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薑蘅醒來時,溫岐已經不在身邊了。

外麵的天色很好,竹樓裡飄著淡淡的甜香。她支撐著坐起來,發現桌案上放了一碟點心。

看來溫岐出去了。

薑蘅揉揉眼睛,餘光掃到放在桌角的話本,陡然想起昨夜發生了什麼。

她居然在溫岐旁邊睡著了,而且還是在和他一起看話本的時候!

自己這樣會不會太尊重人了?

薑蘅努力回憶自己昨晚還有沒有做過其他不禮貌的事,片刻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完全記不得了,她睡得真的很沉。一定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感覺,那就是外間真的好冷。

明明沒有風,卻像睡在室外,不知道溫岐是怎麼受得了的。

看來以後還是得進屋睡覺。

回憶無果後,薑蘅開始做正事。她將碟子裡的點心吃完,然後去竹樓外轉了轉,沒有看見溫岐,便順手將門前的落葉掃乾淨,接著轉身回屋。

書架已經整理完了,閒著也是閒著,不如了解一下山上的生態環境。

她打開那本積雲山百科全書,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往下看。

這一看,就看到了正午。

她看得入神,連溫岐回來了都沒發覺。直到溫岐輕敲房門,她才猛然抬頭。

“可以吃飯了。”溫岐靜靜地站在門外,視線略微下移,落到她手裡的那本書上。

薑蘅立即解釋:“這不是話本,是我昨天發現的百科辭典。”

“百科辭典?”

“就是這個……”薑蘅將書皮攤開,“你看過嗎?”

溫岐眸光微動:“看過。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寫得挺好的,連我這種文盲都能看懂。”薑蘅謙遜地笑笑,很快又恢複認真,“這書裡寫的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溫岐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有什麼疑惑麼?”

“沒有,就是覺得很神奇。”薑蘅若有所思,“這座山上似乎有很多罕見的植物,但我以前從未聽說過它們的名字。”

“這裡曾是山神庇護的地方,靈氣充沛,時間久了,便會滋養出一些外界沒有的東西。”

溫岐朝她招招手,薑蘅會意,將書放回床頭,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那這些外界沒有的東西,你都見過了嗎?”

“我也隻見過一部分。”

二人來到桌前,溫岐將砂鍋的鍋蓋掀開,露出裡麵熱氣騰騰的菌菇豆腐湯,“比如這個菌菇。”

薑蘅探頭向鍋裡望去,好奇地用筷子夾了一塊送入口中。

溫岐關心地看著她:“味道如何?”

薑蘅仔細嚼了嚼:“還挺好吃的……”

她一向不愛吃蘑菇,不過這個倒是可以接受,不知道是因為這種菌菇本身就不難吃,還是因為溫岐廚藝太好,化腐朽為神奇。

溫岐笑了:“坐下慢慢吃吧。”

吃完午飯,山上的霧氣又濃重了些,太陽被雲層遮蓋,天氣忽而變得陰沉沉的。

竹樓裡的光線也變暗了,溫岐點了燈,轉頭看向窗外。

“可能要下雨了。”

“嗯。”吃飽喝足的薑蘅站在花架前,看著架上的花花草草,應得有些漫不經心。

溫岐看了她一眼,將放在桌角的話本拿過來。剛要出聲喚她,薑蘅忽然轉身,快步走到門邊。

溫岐微訝:“怎麼了?”

薑蘅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

“感覺有點無聊,我出去轉轉。”

“現在?”溫岐的指腹輕壓在話本上,“要不要帶把傘……”

“不用了,下雨我就回來,不會轉太久的。”

說完,薑蘅朝溫岐笑了一下,不等他回應,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

天色陰晦,茫茫霧氣籠罩著整座積雲山。

薑蘅獨自走在曲折的山間小道上,目光在附近的草叢裡來回打轉。

她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出來轉轉。

她的真實目的,是出來尋找琉璃花。

她是在積雲山百科全書上看到了有關這種花的記載。

據說此花是積雲山才有的特產,數量非常稀少,花瓣晶瑩剔透,像柔軟無色的琉璃,因此被命名為琉璃花。

百科書上沒有配圖,薑蘅想象不出這種花長什麼樣。

但她知道溫岐很喜歡花,所以她想找到琉璃花,摘下來送給溫岐,作為感謝他收留自己的一點心意。

這應該會比整理書架更容易令他高興。

不過琉璃花也沒那麼好找就是了。

書中記載,琉璃花隻在陰雨天綻放,平時就是幾片綠葉子,連花骨朵都沒有。而綻放的時候又是完全透明的,混在各種花草裡相當隱蔽,除非目力極佳,否則很難發現。

薑蘅目力倒是沒有問題,畢竟常年打獵,眼神本來就比常人要好。

她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精力和耐心。

趁著天色灰沉,薑蘅決定先去熟悉的地方找一找。

順著記憶中的路線,她先回到了之前被狐狸偷襲的那片樹林。這裡植物極其繁雜,雖然容易迷路,但長了很多她沒見過的花草,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在這裡找到琉璃花。

薑蘅撿起一根小樹枝,一邊在草叢裡找花,一邊用樹枝將擋眼的樹葉撥開。

忽然,樹叢裡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有人嗎……救救我……”

前麵有人?

薑蘅一驚,瞬間彎腰伏下,透過草葉的縫隙,尋找聲音的來源。

“怎麼沒動靜了……”那人還在有氣無力地說話,“誰來救救我啊,我快餓死了……”

似乎是個瀕死之人。

想起自己在遇到溫岐之前的慘狀,薑蘅思索片刻,從草叢裡慢慢站了起來。

她循著那人破風箱似的喘氣聲慢慢走過去,撥開半人高的雜草,隻見一個麵頰消瘦的男人正半死不活地趴在草堆裡。

他的腰上掛了一個竹簍,竹簍裡有些零零碎碎的草葉,還有一把鐮刀落在旁邊,刀刃不算鋒利,看起來有些年歲了。

“太好了,終於來人了……!”

男人看到薑蘅,像看到救星一樣,頓時激動地要爬起來。

薑蘅繞過他,先將草堆裡的鐮刀撿起來,然後俯身,冷靜地觀察他:“你是什麼人,怎麼會趴在這裡?”

托薑家村的福,她現在看誰都不像好人,除了溫岐。

“我是……上山來采草藥的,結果被困住了……”趴在地上的男人聲音虛弱,“小姑娘,能不能麻煩你拉我一把,我趴在這裡已經很久了,脖子都快斷了……”

薑蘅沒回答“能”,也沒回答“不能”。

她左右看了看,將手裡的那根小樹枝遞過去,充當自己的手臂:“你抓這個吧。”

男人欲哭無淚,但還是抓住這根樹枝,艱難地站了起來。

薑蘅這才發現他的衣服還打了補丁,看樣子也是個窮人。

“謝謝你啊小姑娘,你真是個好心人……”男人感激地對她彎腰,接著向她伸出一隻手。

“這是什麼意思?”薑蘅與他保持距離。

“我的鐮刀……”男人不好意思地說,“麻煩你還給我吧,這是我吃飯的家夥……”

薑蘅朝他的手心看了一眼。

他的手和臉一樣乾瘦,中指靠近指腹的側邊有一塊凸起的老繭,其他地方除了沾了些泥土,倒是沒什麼明顯的痕跡。

薑蘅默默將鐮刀彆到身後:“你現在太虛弱了,我先幫你拿著吧。”

“這……”男人一臉為難,但也沒有糾纏,“好吧。”

薑蘅又問他:“這裡這麼偏僻,你怎麼會跑這兒來采草藥?”

“生活所迫,我也是聽同行提起的……”一提起這個,男人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他們告訴我這山上遍地都是草藥,還有很多珍稀品種,我一聽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沒成想……”

說完,他又是一聲長歎,顯然十分懊悔。

“那你真是可憐。”薑蘅麵露同情,“看你這樣,應該餓得不輕吧,來了幾天了?”

“三四天得有了……”男人苦澀道,“小姑娘,我看你似乎是這山上的住民,可否給我一些吃的?我到現在一口東西沒吃,真的快撐不住了。”

薑蘅不動聲色地說:“可以是可以,但我家離這裡很遠,你現在這個樣子,能走得動嗎?”

男人聞言,為難地問:“那……你說怎麼辦?”

“一,你留在這裡,我回去拿食物給你。”薑蘅伸出兩根手指,“二,你跟我一起回去,不過至少要走一個時辰的路。你選吧。”

“我選二!”男人立馬答道。

“你確定?”薑蘅擔憂地看著他,“但你這個狀態……真的不怕倒在半路嗎?”

“怕也得走啊……”男人苦澀道,“看這個天色,說不定馬上就下雨了,我要是待在這裡等你,到時候你不回來了怎麼辦?”

“不會的。”薑蘅真誠地說,“我是個守信用的人。”

“那真的太感謝你了……”男人似乎站累了,撐著腿歇了幾秒,然後又一臉慘白地直起身體,“小姑娘,咱們走吧。”

薑蘅虛扶了他一下,然後便帶著他往前走。

一路上,男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薑蘅聊天。

“小姑娘,你是一個人住在這山上嗎?”

“不是,還有一個人和我住在一起。”

“哦……那人也是你這般年紀?”

“比我大些。”

“那你們都不大啊……對了,你們下過山嗎?”

“沒有,這是鎮妖神山,上來就下不去了。”

“怪不得……那你是因何原因上來的呢?”

“到了。”薑蘅突然止步,在之前栽過跟頭的懸崖邊停下。

繁茂的灌木叢遮擋了懸崖的邊際,她站在灌木叢前,默默估算著大概要幾步才能跌下懸崖。

“這麼快?”男人驚詫道,“房屋呢?怎麼不見房屋?”

“房屋在下麵。”薑蘅淡定地說,“你先回答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男人聞言,眉頭極快地皺了一下,旋即又恢複樸實憨厚的神情。

“我就是個采草藥的啊,小姑娘,你突然這是怎麼了?”

“你說那把鐮刀是你吃飯的家夥,但你的慣用手上卻沒有任何被刀柄磋磨的繭子。”薑蘅平靜地說,“你還說自己進山已有三四天,可臉上一點胡茬都沒有,腳步也穩得很,一點沒有餓得半死的樣子。”

薑蘅可是實打實的餓了五天,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餓到極致是什麼感覺。

更不要說此人一路上都在打探她的底細,他可能覺得自己演得很好,但和薑家村那群翻臉不認人的家夥比起來,還是嫩了點。

聽她說完,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站直佝僂的身軀。

“還以為你是個普通村姑,倒是小看你了。”

村姑……

薑蘅神色不變。

“你故意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到底有什麼目的?”

男人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之前刻意偽裝的虛弱蕩然無存。

“小丫頭,彆以為自己很聰明。這座山上的危險遠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不想死的話,最好聽話一點……”

說著,他伸出乾瘦的手,向薑蘅抓去。

薑蘅眼疾手快,立即從背後拔出鐮刀,刀光一閃,正正劈中男人的手指。

男人一僵,隨即發出淒厲的慘叫:“臭丫頭,我要殺了你!”

半截血淋淋的手指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他麵色扭曲,從袖中抽出一張黃色符紙。

符紙?

難道他是個修士?

薑蘅目光微凝,本能地感到不妙。

男人將符紙夾在指間,麵目猙獰地瞪著她,正要拋出符紙,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微妙地遲疑了一瞬。

薑蘅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瞬間,動作極快地舉起小樹枝,對著他的肚子狠狠捅了一下——

男人沒料想她還有這一手,連忙急急後退,然而腳下卻踩了個空,一臉難以置信地摔了下去。

薑蘅探身往下看了一眼。

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了男人的身形,從剛才的動靜來看,應該摔得不輕。

但這家夥畢竟不是普通人,這種小山崖恐怕根本困不住他。

薑蘅不敢掉以輕心,丟掉那把來路不明的破鐮刀,轉身就跑。

*

鐘延之從厚厚的雜草堆裡爬起來。

“娘的,居然被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算計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樹葉,嘴裡罵罵咧咧。

若非忌憚那隻不知深淺的上古妖獸,剛才他一招就能要了那臭丫頭的命。

就知道這差事不好乾,不然怎麼會落到他頭上呢?

拍完身上的樹葉和泥土,鐘延之又掏出一張黃符,糾結幾秒,終究還是沒有使用。

他是鐘家旁支,四大家族之一的那個鐘家。鐘家旁支太多,像他這種資質平平的,平時連家主的麵都見不著。

昨日,主家突然下達一則秘密任務,召一人進積雲山打探消息。

積雲山上有隻活了上千年的上古妖獸,據傳其妖力深晦,凶殘無比,這是整個修真界都知道的事。

主家的人惜命,都不願去,他們這些旁支倒是爭破了頭。

雖說任務有風險,但俗話說高風險高回報,一旦辦好這件事,就能得到家主的另眼相看,誰不想抓住這個機會呢?

更何況這個任務也沒有眾人想象的那麼危險。

據常年監視積雲山的線人透露,上古妖獸沒有吃人的癖好,也從不關注外界。他們這次的任務主要就是跟妖獸最近收留的那個村姑搭上線,最好能勸服她,讓她以後定期給他們傳遞有關妖獸的訊息,這樣就算完事兒了。

鐘延之覺得這任務實在簡單,於是力壓眾人,終於搶到了名額。

主家提醒他,進山後不得使用道法,更不得使用鐘家秘術,以防被妖獸發現,惹火上身。

鐘延之也不是魯莽之輩,於是悉心喬裝一番,帶了幾張保命的符籙,便獨自上山了。

他在那村姑出沒過的地方等了足足一天。

眼見著終於等到正主了,本以為能順順當當地將任務進行下去,沒想到那村姑竟識破了他的偽裝,還反將他一軍,將他推下山崖……

鐘延之越想越氣,忍不住又狠啐了一口。

“娘的,等我追上你,定要你悔不當初……”

他環顧四周,準備找個坡爬上去。

就在這時,懸崖上方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不疾不徐,閒庭信步。

顯然不是剛才那個小丫頭片子。

倒更像是,一條緩慢遊動的蛇……

鐘延之驚疑抬頭,山崖之上,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正平靜地俯視他。

他生得極好,通身的氣質溫潤而清雅,看他的眼神像水一樣平和,卻讓人遍體生寒。

“你、你是誰?”鐘延之不自覺捏緊手中符籙。

“你是鐘家人?”溫岐平淡開口。

鐘延之震驚:“你怎麼知道?!”

溫岐輕輕歎息:“還是一個秉性。”

鐘延之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能察覺這不是什麼好話。他本能覺得自己不是此人對手,於是決定先下手為強,當即拋出三道符籙——

這三張符籙分彆是定身、卸力、天雷,三符疊加,即便是修為再高的修士,也很難扛住。

然而符籙還未出手,一道寒光霎時閃過,符籙化作碎屑翩翩落下。

鐘延之大駭:“你——”

又一道寒光閃過,輕輕旋過他的脖子。

這次鐘延之看清了,這是一片樹葉。

他的頭顱隨之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