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娘娘(微修)(1 / 1)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陳家藥鋪外再一次排起了長隊。

要說這富安縣其實頗有幾家藥鋪醫館,最大的一家叫回春堂,裡麵有八個坐堂大夫,二十來個學徒,藥童雜工無數,是本縣首屈一指的大醫館,然而論起生意,竟比不上隻有父女兩人坐鎮的陳家藥鋪。

究其原因,還是在於陳家藥鋪的女郎中。

陳桂芝正在給一個腹痛的小姑娘把脈。

這小姑娘是太平巷張娘子的女兒,不知道是吃錯了東西還是什麼原因,從昨晚就鬨起了肚子,折騰了大半宿,今兒一早她娘就把她帶到藥鋪裡來看病。

摸著小姑娘的脈,又仔細問了幾個問題,陳桂芝心裡很快就有了結論:“右上腹疼痛,口苦,大便乾燥,舌質紅,苔微黃而膩,脈弦滑數,應該是濕熱內蘊。”

她扭頭對張娘子說:“我開一副四逆散合黃芩湯,你拿回去煎了給她吃,吃了要是還痛再來找我。”

話是這麼說,其實她開的藥幾乎是百吃百靈,沒有哪一回是吃了不管用的。

張娘子拿了藥,付了藥錢,也就二三十文,比起彆的醫館藥鋪動不動二三兩銀子,這點藥錢跟做慈善差不多。

因為陳家藥鋪的女郎中開的藥靈驗,藥錢又便宜,漸漸的百姓們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都認準了她,竟使得彆的醫館門庭冷落,無人問津。

眼看藥鋪生意紅火,陳掌櫃非但不喜,反而發起愁來。

他在心裡尋思:我隻生了這麼一個女兒,指望她支撐門戶,傳承香火,所以把一身醫術都傳給了她。她也是個伶俐的,無論教她什麼一教就會,如今更是把我這個當爹的都比下去了。隻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醫術這樣出眾未必是件好事。

光是醫術出眾,顯然不足以搶走彆人那麼多生意,更要緊的是女兒性情有幾分清高,不肯賺黑心銀子。

彆的醫館,隻要人來了,先把貴價藥開上,這幾乎是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

你嫌我家的藥貴?

那不好意思,出去轉一圈,誰家的藥不是這個價?

陳桂芝卻是能開便宜的儘量開便宜的,遇到格外貧寒的,開個土方兒,叫人家自己去山上找草藥,也不收人家的診金。

兩相對比,百姓們又不傻,自然知道該往哪家去。

陳掌櫃歎口氣,眼看著日頭到晌午了,去隔壁孫記叫了一碟炒豆芽,一碟煎豆腐,一罐魚頭湯,兩碗飯,走到鋪子裡來叫女兒:“桂芝,你先去後頭吃飯,鋪子裡爹來看著。”

陳桂芝正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兒,總算能喘一口氣,寫完了手上的方子,去後頭廂房裡吃飯去了。

陳掌櫃接了手,問一個等了許久的老漢:“老伯,你看的是什麼病?”

老漢瞅了他一眼,沒吭聲。

陳掌櫃心想:這老人家怕是年紀大了,耳背。

又拔高了聲音詢問對方:“你是不是來看病的?”

老漢聽陳掌櫃聲音大,以為他不耐煩,沒好氣回了一嘴:“我不是來看病的,難不成專門走了幾十裡地,來這裡坐著耍的?”

陳掌櫃問:“那我剛才問你,你怎麼不說話?”

老漢冒出一句:“我不要你給我看,我要那個女郎中給我看。”

陳掌櫃納悶:“為何不要我看?”

老漢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本來不想說出來打擊你,既然你非要刨根問底,那我也隻好勉為其難告訴你”:“我舅子叫我到了藥鋪裡隻認準了那個年紀小的郎中,不要找那個老的,那個老的沒有那個小的高明。”

陳掌櫃哭笑不得:“我這個老郎中是那個小郎中的親爹。”

老漢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雖然沒說話,眼中卻分明透露出:世上怎麼有親爹比不上親閨女的,白活這麼大歲數。

陳掌櫃寬宏大量,叫老漢:“你來,我先給你把個脈。”

老漢越發沒好氣:“不是說了不要你看。”

陳掌櫃解釋道:“不給你看,隻給你把個脈,寫個脈案,方子還是我女兒來開。”

老漢不放心:“你把的脈準不準?”

陳掌櫃:“……”

陳掌櫃說:“自然是準的。”

老漢又問:“那你把脈多不多收錢?”

陳掌櫃:“……不多收你一文錢。”

老漢這才肯給他摸脈。

陳掌櫃心裡又鬱悶,又高興,鬱悶的是自己行了一輩子的醫,到頭來竟被人如此小看,高興的是女兒醫術勝過自己,他陳家一代更比一代強。

其實陳掌櫃也不是什麼庸醫,隻不過有個藥到病除的女兒比著,就顯得他本事不濟了

到了半下午,鋪子裡沒人了,父女兩個聚在一起閒磕牙,陳掌櫃說起老漢的事,口氣中有些失落:“桂芝,你如今愈發有本事了,倒襯得你爹不中用了。”

陳桂芝懂事又孝順,就說:“爹,既然你不中用了,不如就卸下擔子,回家去洗衣做飯。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把飯燒得糊了,我可要把你好一頓好罵,菜裡放多了鹽,少不得一頓好打,衣裳洗得不乾淨了,老大耳刮子扇臉上,要是樣樣都做得不好,就把你攆出去睡大街!”

陳掌櫃被閨女孝死了,氣得舉起手來捶了她一下,瞪著眼說:“早知道你這麼孝順,就該把你打死。”

陳桂芝歎道:“現在才想把我打死,晚了。”

“哪裡晚了?”陳掌櫃又氣又好笑,“就今天把你打死也不晚。”

陳桂芝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翅膀硬了,你打不過我。”

陳掌櫃樂了:“你等著,等我招個厲害女婿回來管你。”

說來陳桂芝如今都19歲了,彆人家的姑娘這個歲數哪個不是當了娘,她的婚事還沒著落。

陳掌櫃隻養了一個女兒,當然不肯把她嫁出去,一心要招個上門女婿。

可他招女婿要求還挺多。

不要個子太高大的,怕將來挨女婿打,也怕個子高大的爹弄出個子高大的種子,將來女兒不好生產。

也不能太矮,太矮的顯得猥瑣,把陳家的種都傳壞了,萬一他百年之後看到一溜的矮冬瓜在墳前上香,死了也得氣活過來。

不能太俊,太俊的容易沾花惹草,不能太醜,太醜了配不上他女兒。

不能有奸心,麵相要乾淨、老實、本分,畢竟他們陳家一個老頭子,一個弱女子,要是招個虎狼之輩上門,豈不是把一家子的命都搭進去了?

這麼挑挑揀揀的,陳掌櫃竟然一個女婿都沒挑中,願意做上門女婿的他嫌棄人家,他看得上的人家又不肯做上門女婿。

前陣子回春堂的高老爺倒是遣了媒人上門來替小兒子提親,陳掌櫃又不傻,自家藥鋪搶了回春堂的生意,都結下仇了,他怎麼會把女兒送給人家擺布?就以要留女兒招贅為由拒絕了。

高老爺後來又媒人來糾纏了幾次,陳掌櫃死活沒鬆口。

正為女兒的婚事發愁,忽然聽見一陣喜樂,街角處轉過來一支迎親的隊伍,抬著一頂喜轎,吹吹打打,熱熱鬨鬨,新郎官臉上搽著粉,鬢邊戴著花,騎著高頭大馬,滿臉的歡喜得意。

陳桂芝看了好幾眼,才從那張糊滿粉的臉上辨認出新郎官的身份,竟然是本地有名的閒漢李狗兒。

這李狗兒長到二十多歲了,依舊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成天從爹媽那裡搜刮了銀錢去吃酒賭錢,模樣又生得醜陋猥瑣,連山上的猴子都比他多幾分含人量,不管是疼女兒的人家還是不疼女兒的人家,都看不上他這樣一個不著四六的人。

陳桂芝納悶道:“誰家肯把女兒嫁給他,豈不是把女兒推進了火坑?”

正納悶間,卻見那頂喜轎竟然在藥鋪前麵停下了,李狗兒抱著馬脖子,吭哧吭哧從馬背上爬下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走進陳家藥鋪。

李狗兒拱手衝陳掌櫃一拜喜氣洋洋叫道:“老丈人,小婿來接親了。”

見藥鋪裡冷冷清清,他作出個驚訝的模樣:“咦,喜轎都到了,嫁妝哩?親戚哩?賓客哩?我這娘子怎麼還不梳妝打扮?這副妝扮怎麼好拜堂成親?罷了,我是個大度的人,不挑你家的禮數,快快將我娘子妝扮起來,好上喜轎去成親。”

陳掌櫃臉色黢黑,大怒道:“什麼拜堂!什麼成親!我女兒人才品貌樣樣出眾,怎麼會嫁給你這種貨色?快滾,快滾,不要來討打!”

四周的街坊鄰裡聽到動靜,個個都跑過來看熱鬨,聽到這番話,禁不住連聲附和:“李狗兒,你要想討個娘子,正經去說門親事,不要來攀扯陳掌櫃,誰不知道陳掌櫃的獨女是要留在家中招贅的。”

孫記的孫娘子手上拿著個大勺子,勺子上還沾著油和蔥花,顯然是剛從灶房裡鑽出來,她也跟著幫腔:“你說你要來迎親,我們這些街坊卻不見你提過親,也不見你過三書,也不見你過六禮,你迎的哪門子的親?”

李狗兒大聲嚷道:“你們這些外人知道什麼,我倒是想過三書六禮,隻是陳娘子肚子裡已經有了我的種,怕她將來肚子大了不好看,這才給她家做臉,急急忙忙來迎她過門,不然我何苦花費這許多銀子,辦喜事不要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