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跟隨侍童踏出殿門,他全程一句都未提及謝宮秋所言。
他撒了個沉默的謊,仙人會斥責他嗎。
可分明是那仙人般救他的人,先食言的。
再次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溫熱的暖陽灑落在江羽瓷白的肌膚上,一時間竟有些像是白瓷被鑲嵌勾勒了金邊。
江羽低眸望著地麵。
他是低劣的半妖,從出生就注定肮臟無人會愛的半妖。
是誰定的呢?是天道、是仙人。
這些話顛來倒去,一遍一遍,從撫養他長大的黛娘嘴中說出來,於是他很早就明白了這件事。
但他們都不知道,在他很小的時候,在某次自我厭棄到絕望的時候,他見到一個平和渡世的白衣仙君。
他聽見那仙君笑著說,“妖又如何?凡是降生,必有其理,仙人自有定奪。”
“若仙人也與這些人所想相同呢。”
“傲慢自大,那便不能稱作仙人。”
末了那人又補上句:“你若還困惑於此,那不如親自去問問仙人。”
挺直如鬆的背影,衣袂被大風吹揚,白袍如雲霧,似即將羽化而飛升,仙風道骨不過如此。
——那不如親自去問問仙人。
撥開烏雲終見日般。
渺小的種子從少年的心中發芽,在不斷的苦雨澆灌下,漸漸扭曲生長成了執念。
他想去問問仙人,仙人當真會覺得半妖是天性卑劣之物嗎?
還沒能見到仙人得到解答,黛娘就離世了。
黛娘離世後,他是半妖,還是朵手無縛雞之力的花妖的事情被抖落出去,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人們將這新奇事情趕忙傳出去,生怕自己做最後一個知道消息似的,一傳十十傳百,象征災厄的半妖出現在村裡的消息不脛而走。
也許半妖真的是天降災禍。
小山的妹子失蹤了,山上的野獸暴動,村裡又迎來了難捱的寒冬,比往年都要冷都要長。
沒有存糧可以吃兩腳羊。
但沒有火去哪裡找。
小小的花妖有自愈能力,因此在寒冬裡被燒了很久很久,他想自己這次總算是救了很多人吧,但幾乎是同時,他又升起了一些屬於妖的肮臟想法,他想把小山殺死,他想把村長殺死……他想把所有人都殺了,因為他真的好痛。
但他還沒有見到仙人,他還沒有問過仙人半妖是怎樣的存在,他還不能做出罪惡的舉動。
大家都說,仙人喜歡的孩子,一定是善良的。
也許是仙人看見了他的努力。當他醒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一個臉上帶著溫和笑容的青年男人。
他擺手間便能隨意操縱劍光,江羽沒見過仙人,所以覺得也許他就是仙人。
他說我知道你是半妖,不過我們江一堂並不會因此而歧視你的身份。
他說我雖然隻算作半個仙人,但我正好有一個辦法,能讓你見到真正的仙人。
便是四靈蠱陣。
此陣不會害你,也不會害人,你放心便是。
後來差點被這人殺死,江羽也總算不得不麵對現實,那位江一堂的幕僚,江一堂的堂主,分明統統都是騙子。
失望久了就會麻木,他疲憊了。
可他又想起那日裡又遭人欺淩,自昏迷中蘇醒,周遭柴火暖烘烘的,作為弱小的花妖他險些被人燒著。
他想逃離火堆,卻看見柴火搖曳下,乾淨的白衣少女示意道:“不嫌冷的話,就去吃吧。”
又支頤不甚在意地幫他化解了那個男人的威脅,帶著笑意說我又不會餓死,他既然想吃,那你拿著這份飯給他便是。
她會替自己拂去星星點點的火光,她會說半妖是炫酷的,天生忤逆天道。
就像很久之前見過的,平和渡世的白衣仙君。
所以他臨死前發自內心誠懇說道:“你比仙侍,更像仙人。”
在千夫所指下,她眸光明亮耀眼,似天中耀日,恣意又張狂:“小半妖,那你可否願意拜我為師,我想看看,天道為何不容半妖。”
已經死去的心臟,一點一點,再次抽出枝椏。
太耀眼了。
她會不會是仙人?希望在前,哪怕灼燒得鑽心疼痛,他也不想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