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複龍鱗不難,但因為風驚濯半數鱗片都被剜去,數量多,要做起來費些功夫。
他的尾巴又太長,寧杳打算把尾巴抱下來,好讓自己方便一些。
誰知一碰,他又開始躲。
寧杳開口安撫:“修複鱗片,你得信任我,不能總不讓我碰啊。”
想了想,說:“你放心,我手上有準頭,不會弄疼你。”
風驚濯搖頭:“不是。”
他如何啟齒,他並非怕痛,是她那麼輕柔地碰觸他,他就很癢。
龍族之尾何其敏.感,殘忍酷刑加諸尚可忍受,溫柔對待當真煎熬。
他也不想動來動去,怕惹煩了她,可下意識實在忍不住:“寧山主,您想要在下如何,吩咐即可。”
猜想她是要將他尾巴搬下來,讓地方更寬敞些,風驚濯自己移過去,剛一動,被寧杳雙手一攬抱住了:“我幫你我幫你,哎呦……你這尾巴,還挺沉。”
她摟在懷裡往下搬,風驚濯一聲悶哼。
這反應,寧杳都有點不自信了:“弄疼你啦?”不會吧……都避開他的傷處了,手上的力道可以說溫柔到捧一塊嫩豆腐了。
風驚濯動了動唇,呼吸微亂,側開臉,什麼也沒說。
他怎麼怪怪的,寧杳疑惑地瞅他一眼,低頭拿著鱗片往上比了比:這些鱗片,都是被生生拔下來,每一處缺損都留下一個空蕩蕩的血洞,龍鱗與心脈息息相連,修補時要分外注意。
研究片刻,心中有了數,寧杳一手扶著風驚濯尾巴,開始修補他的龍鱗。
直到她真正動手,風驚濯才敢相信:“寧山主,這些鱗片……您要親自動手修複嗎?”
她是說了“我來幫你修複”,也的確未曾離開,但不到最後一步,他始終無法相信,對方如此高貴的身份,這樣的臟汙之事,竟沒交由仆役侍從來做。
寧杳頭也沒抬:“是呀。”
他低聲:“可是,我怎麼擔待得起。”
手下龍尾又有想躲的趨勢,但似乎不敢,隻僵硬著。寧杳說:“你受了傷,是病人,病人還要擔待什麼?你一直這麼緊張不行,哎,要不你閉上眼睛睡一覺吧,彆說話了。”
風驚濯默默閉上嘴。
但他沒敢睡去,不動聲色悄悄看寧杳:她神色嚴肅認真,絲毫不受外界所擾,一心沉浸專注手中的事。他膽子才漸漸大了起來,偷偷注視她。
她下手好輕,真的感覺不到痛。
外界對她的傳聞很少很少。
上任落襄山山主寧冉青仙逝後,她尚未成年,靈力卻已遠超族人,甚至壓過長姐,接替下父親的山主之位。外界有傳她們姐妹相爭反目的零碎謠言,落襄山也從未澄清什麼。
所以大家都說,寧杳小小年紀拜山主之尊,必定城府極深,手段高明,是個不可輕易得罪的狠辣之輩。
此刻,眼前的姑娘似冰堆雪砌般聖潔純淨,眉心一點朱砂,令人不敢褻瀆絲毫。若不是眼下她左手握著鱗片,右手執一把鑷夾,口中還咬著一把剪刀,一臉苦大仇深,她安靜起來,容貌比之瑤池神女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便是神界的神女,也未必能如她一般。他聽過無數冠冕堂皇的大話,卻從未見過有人似她,真的做到眾生平等。
風驚濯發呆間,忽覺衣衫下擺被撩開一點。
他猛然回神,竟忘了男女之防,一把攥住寧杳手腕:“你做什麼——”
寧杳嘴裡咬著剪刀,說話口齒不清:“究堵銀片啊。”
下麵的補完了,就補上麵的了唄。
風驚濯回神自己反應太大,燙到一般放開她:“但是……但是……”
寧杳拿掉剪刀:“但是什麼?”
被那雙清亮澄澈的眼睛望著,風驚濯忽覺恥辱:在對方眼中,他是慕容蓮真的男寵,什麼下賤事沒做過,現在這種反應,顯得很做作吧。
他緊緊揪著那兩片衣擺,可是,此刻讓他如山莊那些極儘媚態的男寵般毫不在意,撩起下擺給一個姑娘看,他也做不到。
寧杳瞅著他,好一會,拍拍他手背:“風驚濯,你放鬆點,拿著這個。”
她將鑷夾遞給他,讓他握在手中,又取一片鱗片讓他捏好,引導著他:“其實修複鱗片不難的,你要是覺得不方便,我教你,你自己來。看……就像這樣,一定要檢查有沒有掛住心脈……”
風驚濯屏住呼吸,順從地去做。
她一手扶在他尾巴上,另一手握住他手腕,領著他,若覺得他力氣重了,就稍稍拉起,讓他下手輕些。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甜香氣,和慕容蓮真的不一樣,與酆邪道宗任何一個女人香都不同。聞到了,不會叫他想吐,肺腑都暖洋洋的。
風驚濯向下看,她碰他的尾巴和手,他不討厭,也不難受。
寧杳教會風驚濯,就背過身去,不看他,隻將鱗片一片一片遞到他手邊,方便他拿。
那些被人毫不憐惜生生拔下的鱗片,經由她的手,全部還給了他,將破碎的身軀拚湊完整。
風驚濯停下,看一眼寧杳背影。
她一絲長發掛在他龍尾尖處,他伸出手,要碰到前頓在半空,停了一瞬,換了拿著鑷夾的手,調轉鑷夾,用鈍的那一頭輕輕挑起她的發,送離他的身體。
寧杳這一片龍鱗舉了有一會,見他遲遲不接,問:“怎麼啦?有困難嗎?要我回頭看看不?”
“不用。”風驚濯低聲,接過鱗片。
她再遞,他再接。
午後陽光透進來,照在她轉過來的手指。在她指尖上,他的龍鱗一片金閃的光。
風驚濯靜靜接過這片光。
活到現在,這一刻太美好了。美好到,甚至想在這一刻死去,為自己謀個善終。
……
自己的房間讓給風驚濯休息,寧杳去長姐房間住。回去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努力回想是不是治療步驟有什麼疏漏時,忽然靈光一閃:
對了,是套路!她忘了套路!
長姐說了,講話辦事要有小技巧,惹男人心生憐惜,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當初她與姐夫初識時,姐夫也曾受過傷,她都是眼含薄淚,溫言軟語為姐夫治傷換藥,還得對著傷口輕輕吹氣。長姐說,男人是抗拒不得的。
雖然寧杳覺得吹氣沒用,要想鎮痛,還不如實打實多來點青墟草,但這是長姐教的,就算疑惑,也要踐行。
可是啊,她竟然給忘了!
沒有眼含薄淚,也不記得輕輕吹氣,完蛋了。
寧杳真是服了自己,她做事容易專注,一入神就忘了其他的,白白浪費大好機會。
鬱悶一會,癱在椅子上往後一靠,不一會又高興起來:沒關係,不必太在意,怎麼說也是在救風驚濯性命,就算他不對她心生好感,也應該不會討厭。
而且風驚濯現在身體這麼差,也不是小病小傷,還是先讓他恢複健康,自己也再研究研究,等他養好了,再開始套路吧。
龍鱗對龍族身體的保護極其見效,自從鱗片修複,風驚濯也不那麼虛弱的厲害,一日一日有了血色。不過,他的龍筋龍骨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損,寧杳便每日早晨給他吃複生丸,晚上服用聚魂生骨丹,令龍筋龍骨再生,這樣便可稍稍聚起些靈力,不必一直維持半妖之態。
他話很少,每日乖順,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反倒是太師父和寧玉竹,一天三遍的來煩她。
解中意多數問:“感情有進展了嗎?”
寧玉竹則是關心:“什麼時候治治他的臉?不求多麼豐神俊朗,那也不能就天天看這麼個醜八怪吧。”
太師父她不能得罪,耐著性子讓他再等等,寧玉竹她一天打八遍。
這日房門又被推開,聽那吊兒郎當的腳步聲,寧杳頭都沒抬,輕描淡寫:“滾,忙著呢。”
寧玉竹冷笑:“我還沒說一句話呢,你就嫌我煩,你以為我不煩你?就該讓老解天天坐你身邊叨叨,叨死你。”
寧杳說:“你等著,我要被叨死,死之前一定先殺了你。”
寧玉竹一屁股坐到寧杳身邊,手裡拿了個東西,一個勁戳她肩膀:“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什麼人……我這回是有正事,大事!你自己看看。”
寧杳翻了翻:“灃鬆仙境遣人來訪?”
“嗯。怎麼辦?”
寧杳合上拜帖,屈指敲敲外皮:“他們講話還挺有禮貌。”
寧玉竹道:“禮貌個大頭鬼啊,他們來做什麼你還不知道,掌門被拐了,明顯是興師問罪的。”
寧杳不高興:“什麼叫掌門被拐了?是他絆住了我長姐,我長姐為了他,做了多大的犧牲,我還沒發脾氣,他們倒是先找過來了。行啊,一會你們都回避,我跟他們講講道理。”
講道理?多新鮮啊,寧杳要講道理。寧玉竹撫了撫眉毛,心裡很是疑惑:她講過那種玩意麼?
寧杳沒把這事當回事,不過,既然等下要來客人,得跟風驚濯交代一句——落襄山沒有一個正式的會客廳,隻有山主房間是個二進的小院子,有個稍大些的正堂,可以用來招待客人。
現在風驚濯在那裡養傷,告訴他一聲,免得萬一打起來,他那麼柔弱,會害怕的。
寧杳去找他,沒進屋就問:“風驚濯,你今天好些麼?”
又說:“待會有人要來,萬一,我是說萬一哦,要是乾起來了,你彆管,就在屋裡好好待著……哎?”
寧杳眼睛一亮:“你化形啦!”她立刻鼓掌,“你好厲害!轉過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