魚是假的?!

她瞪了一眼身旁的鬼魂,強忍著將它一掌拍散的衝動,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道:“你說救了鯉魚便可活命,你居然騙我?”

那鬼影被薑冉的語氣嚇得一顫,而後立馬一本正經解釋道:“姑娘彆急,我家主人說了,此行重點不在於結果,隻在於過程......”

“啪——”

手中把玩著折扇驟然收起,文昀雙唇緊抿,臉色肉眼可見沉了下來,道:“姑娘與這鬼魂怕本就是一夥的吧!你一介凡人膽敢用靈獸續命,膽子當真是大得很!”

薑冉知曉他定然是誤會了自己,想再解釋幾句,不料,還未等她開口,文昀帶著冷意的嗓音又從虛空飄來。

“近日來靈獸頻頻丟失,想來也定與你們脫不了乾係!”

一聽這話,壓在心裡許久的火氣“噌”一下 冒上了心頭。

薑冉本就因那根冒充鯉魚精的水草心中煩悶,隻因身處仙族地界不想生事一再忍耐怒火,卻不想此人上下唇一碰,便輕巧地把仙族靈獸失蹤的臟水潑到了她身上。

仙族還有沒有王法了?

還是說她薑冉看起來就這麼好欺負?

話音甫一落下,文昀便瞧見少女半搭著的眼皮倏地掀開,看向他的雙眸仿佛要噴出火來。

目光交彙,火花四濺。

薑冉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力氣,一手強行撐開網兜,另一手扯出腰間長鞭,用力一揮。

她本就穿著束身長袍,舉手投足間儘顯英氣。

鞭身上嵌著鋒利的倒鉤,貼著麵前的網麵劃過,還真叫她割斷了兩根繩索。

隻是,這張網織得很密,若想徹底掙脫,還遠遠不夠。

長鞭再次揚起。

見狀,文昀隻輕蔑一笑,手中折扇展開,漫不經心地搖晃著,看薑冉拆網。

直到瞧見她當真把網扯出了個大口,他這才斂去嘴角玩味笑意,掐了個仙訣。

薑冉估摸著,再割斷最後一根繩索便可掙脫這張破網,心中悄然舒了一口氣。

正當她高高揚起的長鞭,滿懷希望地甩向網麵時,忽然,那張罩著她的大網靈光一閃消失不見,而她的鞭子極速拐了個彎,直衝她麵門而來。

身體再一次被緊緊束縛住,長鞭落下的力量打在後背,讓她控製不住往前飛撲而去。

她雖極力想要穩住,可雙腳卻不聽使喚,眼前倏地一黑,似乎是撞進了文昀的懷抱。

少年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衫傳遞而來,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雪鬆香,好似林間初霽,又如雪落鬆枝。

可此時薑冉並沒有心情欣賞熏香,她磨了磨後槽牙,滿心滿眼想撕了眼前的登徒子。

“當真是無恥!”

薑冉罵了一句,聲音絲毫不掩飾怒火。

此人陰險狡詐之極,分明就是故意等她即將破網之際,而後又再用法術將她捆住。

她被綁住了手動彈不得,便側身用肩膀使勁去撞他。

隨著眼前一亮,薑冉瞧見那罪魁禍首正在一步開外之處,搖著折扇,麵帶嘲諷地望著自己。

這家夥,當真是欠揍!

長鞭捆得極緊並不好掙脫,視線流轉之際,她餘光恰巧瞥到那隻鬼影,心念一動,道:“傻愣著乾什麼,快回去找你家主人!”

鬼魂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作勢便要離開。

文昀眸光一凜,而後一道靈力化成的利刃從指尖飛出,又從鬼魂胸前穿體而過。

那鬼影虛無縹緲的身子微微一顫,化成一縷青煙,頃刻之間便消散不見。

薑冉:“......”

就給它打散了?!

這鬼影沒了,她上哪兒去找那個算出她隻剩三年陽壽的大師?

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啊!

貝齒咬得咯咯作響,薑冉瞪著那個慢條斯理收起靈力的男子,憤怒的火花在眼底明明滅滅。

文昀是吧?我若死了,定拉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