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兒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不免叫眾人將信將疑起來。
是啊,這一班迎親的人馬:抬轎的,撒賬的,點炮的,敲鑼的,打鼓的,吹嗩呐的……樣樣俱全,花銷可不少,李狗兒舍得這樣花錢,莫非真有點緣故?
李狗兒一麵說著,一麵來拉扯陳桂芝,嘴裡說:“娘子,不要誤了吉時,快跟我回去拜堂。”
陳桂芝一時不防叫他扯住,急忙要掙又掙不脫。
陳掌櫃又氣又急,上前來搶女兒,卻被李狗兒一腳踢翻。
街坊見狀,一齊擁上來拉偏架,一麵七手八腳地地攔住李狗兒,一麵七嘴八舌地地勸說:“光天化日的怎麼能強搶良家女子,就是要成親,也要人家自己願意。”
有街坊們幫忙,陳桂芝這才得以脫身,她,她連忙去攙扶被踢倒在地上的爹。。
陳掌櫃忍痛爬起身,罵道:“這天殺的賊子,險些一腳踢死我。”
陳桂芝看她她爹掌心蹭掉了一塊皮,蹭得滿手的血,不由得怒火中燒,折身扇了李狗兒兩個大嘴巴子,破口大罵:“豬狗一樣的畜生,敢到我家裡來撒野!”
李狗兒挨了嘴巴子,吃痛之下勃然大怒:“小娼.婦,還沒過門就敢毆打丈夫,真是反了天了!”
當即就要動手打人。
街坊們苦苦相勸:“不要動手,不要動手,人家一個老,一個弱,縱然打贏了,難道就顯出你的本事來來了?”
“有什麼道理慢慢分說,實在說不明白,上衙門說去!也好過你在這兒欺負弱女子。”
李狗兒被攔著動不了手,跳著腳叫囂道:“好好好,就上衙門說理理去,叫青天大老爺評評理!”
隔天李狗兒就上衙門遞了狀紙。
聽聞這樁稀奇事,許多百姓聚在衙門看熱鬨,一個個議論紛紛:“李狗兒說女郎中肚子裡有他的種,你說這事是真的假的?”
“無風不起浪,他怎麼不攀扯彆人,偏偏找到陳家藥鋪去了?”
“我倒認為是無稽之談,那女郎中何等的人才品貌,李狗兒給她提鞋都不配,她就是瞎了眼,也不能看上這麼一個貨色。”
“哼,官司都打到衙門來了,要沒點說頭,姓李的敢來告狀?”
……
這邊爭執不定,那邊審案的縣太爺踱著方步走上公堂。
本縣的縣太爺姓周,名良才,前年剛下放到此地做縣官,立馬娶了回春堂的高家二小姐做偏房。
高家不但族親眾多,姻親也個個都是本縣的架勢人家,他娶了高家二小姐,自然助力無數,官兒做得順風順水。
因此周縣令格外看重這個小老婆,平日裡愛之重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原配,可憐原配在老家當牛做馬侍奉公婆,哪裡知道丈夫和小老婆過著什麼神仙日子。
周縣令頭頂著明鏡高懸的牌匾,身穿著飛禽走獸的官袍,背靠著碧海青天的屏風,端坐於高堂之上,往下頭一望。
隻見兩班皂隸身穿黑色短打,手持水火棍,麵貌整肅,分站兩邊。
原告李狗兒跪在公堂左側,被告陳家父女跪在公堂右側。
他仔細觀看原告與被告模樣。
隻見那告狀的李狗兒十分醜陋猥瑣:眼睛細小,牙齒參差,吊兒郎當,不似人形,仿佛女媧造人時甩在地上的泥點子,透露著一股未經雕琢的天然之態。
而那被告的陳娘子卻生得骨肉勻亭,眉目端秀,雖說她上身隻穿了件窄袖薄衫,下身隻係了條細棉布做的素裙,也沒有塗脂抹粉,依舊顯出十二分的標致。
周縣令肚子裡嘀咕:我那個老丈人,因為陳家藥鋪搶了他回春堂的生意,陳掌櫃又不肯同他結親,所以買通了李狗兒,要治死這個女郎中。隻是他手腳也不做仔細些,這李狗兒生得獐頭鼠目,陳娘子卻是個乾淨俊俏的佳人,我便是有心偏幫,也不好做得太過明顯。
牢騷歸牢騷,老丈人的銀子沒少拿,這點小事自然也不能不辦。
周縣令清了清嗓子,假模假樣問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啊?”
李狗兒“邦邦”磕兩個響頭,花言巧語道:“小人李狗兒,家住桂花巷,打小不曾作奸犯科,是個一等一的老實人。這陳家藥鋪的陳娘子不守婦道,勾得小人成就了好事,如今肚子裡已有了小人的種。小人厚道,不願叫自家血脈流落在外,便掏空積蓄上門迎親,誰知他父女兩個竟然翻臉不認,還動手打人,小人臉上的印子,便是這娼婦打的。”
陳桂芝怒斥道:“打的就是你!”
她向周縣令申辯道:“大人休要聽他胡說,是他胡編亂造汙蔑小女子清白。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肚子裡怎麼會有他的骨肉?他今日沒頭沒腦上門迎親,小女子不依,他便動手強搶,我爹不依,他便打傷我爹。我爹爹一把年紀,怎經得住他的拳腳?我實在氣不過才還了他兩巴掌,樁樁件件街坊鄰裡親眼所見,做不得假,還請大人明鑒。”
陳掌櫃給女兒幫腔:“大人,我膝下隻有這一個獨女,人人都知道我是要把她留在家裡招贅招贅養老的,又怎麼會讓她去嫁給什麼貓兒狗兒。”
他垂淚道:“李狗兒這畜生欺我家中老弱無人,所以編出這些謊話來吃我家的絕戶,還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李狗兒啐了一口:“我呸!說是要招贅,你女兒都十九了,怎麼沒看見你招到女婿?我看你是招不到,所以才打我的主意。”
李狗兒唱作俱佳,衝周縣令哭道:“青天大老爺,我原先還以為這娼婦真心實意與我相好,所以才砸下真金白銀娶她過門,如今聽了這些話,才曉得是上了這對賊父女的當!他陳家招不到女婿,又見我生得頗為健壯,就合謀來騙我的種子,我這樣老實的一個人,怎麼看得穿他們的下作伎倆?可憐我清清白白的身子,竟落入這淫.婦手裡!”
李狗兒捶胸頓足,嗚呼哀嚎。
圍觀百姓哄堂大笑。
有促狹的就說:“爺爺誒,清清白白的黃花兒郎,怎麼連破身身錢都不給就白睡了人家?”
父女二人被李狗兒的無恥行徑驚得目瞪口呆,卻見他仍不罷休,如同死了親爹一般跪在地上嚎道:“求青天大老爺替小人做主!”
周縣令見不得他那張醜臉,心裡說:我為了老丈人辦這個事,要對著他這張臉,真是遭了老大的罪。
麵上卻分毫不露,裝出一副公正的樣子,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們雙方爭執不休,本官也不好評判,不如請兩個醫醫婆來為陳娘子驗明正身,她雲英未嫁,要是腹中有了胎兒,道理就在李狗兒這邊,要是腹中沒有胎兒,還是個清白之身,李狗兒也休要糾纏。”
周縣令派遣兩個差人分彆去請了趙、錢兩位醫婆。
兩個婆子來到衙門,齊聲說道:“大人請放心,這陳娘子肚子裡有沒有孩兒,老身一摸便知,斷然出不了差錯。”
趙醫婆率先上前,在陳桂芝肚子上狠狠一按。
陳桂芝經不住痛呼一聲,低聲道:“趙婆婆,煩請手輕一些。”
趙醫婆皮笑肉不笑:“手不重些,怎麼知道陳娘子你肚子裡究竟有沒有孽種?”
說著,又在陳桂芝肚子上搗了幾下,搗得她冷汗直流,眼冒金星。
趙醫婆摸完,毫不猶豫對周縣令大聲稟告:“大人,陳娘子肚子裡的確有了。”
這一句話,好似一道驚雷砸下。
那些看熱鬨的百姓驚呼道:“李狗兒所說竟是真的!”
“我還當他是編來汙蔑人家的。”
“這樣的話怎麼敢胡編,陳娘子也是,麵上看著不像這樣的人,怎麼背地裡如此不檢點?”
“我要有這麼一個女兒,打死了事!”
“陳掌櫃隻生了她一個,怎麼舍得打死?說不定就是他指使女兒去借的香火。”
一些人在那裡亂猜:“李狗兒說父女倆合夥騙他的種子,雖然聽著荒謬,但或許事實就是如此,不然他無緣無故的,為什麼要上門鬨事?”
眾人歎息:“陳掌櫃路走偏了呀,他把條件放低些,哪裡招不到女婿?偏他眼界高,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到頭來反倒要去借人家的香火。”
有人覺得不大對頭:“哪怕要借香火,也該借個好的,陳掌櫃要是看得上李狗兒之流,早該有女婿了。”
另一人反駁道:“陳娘子肚子裡的種總不是憑空來的,說一千道一萬,她肚子裡也是有了。”
“說不定是彆人的。”
“是彆人的,怎麼是李狗兒來認?”
一群人議論紛紛,爭執個沒完。
陳桂芝氣急反笑:“我肚子裡有沒有,難道我自己不知道?趙婆婆,你信口雌黃,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
趙醫婆罵道:“放蕩無恥的小娼婦,自己做下的醜事,還有臉來咒我?若說我是故意冤枉了你,縣太爺又不止請了我一個,叫錢婆子也來摸一摸,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周縣令裝模作樣發話:“錢婆子也去摸一摸,好叫人心服口服。”
於是錢醫婆同樣上來摸了,借機掐了陳桂芝兩把。
而後說道:“我摸著也像是有了。”
此話一出,陳桂芝心知事有蹊蹺:李狗兒莫名其妙上門迎親,栽贓自己與他有染,還膽大包天鬨上公堂,而這兩個婆子竟敢睜著眼睛說瞎話……定然是有心人的圈套!
陳掌櫃打死也不信女兒真的有了。
他撲上前,哆哆嗦嗦摸著女兒的脈,半晌,落下淚來:“我做了一輩子的郎中,怎麼就把不出一個喜脈?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說了虧心話,做了虧心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聽了這話,兩個婆子惱羞成怒:“老殺才,什麼天打雷劈,怎麼不見雷公劈死我?要劈,也是劈你這對喪德敗行的賊父女!”
李狗兒得意洋洋道:“老頭子不識趣,早把女兒嫁給我,哪裡能有這些事。”
周縣令就要斷案:“如今真相已經水落石出,雖說此事有傷風化,然念在陳娘子懷了李家血脈,我看你們不如各退一步,叫李狗兒領了陳娘子去,從此兩家合為一家,不要再起爭執。”
李狗兒心花怒放,他這樣的人,本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如今得了個現成的老婆,哪有不樂意的。
當即就衝周縣令磕頭:“多謝青天大老爺為小人做主!”
陳掌櫃哪裡敢讓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這兩個婆子摸得不準,還望大人請幾個郎中來,再替我女兒把一把脈。”
陳桂芝卻打斷父親:“爹啊,你還沒看明白,彆說請幾個郎中,就是請十個,百個,人家也是一樣的說法。”
她冷笑道:“爹爹你行醫幾十年,我也是從小隨你學醫,是不是喜脈,難道自己把不出?人家非要顛倒黑白,我們父女又能如何?”
周縣令被這番意有所指的話說得十分不快,況且他心裡本就有鬼,哪裡禁得起人說。
當即麵露不悅:“雖然你行差踏錯,但隻要你洗心革麵,莫再拋頭露麵,做些有違婦道的醜事,本官也願意放你回家同丈夫過安生日子,連板子也不打你一個,已是十分寬容,怎麼在你眼中就成了顛倒黑白?你要是不服,按律該把你這淫.婦剝去衣裙,推出門外挨板子!”
周縣令是個謹慎人,任憑什麼事,過了他的手,樣樣做得花團錦簇。
他把陳桂芝判給李狗兒為妻,從今往後頭上有個丈夫壓著她,回春堂的難關自然迎刃而解,麵上看來他還做得公平公正,又對陳家父女寬大處理,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果然那些不知底細的百姓就開始嘀咕:“縣太爺高抬貴手,陳娘子就該順著台階下呀。”
“我看這個案子斷得明明白白,這陳娘子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唉,恐怕她也知道羞,所以咬死不肯承認與李狗兒有了首尾。”
“現在知道怕羞了,早乾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