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庫房建在一處石壁上,庫房拱門依著山勢走向,忽起忽落。
門前雲霧飄渺,白茫霧氣中藏著圓潤壘石,雅致交疊,一步一景,遠如花瓣散落,近如瀑布橫飛。
門口雲霧間,金銀寮的弟子們不斷進出,鵝黃色的長袖翻飛,璨若朝霞。
霜天曉躍下山木,翻過石牆,隻見那座高逾三層的拱門下,正立著楚江蘺。
她頂著漆黑牛臉,在四周仙容玉貌的嫋嫋鵝黃中,被襯得分外顯眼。
霜天曉立刻閃身落在她身邊,隻聽得她同對麵的司庫說:“六百靈石都夠山下人家吃兩年了,就這點精鐵?”
對麵司庫翹著雙腳,正在玩拇指戲,頭也沒抬:“都這個價,本來靈材配額就該拿靈器換,收靈石都是照顧你們了。”
霜天曉聞言,扯下腰間的乾坤袋,沉甸甸的,裝了不少靈石。
他垂下手,寬大的衣袖隨之垂掩,藏住了乾坤袋。
他便隔著布料,偷偷撞了撞楚江蘺的手背,一點溫熱沾染而來,他立刻將乾坤袋塞進她手心。
楚江蘺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接乾坤袋,也沒理他,扭頭就要走。
他隻得扯了扯她衣袖,問司庫:“多買幾套,可以便宜點嗎?”
司庫掀起眼皮,咬著煙草絲,說道:“便宜?沒讓你加價就是優待了,看見這些來取靈材的弟子了嗎?比雜草還多,我們庫裡一向供不應求。”
楚江蘺反甩開霜天曉,拿起桌麵一塊剔透的晶石,對司庫道:“三味火靈灌進石髓的產物,技術不難,雜草?我看這也不比雜草少。”
說完,她手腕一抖,隨手拋下晶石。
剔透的晶石直直墜落,司庫慌忙去接,連桌子都晃起來。
而她完全沒聽司庫的後半句,徑直往山下走去。
剛走了沒兩步,她袖子就被霜天曉扯了扯。
他低聲說:“對不起,我錯了。你其實很有修煉的悟性和天賦,是我淺薄,誤解了你,還那樣口不擇言,我很抱歉。”
她看向他,他半垂著頭,連眼睛都沉在清影裡,雲霧與樹梢的影子在他臉上飄搖,時有枝頭的細碎陽光閃過,完全是一副真誠認錯模樣。
她沒想到他還有這滑跪的一麵,倏忽間,因瑣事繃緊的心頭竟一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同他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抿了抿唇,瞪了她一眼,這一眼瞪得她莫名其妙,他卻輕哼了一聲,甩袖往山下走去。
長袖掃開浮雲,他剛一邁步,又回頭問她:“你不買靈材,怎麼煉劍?”
問完,他一掂手裡的乾坤袋,重又拋向她。
五彩的乾坤袋入懷,沉甸甸的,袋上綴的玉環叮當作響。她略一探看,便發現袋裡的靈石不少,成堆擺放,整整齊齊。
她也順手一掂,收了乾坤袋,同他說:“這裡的靈材太貴了,我倒不是買不起,隻是覺得浪費。”
她自己的餘額其實還夠買十份煉劍材料,但總要考慮以後,不能全折在這裡。
她便多解釋了一句:“我去通天閣看看。”
霜天曉:“通天閣隻賣成品,靈材都是被宗門壟斷的。”
她聞言並不驚訝,這本就是公開的秘密,她隻是想去撞上點運氣,或許能撿漏靈材,或許能發現黑市的蹤跡。
總之,懶得在這裡捧司庫的臭腳。
“隻是看看。”她剛說完,身後便傳來陣陣呼號,聽得她渾身汗毛直豎。
那呼號聲穿雲破霧而來,喚的卻是她的名字,準確地說,是“牛小花”這個名字,引得所有人都望向聲源處。
她隻覺丟人,望向呼號者,不是那熱衷於高調丟臉的湯巔,又是誰?
他踩著寬劍從屋頂上飛過,連連衝她招手:“牛小花!好巧啊!”
霜天曉見狀,一臉憋笑的模樣,腳尖滾了個石子,輕輕一踢,接著往後退了兩步。
石子直向湯巔飛去,而湯巔卻恍然不知,仍揮手立在劍上,鵝黃的弟子服翻飛,向楚江蘺而來,他腳下寬劍忽的一震。
“咚——”一聲清脆,石子撞上劍柄,寬劍顫動,湯巔“蹭”地跳落在霜天曉麵前,險些沒站穩。
所幸霜天曉退了那兩步,才沒被湯巔拽倒。
湯巔剛一落地,絲毫沒注意石子事端,隻笑嘻嘻對她道:“牛小花!好幾天沒見你了,聽說你病了告假?”
為免被發覺病假有異,楚江蘺咳了幾聲,裝出一副病弱模樣,點了點頭,隻說自己病情尚可,又打聽湯巔的煉劍情況。
湯巔一拍胸口:“等我的火繭絲到了,就可以開始煉劍了。”
楚江蘺:“火繭絲,不是做避火法衣的材料嗎?你煉劍也要用呀。”
湯巔:“我才不跟那群笨蛋一樣,煉個低階靈劍就當成寶了。我要煉柄上品劍,用火繭絲勾紋路,還要嵌靈寶進去。”
楚江蘺:“你不是有一柄風檣了嗎?哦,上品劍好賣,能得到更多的貢獻點,有了貢獻點就可以換更好的材料了。”
湯巔:“也不全是,我不想搬家。”
楚江蘺疑惑:“和你搬家有什麼關係?”
湯巔解釋道:“你不知道嗎?我們按每次考核的結果分位階,由位階定住所啊。你腰上掛的金鼎銅配,就是第一等的煥赫階,住獨立院落。”
楚江蘺聞言,好奇去看湯巔腰間,隻見他鵝黃長袍垂落,右側墜著一枚銅製的金色高山。
楚江蘺:“你這是哪階?”
湯巔甩著銅山配飾:“八朗階,雖隻有一座小屋,至少獨居安靜,但能升煥赫就好了,真羨慕你。”
楚江蘺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若我月底還沒能引氣入體,就要搬出去?”
湯巔:“彆逗了,你還沒引氣入體啊?”
楚江蘺頓了一下:“身體略有不適。”
湯巔張了張嘴,似乎要開口安慰幾句,頭頂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貓叫。
嗚嗚咽咽的,像是風吹過水麵般,楚江蘺心頭微動,循聲四下望去。隻見石壁投落的陰影上,落下兩隻雪白的貓爪,正泛著柔光。
沿貓爪往上看去,是一隻幾近透明的白貓,大腦袋圓滾滾的,脖子上掛著金屬小筒,全身浸在柔光裡。
是隻玉琢似的小貓,清風般翻過牆,跳落在湯巔身前,抬起前爪扒了扒他。
湯巔一見它,兩眼放光:“我的火繭絲到了!”
話音剛落,這小貓前肢一蜷,扒下了胸前的金屬小筒,伸爪遞給湯巔,嘴裡還念念有詞道:“喵嗚~您的物品已送達,通天閣為您服務。”
聲音帶著貓咪的細弱,聽得人心都隨之一化。
湯巔隻順手撓了下貓頭,就急忙拔開金筒,筒中飛出一團翠色靈光。
他立馬一兜手,把靈光收起來,金筒丟回小貓,才對楚江蘺說:“牛師姐,不聊了,我先回去煉劍了。”
湯巔說完,火急火燎地往風檣上一跳,越過牆頭,鑽進雲霧中去了。
小貓舔了舔爪子,前肢落地,爪下閃起一圈淡藍色的波紋。
它抬頭衝楚江蘺喵嗚了一聲,接著爪下藍光一閃,便消失了。
楚江蘺剛蹲下身子,想摸摸小貓,手卻摸了個空。
她尷尬地收回手,問霜天曉:“這小靈貓是通天閣的靈寵嗎?”
霜天曉搖頭笑:“是通天閣的信使,無論收信人身在何處,它都能送到。”
“通天閣……”她低聲重複了一遍。
通天閣掌控著修士間的交易,無論是收發委托還是售賣珍品,每日靈石來往如洪。
楚江蘺想著,不如去那裡賺點靈石,就算靈材真的被壟斷得徹底,連黑市都找不到,至少也能給自己多攢點靈石。
說不定靈感會在與不同修士的交流間蹦出來,有助於她了解靈力的運轉原理。
……
通天閣內,許多修士來來往往,或是購買需要的裝備,或是承接委托。
好幾隻透明的小靈貓在閣內跑來跑去,雪白的尾巴高高豎起,遇上障礙直接踮腳一跳,就優雅落地。
楚江蘺蹲下身子,想摸一摸小貓信使,結果它一扭身,從她腿邊蹭過。
蹭過的觸感並非毛絨絨的,而是滑而涼,清水似的。
貓咪開口,露出尖尖的小牙:“喵嗚~請不要妨礙執行公務。”
“哦~天呐,不好意思。”楚江蘺笑著站起身,聲音也變得和小貓一個調,扭頭望向霜天曉,“真可愛呀。”
霜天曉撇開臉,撓了撓微紅的耳尖:“你都沒見過信使嗎?”
她透過麵具觀察他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太過得意忘形,露了些破綻。
畢竟現在看來,修界一直靠這群小貓信使往來,她若對此過分關注,便顯得奇怪了。
終是咬唇收了手,她依依不舍地放小貓遠去,回收自己的事業心,在通天閣內仔細打聽了一圈。
沒見到售賣靈材的人,卻聽見許多修士圍在委托板前,討論著楚家大小姐下落的最新消息。
身為當事人的她,為擠進委托板前,便請人讓一讓,打斷了對方的高談闊論。
對方回頭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牛妖?城裡居然還有妖物出入。”
“妖怎麼了?”楚江蘺有些不滿地反問,“這年頭,你不能歧視妖吧。”
修士搖了搖頭,指著前方碩大的委托板,說:“城主要嚴查你們這群妖。”
楚江蘺抬頭一看,頂天立地的銅板上,掛著一條血紅的官方委托:【銅城西郊野,桑林村被屠,現場有妖氣殘留,請有識之士調查……若有線索亦有賞。】
那委托就掛在楚家大小姐失蹤案的下方,朱紅惹眼,暗影惶惶,和楚家失蹤的委托連看,讓她心臟直顫。
耳畔卻聽得嘖嘖聲響:“到底是銅城有錢,屠個村的調查酬勞居然能和楚家大小姐等價了。”
這輕佻的一句話喚回了楚江蘺的神思,屠村?等價?
她感到了某種荒唐,不知自己何德何能,逃個婚居然能和一村子的人命相等,冷冷地瞥了眼那個修士:“這麼值錢,你怎麼不接?”
修士嘿嘿一笑:“桑林村那鬼地方,摸進去都沒點油水,城主自己查不出來的案子,我們接了不浪費時間?影響我委托口碑,讓城主自己去查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