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蘅屏住呼吸,借著茂密的樹葉遮掩身形,仔細觀察來人。
這家夥應該和她差不多年紀,長得倒是清雋俊秀,五官頗為精致。
身形也很挺拔,像一棵肆意伸展的白楊樹,一頭烏發束成利落的馬尾,通身透出意氣風發的少年氣。
薑蘅發現他腰間係了一塊翠玉。
她不懂成色,但從那通透均勻的色澤來看,這塊玉應該價值不菲。
莫非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還是說……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修道者?
除了上次那個偽裝成采藥人的黃符修士,薑蘅至今還沒見過其他修道者。
但鑒於上次的經曆,她對這些奇奇怪怪的進山者已經本能地多了一份防範。更何況這少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單憑這一點,就足夠讓她拉滿警惕。
直覺告訴她,如果對方真的不懷好意,那她現在露頭,絕對隻有被秒的份。
要不還是先悄悄回去,跟溫岐商量一下?
經過一番思索,薑蘅還是選擇了最保險的做法。她慢慢蹲下身子,剛想悄無聲息地往回走,一道明朗輕快的聲音陡然響起。
“往哪兒走呢?”
“……”
薑蘅動作一僵。
她這是,被發現了?
她不確定,但也不打算主動現身,於是停在原地,暗暗握緊了斧頭的把手。
“不說話?”那道聲音繼續響起,與之相對的,還有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好吧,看來還是個啞巴……”
薑蘅能感覺到對方在靠近。
她迅速權衡了一下,決定先下手為強。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薑蘅繃緊身體,握著斧頭的指節幾乎泛白。就在這時,頭頂上方的草葉忽然輕輕晃動,薑蘅立刻轉身,舉起斧頭便揮了過去——
一隻手輕易抓住了她。
“好凶啊。”
少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薑蘅抬起眼,發現這家夥正驚訝地看著她。
他的眼睛很亮,目光充滿好奇。眼神沒有一絲惡意,不像在看人,倒像在看一隻會咬人的兔子。
“……我是在自保。”薑蘅迅速收起狠勁,平靜且無辜地解釋。
“原來你不是啞巴。”少年笑了笑,將斧頭從她的手裡抽走,“看你的打扮也不是野人,是這裡的山民麼?”
薑蘅:“……”
這一幕多麼熟悉,和她上次順走那把鐮刀的動作一模一樣。
她被迫交出武器,自知已經毫無還手的餘地了,隻得老實回答。
“是。”
“唔,那這山上隻有你一個人?”
“不止我一個……”薑蘅微微一頓,故作不解地問他,“你才是入侵者吧,這些問題不該我問你嗎?”
“入侵者?”
少年挑了下眉,似乎對這個說法感到新鮮,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妥協地點了點頭。
“好吧,你想問什麼,我可以先回答。”
薑蘅看不出他這是什麼路數。
但無論什麼路數,她現在毫無優勢,除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也沒有彆的辦法。
她想了想,問:“我想知道,你是什麼人?”
“男人。”
薑蘅:“……”
許是她無語的表情太明顯了,那少年“噗嗤”笑了一聲,接著又不緊不慢道:“你聽說過‘修道者’嗎?”
薑蘅:“你是說修道求仙的修道者?”
少年點頭。
薑蘅不確定他和之前那個修士認不認識,於是模棱兩可地回答:“聽說過,但不了解。”
“這樣啊……”少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隨即揚起明快的笑臉,“沒關係,以後我會幫你了解的。”
以後?
薑蘅有點不習慣他這種自來熟的性格。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少年隨意地問。
“薑蘅。”薑蘅語氣謹慎,“你呢?”
“我叫賀蘭攸。”少年微微傾身,盯著她的臉,“你聽說過賀蘭氏麼?”
賀蘭氏。
幾乎是一瞬間,薑蘅想起那本書裡記載的四大修真世家。
其中一家,便是賀蘭氏。
莫非他就是那個賀蘭氏?
薑蘅內心思緒翻湧,臉上仍然不動聲色:“沒聽過說。”
“唉,山裡人就是見識少。”賀蘭攸歎了口氣。
薑蘅:“?”
看不起誰呢?
“算啦,我們還是聊點實際的吧。”賀蘭攸很快又揚起笑臉,“你還沒有回答我,這山上除了你還有誰?”
薑蘅不是很想回答他。
她抿了抿唇,說:“讓我回答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麼要到山上來?”
上一個修士雖然沒說,但從他遮遮掩掩的態度來看,顯然意圖不軌。
可能是來尋寶,也可能是有彆的打算,總之絕對不是來踏青的。
她倒要看看這個賀蘭攸會編出什麼理由。
薑蘅緊盯著賀蘭攸的臉,本以為對方會思慮一番再回答,沒想到他隻是聳了聳肩,語氣相當隨意。
“當然是來看看傳說中的上古妖獸啊。”
薑蘅:“?”
她真的有點茫然了。
上古妖獸是什麼動物園裡的熊貓嗎?正常人躲還來不及,他居然還上趕著過來看?
薑蘅懷疑他壓根不知道這座山上曾經發生過什麼。
“你知道這是一座鎮妖神山嗎?”她認真地問。
“知道。”賀蘭攸點頭。
“那你知道山上有一道結界嗎?”
“當然知道。”
“那你……”薑蘅露出費解的表情,“知道自己很可能會被永遠地困在這座山上嗎?”
賀蘭攸聞言,不以為意地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薑蘅的肩膀,湊到她耳邊:
“放心。我有辦法能離開這裡。”
薑蘅微微一震。
這是自她被送到這座山上,第一次聽到“離開”這個字眼。
如果這句話是從一個普通人口中說出,那她可能還會一笑置之;但說出這句話的人姓賀蘭,這就不得不讓她認真對待了。
她記得,那本修真界傳記中是這樣寫的——隻有四大世家的繼承人,才有資格習得解除神山結界的術法。
所以,這個賀蘭攸,會是賀蘭家的繼承人嗎?
短短一刹,薑蘅心中已然百轉千回。她很快收斂思緒,抬眸看向麵前的賀蘭攸。
“沒有人能離開神山,就算是你們修士也不行。”
賀蘭攸笑了:“那是他們太無能了。”
薑蘅:“怎麼?難道你很厲害?”
“當然。”賀蘭攸往後退了退,氣定神閒地說,“我可是百年難遇的天才。”
薑蘅忍不住對自己剛才的猜測產生了懷疑。
什麼“有辦法離開這裡”,這家夥完全是在吹牛吧?
自己居然會信他的鬼話,看來真是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太安逸了。
“天才,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平複心情後,薑蘅淡淡開口。
賀蘭攸笑眯眯地問:“怎麼說?”
“你被騙了。”薑蘅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山上根本沒有什麼上古妖獸。”
賀蘭攸表情不變:“誰告訴你的?”
“不用誰告訴我,我在山上待了這麼久,有沒有妖獸我還不清楚嗎?”
薑蘅故意模糊時間,不讓賀蘭攸知道她也才來這裡不久。
“原來你還是個老山民啊……”賀蘭攸似笑非笑,“不過就算你在這裡待了很久,也不一定就能證明山上沒有上古妖獸吧?”
薑蘅蹙眉:“什麼意思?”
賀蘭攸微微歪頭:“說不定那隻上古妖獸一直在冬眠呢?”
“……”
薑蘅已經懶得跟他溝通了。
她轉身往回走,賀蘭攸見狀,在後麵晃了晃那把斧頭:“不要你的斧頭了嗎?”
“送你了。”薑蘅頭也不回。
早知道這人腦子不正常,她都不會多跟他說一句話。
真是浪費時間。
薑蘅在前麵快步走著,沒過多久,賀蘭攸便追了上來。
“還給你。”
他將斧頭懸在薑蘅眼前,薑蘅盯著看了一會兒,抬手接下斧頭。
賀蘭攸見狀,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抬起雙臂枕在頸後,和薑蘅並肩而行,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閒聊。
“你是打算回家了嗎?”
薑蘅語氣冷淡:“嗯。”
“你一個人住?”
“跟你沒關係。”
“如果你家裡還有地方的話,能不能讓我……”
話未說完,薑蘅立即停下腳步。
“你想乾嘛?”她如臨大敵地看向身旁的賀蘭攸。
賀蘭攸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大反應,有些無辜地眨了下眼,然後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是想讓你收留我幾天。”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薑蘅全然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麼請求溫岐的,想也不想便嚴詞拒絕。
“不行。”
“沒必要這麼冷漠吧?”賀蘭攸笑了笑,“不會白住你的。”
薑蘅繼續往前走:“給報酬也不行。”
這裡是深山老林,就算給她金山銀山也用不了,想用這點東西收買她,簡直白費力氣。
賀蘭攸:“我還沒說是什麼報酬呢。”
薑蘅態度堅定:“什麼報酬都不行。”
“真的?”賀蘭攸從旁邊探頭看她,“帶你下山這個報酬也不行?”
薑蘅又停下了。
賀蘭攸也隨之停下,單手叉腰,略微低垂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轉。
薑蘅不確定他是在觀察自己的表情,還是單純在看自己的五官。
“說實話,我不覺得你能帶我下山。”她平靜地說。
賀蘭攸:“為什麼?”
“因為你看上去不像有這種本事的人。”
甚至上次的黃符修士看起來都比他有本事,畢竟人家真的有符,也真的在山上憑空消失了。
“不要以貌取人啊……”賀蘭攸無奈歎氣,“那我要怎樣做,你才能相信我呢?”
薑蘅:“除非你在我麵前走出結界。”
“那可不行。”賀蘭攸搖搖頭,“會被妖獸發現的。”
薑蘅:“那算了。”
雖然這家夥言之鑿鑿,說得跟真的似的,但她還是更願意相信溫岐。
溫岐在山上住了這麼多年,自然比他一個外來者更清楚山上的情況。
況且,如果真的有妖獸存在,恐怕她早就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又怎麼可能好好地山上到處亂逛?
見薑蘅油鹽不進,賀蘭攸似乎也沒轍了。
他沉思片刻,忽然解下係在腰間的翠玉,遞到薑蘅麵前。
“這個給你。”
薑蘅一愣:“這是什麼?”
“這是賀蘭家的家傳靈玉,隻有賀蘭家下一任繼承人才能持有。”賀蘭攸懶散地說,“我把這塊玉放在你這裡做抵押,屆時即便我真的回不去了,賀蘭家的人也會循著這塊玉找來的。”
薑蘅看著他手心裡的翠玉,一時陷入沉思。
雖然這個賀蘭攸看起來很不靠譜,但對於他的身份,她倒是不怎麼懷疑。
畢竟積雲山太封閉了,連個活人都很少見,他沒必要特意編個賀蘭氏繼承人的身份欺騙自己。
但就算他真的是賀蘭氏繼承人,她也不敢貿然相信他。
誰知道他進山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也許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上古妖獸,而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打算……
思來想去,薑蘅沒有收下靈玉,也沒有推開。
她微微抬眸看向賀蘭攸,慢慢開口:“你真的能帶我下山?”
“當然。”賀蘭攸不假思索地答。
“再帶一個人也可以?”
“多少人都可以。”賀蘭攸看著她,“怎麼樣,想好了嗎?”
薑蘅沉默半晌,然後輕輕歎氣:“好吧。”
他開出的條件太誘人了。
雖然和溫岐在這裡相依為命也很好,但她還是想多個選項。
不一定立刻就要離開,至少讓她有個機會,有個能夠接觸外界的機會。
說不定溫岐也想去積雲山以外的地方看看呢?
沒有人規定他必須一輩子守著這裡。就算有,那個人也早就消失了。
當然,還有一個更實際的原因——薑蘅很清楚,隻要賀蘭攸想跟,自己是沒辦法甩掉他的。
他顯然比那個黃符修士聰明多了。
也就是說,這看似是一場交易,但她其實根本沒得選。
與其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纏上,還不如主動一點,至少可以為自己多換取一些好處。
“那這塊玉就先給你保管吧?”
賀蘭攸笑了笑,不等薑蘅回應,便自顧自彎腰,將靈玉係到薑蘅腰上。
“喂……”
薑蘅來不及拒絕,他已經將靈玉係好了。
賀蘭攸直起身,滿意地看著掛在薑蘅腰間的翠玉,忽然訝異:“這是什麼?”
薑蘅正在琢磨怎麼把這塊玉解下來,見他盯著自己腰間的荷包,隨口便答:“那是我的護身符。”
“護身符?”賀蘭攸似乎對這個小物件很感興趣,“是彆人送給你的嗎?”
“嗯。”薑蘅不打算過多解釋。
見她沒有要多說的意思,賀蘭攸也很識相地不再追問。他又盯著荷包看了一會兒,然後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
這個護身符上的妖氣,還真是濃重得嚇人啊……
薑蘅並沒有注意到賀蘭攸的目光。
她正一心一意和那塊靈玉解綁,然而和上次一樣,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搞不懂這裡的人怎麼都這麼會打結,係的結扣一個比一個複雜……
“彆折騰了,你戴著挺好看的。”賀蘭攸伸了個懶腰,“現在可以帶我回你家了嗎?我餓了。”
薑蘅果斷回絕:“不能。”
賀蘭攸歪頭:“為什麼?”
“因為我還有事沒做完。”薑蘅掂了掂手裡的斧頭。
雖然意外撿了個人,但她並沒有忘記自己今天的任務——找木材。
現在天色還早,至少還能找一個時辰。
另外……她得好好想想,怎麼跟溫岐說明這件事。
雖然溫岐待人一向溫和友善,但賀蘭攸畢竟不是普通人。再加上溫岐對修士的印象不太好,總覺得他願意讓賀蘭攸留宿的可能性會很低……
一想到這個結果,薑蘅忍不住暗暗歎氣。
溫岐待她那麼好,她當然不會在這種事上為難溫岐。
如果實在不行的話,那她就隻能帶賀蘭攸回神廟,在那裡湊合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