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亭建在一汪澄碧的池子旁,池子中間搭了個青石平台,一道白光打在平台中間。
白光就是傳送點了,人走進去就可以被送到兩百公裡外的銅城。
但想要進入白光,需要打開崗亭裡通往青石平台的門。
一群小妖擠在崗亭前,呼喚著值班崗哨放他們通過。
小二拉著楚江蘺,指了指妖群的縫隙,帶著她躬身鑽到了崗亭門口。
幾個奇形怪狀的小妖怪擠過來,擠得小二差點摔地上。
小妖怪揮舞著拳頭,說這裡是自己先來的,他們這群雜碎要滾後麵等著。
小二沉了口氣,對著崗亭的房間大叫一聲:“三表舅爺,我來給你送飯啦!”
房間的門忽然打開,伸出了一隻細長的黑色蜘蛛腳,撥開門外的小妖怪,吐出一口黑絲將小二拖進了房間。
楚江蘺立馬拉著霜天曉跟了進去。
房間裡蹲著一隻巨大的黑蜘蛛,蜘蛛腳上黏著黑絲,大約是用來控製傳送點大門的開關。
黑蜘蛛睜開細小漆黑的圓眼,滴溜溜地打量了一圈三人。
小二立馬從懷裡掏出藥瓶,是楚江蘺送他的那瓶。
他捧著藥瓶躬身遞給黑蜘蛛,捧起笑臉:“三表舅爺,是我啊,茹娘的未婚夫。這麼多年沒來拜訪您,得了個寶貝,就立馬給您送來了。這不是惦記著您以前對茹娘的照顧嘛。”
黑蜘蛛勾起一條腿,將藥瓶勾進懷裡,接著咧開細長的口器:“你們也是想傳送的吧?一起在外麵等著。”
小二連聲說著好話,急得拔開藥瓶的瓶塞:“您看啊,真是好東西!”
藥瓶裡的香氣立馬散發出來,充盈了整個小房間。
黑蜘蛛眯了下眼睛,將瓶塞蓋好,收進儲物空間:“確實,看你們也挺急的,舅爺給你們先安排了。”
說著,黑蜘蛛扯了下前腳,扯動黑絲,小房間後的傳送點鐵門逐漸打開。
楚江蘺走向傳送點,眼前白光愈加明亮,離開的機會近在咫尺,她回頭看了眼小二。
她原先送給小二的丹藥,都被小二替她打關係用掉了。
她摸了摸戒指,想再給小二遞上一瓶。
小二卻揮著赤紅薄翼,愣愣地同他們揮了揮手,又摸了摸自己胸口,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
小二張了張口,口型有些難以辨認。
霜天曉認了出來,告訴她:“他說已經給自己留了幾顆高級解毒丹了,沒有全部送給那個黑蜘蛛,讓你彆再破費。還說要謝謝咱們,救了那個舞姬,他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小二點點頭,笑眯了眼。
楚江蘺也抿唇笑了下,收回目光。
目光掃過外麵排隊的眾妖,卻見巡邏隊掃蕩開那群小妖怪,闖了進來。
帶隊的那個白衣隊長赫然就是被她光鏈綁定的那個丹修。
隊長的腕間搖動著一道瑩藍色光鏈,光鏈直連到楚江蘺手腕。
她搖了搖光鏈,光鏈蕩起藍色波紋,拉著白衣隊長的手跟著輕晃。
隊長的眼神沿著光鏈飄向她。
眼神很冷,似是找了她很久,恨不得生吞了她。
周圍卻無人注意到這裡的微弱動靜。
她心下了然,這光鏈隻有她使用時,對方才能看見。至於那些守衛軍,他們並非她的契約對象,根本看不見光鏈。
她對著眼前這群來勢洶洶的守衛軍,淺淺笑了下。
銀甲的守衛軍們舉起長戟,冰寒的刃尖直指楚江蘺他們。
隨著隊長一聲令下,守衛軍的刃尖一翻,直接騰空刺出。
刃尖寒芒閃亮,卻在半空一轉,全被隊長踹飛了出去。
隊員們驚訝地看著隊長,霎時間,全被隊長一個個踢飛出去,摔進小妖之中。
排隊的小妖們“哎呦”著往外跑,整個傳送點陷入一片混亂。
光鏈的另一邊,楚江蘺用心聲向腦海核心的藍色燈光下令:【保護螢火蟲,保護我離開。】
巡邏隊長被她控製著,轉身衝自己的隊員丟出好幾顆爆炸丹,一團團橙紅明豔的火光炸開,如節日慶典的煙花,炸得隊員們滿臉焦黑。
在煙花般的紛紛火點中,楚江蘺確認小二已躲進眾妖中,她才邁進白光,傳送離開。
白衣隊長緊緊掐著隊友的脖頸,人卻轉過了頭,眼睜睜看著楚江蘺兩人的身影消失,他痛苦地大吼了一聲:“啊——!!”
嘶吼聲落在楚江蘺耳朵裡,很快變得尖銳渺遠,最終消失。
她眼前白光一閃,視線再聚焦時,已是一片天光大亮。
清明天光中,四周滿是粉牆黛瓦的建築,玉樓上走動著許多人類。
錯落的樓閣建築後,隱約露出一座墨色山峰,山頂樹立著一頂巨大的金色銅鐘,鐘頂直插蒼穹,四周勾連著縷縷雲絲。
逃出來了。
銅城,終於到了。
楚江蘺摘下臉上的牛妖麵具,右手在眼前搭了個涼棚,遠遠望向那巨大的銅鐘。
鐘頂反射著金色的陽光,灼了她的眼。
她驚訝道:“不是入夜了嗎?怎麼又天亮了?”
霜天曉瞥了眼她。
陽光灑落在她臉上,照耀出皮膚的細小絨毛,上半張臉卻沉沒在淡青色陰影裡。
是右手涼棚漏下的陰影,剛好遮了眼睛,顯得她的雙眸尤為深邃。
霜天曉咳了一聲,撇開頭簡要解釋道:“妖域受無妄海天柱的影響,除了黃昏就隻有黑夜,和人族的城池不一樣。”
楚江蘺聞言抿了抿唇。
所以,她逃婚時看見的黃昏是受天柱影響產生的,而不是修士們的移動速度超過了光速?
她眼睛一亮,眼瞳裡的陽光細碎閃動,翹起的誇張唇角壓都壓不住,連蘋果肌都飛起來了。
太好了,她的前世的理論還沒被完全推翻,有待她繼續研究。
看著她笑意愈發濃烈,霜天曉向一旁多邁了幾步,嘀咕著:“連無妄海都不了解,真的是楚家的?”
霜天曉立馬又閉上了嘴,肩膀卻被人拍了拍。
是守著傳送點的人族士兵。
士兵一身金甲,臉色冷硬,流露出不容拒絕的態度,要求他們出示身份證明。
霜天曉下意識摸了下腰間的荷包。
這是一個乾坤袋,裡麵裝了他的身份證明。當然是印著霜天曉三個字的身份證明,但他現在楚江蘺眼中的名字是:臣年。
他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便收回手,昂首對士兵搖頭,表示自己沒帶。
士兵立馬拔劍:“城內嚴查一切來自妖域的人,跟我們走一趟。”
楚江蘺想起繼兄在戒指裡給自己放了偽造的身份證明,她立馬掏出來遞給士兵看。
一片半個巴掌大的木牌上,記錄著她是西邊小村落的漁家女。
楚江蘺指著木牌上的流光,認真同士兵解釋道:“我們是良民,真的。這人腦子有病,我帶他來城裡看腦子的。”
士兵看了眼木牌,掏出鑒真鏡驗了下真偽。
木牌是真的。
士兵再看了眼兩人的傷病模樣,不疑有他,收劍回鞘,衝兩人揮了揮手:“走走走,去通天閣補個身份證。”
通天閣是處理修士間各項事務的天界官方組織,門下分閣遍布修仙界。
它本身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淩駕於修仙界眾宗門之上。隻有得到通天閣認證的物品,才能夠被整個修仙界承認。
銅城的通天閣分閣是一棟三層高的巨型建築,建築中人來人往,分外喧鬨。
霜天曉一進門,就直衝後台去補辦自己的身份證明。
楚江蘺被大堂裡的人擠來擠去,隻聽見周圍不停有人咋舌討論。
“楚大小姐是在無妄海邊失蹤的吧,南邊就是妖域,會不會被妖族擄去了?”
“那可是仙都楚家和無妄海聯姻,這種頂級仙門,給妖怪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搶人吧?”
“聽說大小姐是個絕世美人呢,富貴險中求啊!”
“有沒有大小姐畫像啊?”
聽著周圍人都在討論自己,她莫名其妙地抬頭,卻見大堂裡立著一張巨型的委托板。
板上張貼了一條報酬高昂到讓人瘋狂的委托條目:穎下仙都楚家大小姐失蹤,請知情人士尋找線索。
周邊的修士已經開始扒著大堂的管理,要楚江蘺的畫像了。
一看這混亂情況,楚江蘺立馬重新戴上牛妖麵具,低頭往外溜。
楚家的人居然已經開始四處搜索她了,她根本不知往哪兒逃才能安全。
天下之大,竟生出了無處落腳的感覺。
她低頭尋了個窗邊座位,安靜地等霜天曉出來,思考著接下來該去哪裡,難道真的再轉道去長衡山?
窗外太陽懶洋洋地灑落,給她麵前的案幾鍍了金。
她前排還坐了幾個人,他們正飲茶等待雇主,閒聊著這次金銀寮招生的規模不小,周圍幾大城池都翹首以盼。
她豎起耳朵偷聽,聽說那金銀寮待遇不錯,考進去就提供食宿。
獨家小院能攜帶伴侶或隨侍不說,還有大量的礦石材料提供煉器學習。
楚江蘺眉頭一挑,還有這好事?
她想要利用核心搞點自保的東西出來,最缺乏的就是那些原料了。
現在有個地方能夠提供各種原料不說,還能提供食宿,這豈不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而且她身無靈根,渣爹一定想不到她會躲在某個宗門裡,尤其是她逃婚地點附近的宗門。
隻要藏好自己的臉,她躲進金銀寮就會特彆安全。
唯一的麻煩是她沒靈根,過不了金銀寮弟子考核第一關:測靈根。
她眯著眼看向走出人群的霜天曉。
他似乎沒看見她在哪裡,眨著眼,漆黑的眼瞳四下尋人,眼神又落向身旁被擠歪的修士,抬臂扶了一下,避免了對方摔倒的命運。
黑而蜷曲的馬尾從他肩頭垂下,他抬手甩到腦後,目光才穿透黑霧般的發尾,看見了她。
大約是被她臉上漆黑的牛妖麵具逗樂了,他偏頭壓了壓笑,才大步向她跑來。
楚江蘺向他揮了揮手,看著碎金光影在他手中木牌上搖曳,木牌正麵刻著“臣年”兩字。
她想到,這不是有個靈根和修為都不錯的人做她代練嘛。
好像是說金銀寮會提供獨家小院,能住兩個人?
……
冰冷的月光照徹妖域破碎的竹樓。
長公主身披月光,靜靜看著腳下跪著的白衣隊長。
隊長鼻青臉腫,眼眶帶血,被幾個守衛按壓在她麵前。
她緩緩邁向隊長,裙裾如水波般流動,投下紗織的清透陰影。
陰影隨夜風蕩起,如一朵暗色的牡丹盛開,牡丹花心立著她一雙足尖。
長公主居高臨下地看著腳下的隊長,淡淡詢問:“能控製你的契約?”
她聲音清透如月夜下的夜露,是清涼的,緩緩滴落,落在山穀裡搖曳的草葉上。草葉顫動著,伏下了腰。
隊長跪伏,雙手撐地,生生磕了個頭。清脆的一聲響,打破了月夜的寧靜。
長公主望向金銀珠簾外的月亮:“去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