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正道第一劍修,誅妖邪是你今後的使命。”
“是我自私卑鄙,但求你,留她一條生路。”
“真人終是步您師尊後塵,叛離正道不幸入魔,我等十二樓當代行天道,處以極刑。”
……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她聽見聲歎息輕拂耳邊。
“都說臨死前會有走馬燈,原來我這一生隻須這寥寥三句話便足以概括。”
還未能琢磨出那人這話裡有多少悲苦的心境,就聽電光轟然炸響,從漆黑之中劃出裂痕。
隨著雙目睜開漆黑褪去,目之所及天穹頂上,是烏雲翻滾電閃雷鳴。
仿佛在敲打自己的迷茫般。
欻一聲就是道爆雷火燒符落在腳尖三尺外,險些燎著她的睫毛。
這一嚇,謝宮秋飄忽的神思瞬間回籠。
穿越還算能接受的範圍內,但剛穿越就又要涼涼也未免太悲涼了吧?更何況被雷劈又火燒的一聽就很痛啊!
東躲西藏上躥下跳了會兒後,她發現並非她運氣太好能與這層出不窮的攻擊次次擦肩而過。
而是這些個雷啊火啊暗器啊就算從她頭頂劈落,也隻是如同劈在水中月般,造不成絲毫影響。
又是一支長箭穿透謝宮秋的腦門,但甚至一絲漣漪都沒能泛起,她摸上自己光滑如初的額頭,揣測自己約莫是在哪位高人前輩的回憶幻影中,既然是幻影,她便是安全的。
一般這種情況下,按照大多小說的普遍情節推測,要麼結尾有高人傳授秘籍,要麼就是這次穿越的謎團線索就在這兒。
總之她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回落稍許,有心思觀察起這場惡戰來。
該說不說,這位置倒是一頂一的好,個中局勢一覽無遺。
例如那名持劍而立的女子處於劣勢,焦黑塵土滿身狼狽不堪,傷勢之重極可能捱不過下一重攻擊。
也許極度的痛苦反而顯得不那麼痛了,就像是回光返照般,她羽睫輕顫,甚至還有氣力勾起抹苦笑。
模糊的視線裡,百裡開外的仙侍著白袍紋金線,正手持芴板朝她高聲道:“仙器道三千若真是場誤會,待白玉京審判落下之時,萬般因果水落石出,我等自會還你清白,何必執著於現下的負隅頑抗。”
語言恭敬,像是在勸說,然語氣冰涼毫無生氣。
她卻聞言輕笑,“誤會何來,道三千何來?皆是覆水難收。”
染血的笑容該是淒涼,卻莫名沾染上些許狠戾,白衣獵獵。
道三千?白玉京?這特殊的名詞竟是有些耳熟。謝宮秋陡然想到了自己前幾日挑燈夜讀的小說——《道三千》。
那眼前仙侍之後,陣法陣眼中的男人,莫非就是這小說裡的救世神子?
雖然沒真設身處地地接觸過修真世界,但修真小說倒是過目不少,看那陣法卷軸都和不要錢似的從那女子的袖中拋出狂轟濫炸,謝宮秋也不難推測出這人實力強悍且對神子恨意滔天。
會恨神子的,無論怎麼說也都是個大反派。
隆隆——
又聞驚雷。
謝宮秋愕然抬頭,這次竟是隱隱蘊含紫氣的天雷。
穿越倒還挺穩妥體貼,竟然還有附贈基礎背景知識庫的功能。謝宮秋一麵苦中作樂一麵從不屬於自己的知識海洋裡調取出了關於這紫雷的信息。
這是即將突破大乘的渡劫雷雲。
那人恐怕想借雷雲天威劈開仙門眾侍結成的陣法。
可突破大乘期的天雷,是不死不休的。
挨此雷的人,要麼成仙,要麼成煙。
可見那人根本就沒想過給自己留條活路。
謝宮秋安慰自己:作為道虛影,這恐怖的天雷應該不會跨越時空劈到自己身上。
然而在那道貫徹天地的天雷奔襲落地時,她還是下意識抬袖遮蓋視野。
卻仍見炸起百丈紫光雷火,燒出百裡地。
頃刻間地動山搖,雕梁畫棟皆成雪飛,烈火簇簇滔天。
嗡嗡的混亂裡。
謝宮秋聽見那見識過無數天才的仙侍也難免升起惜才之心,望向硝煙漫天惋惜道:“如此絕境竟能突破,若非今日被執念蒙蔽雙眼,來日必能登列白玉京……可惜可惜。”
“——烏玄,破!”
惜字未落,硝煙未散,一聲叱吒卻如平地驚雷般響起,接著是那道白衣身影的一閃而過。
謝宮秋順著那人極速掠過的身影抬望過去。
她明明是水中月,在不經意間,卻被那人帶起的驚風掠動了衣擺。
仙侍無感情的神色上出現了裂紋,“結陣!”
但來不及了。
神子維係陣法,而陣法又剛因雷擊裂開大洞能量外泄,主持陣法的他幾乎同時受到了一定反噬,他瞬間無處可躲。
如願直逼神子麵前,那人的劍卻下移寸許,在他升起幾分異彩的眸色裡,卻又毫無仁慈地一劍剮入直搗丹田,又利落拔出,竟無鮮血噴濺。
被廢修為的痛苦讓神子的唇角溢血,神聖潔白的麵容更添幾分悲憫,他低聲道:“就算殺了我,亦是無用之舉,隻會讓你深重的罪孽再多一重。”
他那天生深邃的劍眉星目望過來,似乎真的在替仇敵著想:“謝真人,以罪洗罪,魂飛魄散不入輪回,你這又是何苦?”
許是傷到了聲帶,謝真人回答的聲音很輕,卻磨血般字字說得清晰:“……無路可選。”
被冰涼淌血的劍鋒抵住脆弱的喉管,卻仍不慌不忙的神子低眸:“可選閉眼,不聞不問。”
謝真人沒回答,隻是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一瞬間殺意彌漫在眉目間又消散。
“睜眼。”她說。
風聲呼嘯,如厲鬼啼哭。
引天雷強破陣法的代價之一便是她身上新增了幾處斑駁血跡,肌肉緊繃牽扯到外翻的傷口,血開始汩汩流淌。
聽不懂兩人如同打啞謎般的對話的謝宮秋“嘶”了聲,雖然知道是幻境,但還是有些不忍直視地彆過頭去。
血淋淋的傷口看著就很痛。
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反正這痛苦擱她身上是絕對遭不住的,老早暈了。
不過她名叫謝真人,姓氏與自己相同,竟也是巧合。
《道三千》這本原著裡有沒有姓謝實力又強悍的大反派來著?還把神子這名男主給捅廢了。
她想到了一位背景板。
但緊張的局勢又沒有給她苦思的空間,幾乎是同時,謝宮秋就算身處幻境,卻仍感受到令人心悸的氣息暴掠而至,他們的氣息和神子同為一類,會來幫誰自然不言而喻。
她抬頭望向那個女子,想看看她打算如何應對。手持神子為人質,她多數還是有些逃出去的希望。
況且就算逃不出去,且看這深仇大恨的,估計也能一換一,拉個墊背的一起黃泉路上去。
但在謝宮秋不解的神色裡,謝真人卻自哂一笑鬆手,把神子當垃圾一樣丟入通天柱,幾乎是瞬間,失去人質後的她已經不再被顧慮,不遠處張開一屏彌天的靈氣大網,數萬支弓箭破空而來,直取人性命。
須臾間就將那身白衣洞穿。
她足尖觸虛空,單薄的身影枯葉般在神子之後,亦是落入殘缺破敗搖搖欲墜的通天柱,衣袂紛飛。
謝宮秋感覺周遭景物變化,她抬眼往上看,嚇了一跳。那些個來時波瀾不驚的高傲莊重的臉上,此時被放大,又一個接著一個麵色著急扭曲,他們低頭往通天柱的方向死命去看。
“他們看不到可恨的謝劍真人,也看不到墜入凡塵的神子。”
就在謝宮秋以為夢境結束,將醒的時候,謝真人忽然歪頭回望過來,那眼神似乎從這場酣戰裡脫出,真切地看到了自己這輪水中月。
嘴唇一張一翕間,她在問:“你想不想回去?”
謝宮秋幾乎斷定這場夢境就是這位謝真人的回憶了,因為她墜落的速度明顯開始變慢,似乎在等自己的回答。
隻是這樣的姿勢慢動作播放有點搞笑。
至於回家…?哪個穿越者會選擇不呢,明顯這位謝真人有任務想要托付給自己,若是說不,她指不定一個不高興就一劍把自己砍了,再換下一個願意接受任務的穿書者,這可不敢賭。
思及此,謝宮秋連連點頭。
果然如同猜測的那般,謝真人下發任務:“那就帶我這殘軀回妖墓門吧,彼時我遺願了卻身死道消,你也能回到故土。”
在這個夢境夾縫裡出現的謝真人,沒有仇恨加身,倒似乎是個隨性的性子,笑了笑道:“早知道幻境一開始就和你說完了,現在維持這個姿勢真怪異難受得很。”
她甚至移開視線,善意提醒道:“時間流速恢複了哦。”
在最後那觸之即分的對視瞬間,謝宮秋共情到那人潮水般的複雜情緒湧來,但又迅速被剝離乾淨。
她感受到自己突然在跌落,她們的視線在重合共用。
謝宮秋悲:這破地方的地心引力怎麼感覺比地球還強上不少啊?!
而且!為什麼都墜在通天柱裡了,那幾道突破大乘的天雷還不放過自己?!
被天雷鎖定的謝宮秋難以動彈,瞅著逐漸放大的紫雷,祈禱奇跡再現。
也許是哪個好心的神仙聽到了禱告,極速下墜的失重帶起的流流風聲刹那歸於寂靜,宛若時間流速被成千上百倍地放慢,山河草木凋零的灰白剪片裡,她看見一道模糊身影從身側佩劍的劍身中躍出,奔赴山巔落雷。
她聽見他在擦肩而過時輕輕問。
“你叫什麼。”
謝宮秋一驚,差點以為自己魂穿第一秒就要被發現不是原身了。
幸好那人隻是道虛影。
而那大乘修士的渡劫雷雲,向來不死不休。
他頃刻間就朦朧消散在漫天雪屑與電閃紫光之中。
恍神間,透過短暫的天雷平息,她竟依稀遙遙窺得天裂。
謝宮秋居然清晰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悲傷與生氣翻湧而上。
墜落裡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
夾雜怒氣的手帶起勁風撕裂前塵大夢,結結實實地落在什麼東西上。
隻聽得悶哼一聲。
然而這拳頭卻是打在他人的胸口。
清澈的少年嗓音帶著些許迷茫和不知所措,呐呐地:“飯撒了……”
虛虛晃晃的朦朧褪去,眼前的景色明亮逐漸真切起來。
她從堅硬的石地上醒來,支撐起身子,目光渙散百無聊賴地向外望去,又抬起手掌遮住刺目的陽光。
鳥雀不知疲倦地歡鳴,秋日的太陽有些暖,但實在紮眼。
於是乾脆往山洞裡頭又縮去了幾步。
她麵無表情下是精神上的虛脫,宕機的大腦在逐漸恢複功能。
啊!原本以為醒來會是鬆軟的現代大床!竟然還真的穿越了啊!
謝宮秋抓了抓額角碎發,她得找個空檔自己獨自靜靜,消化消化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信息碎片。
可麵前的少年卻還是沒走,消瘦的身影隻堪堪縮在洞口的邊角,但又無法忽視,他那幾番抬眸又落下的膽怯視線惹得她升起煩躁。
像隻不識趣的小貓。
但確實是自己一拳打在了他的身上,雖說究其原因是原主殘留的情緒影響。
可原主這身軀被她占了,這便理所當然成了她做的錯處。於是謝宮秋隻能捋順剛睡醒而有些淩亂的頭發歎息,抬頭溫聲道:“是打疼你了麼?”
少年愣了下,搖頭,指著地上灑滿的稀粥湯水:“對不起。”
謝宮秋明事理地搖搖頭:“飯撒了?無礙。更何況是因為我打到你,你才把飯撒落的。”
少年眨眨眼很迅速地看了她的臉一眼,便低下頭小聲道了聲謝,把剩下沒撒落完的稀粥碗放在謝宮秋的邊上。
又去給下一個人送飯了。
人一走,謝宮秋泄力躺到在石洞地麵上,卻感到身下被器物硌到。
撐起身看去,正是柄通體烏黑的玄鐵劍。
隻是劍柄上潦草地纏著些白布,劍穗晃蕩,她翻來覆去地瞧看,也仍舊找不出這劍特彆的點來,樸實無華得像極了網遊裡初始會送給新人玩家的那把鐵劍。
剛剛夢境最後一刻,那個從劍身裡躍出抵抗天雷的虛影,是這烏玄劍的劍靈吧。
等等等等,烏玄?!
她徹底想起來自己穿在誰身上了。
《道三千》裡的正道魁首,神子原定道侶,叛逃走火入魔,使得神子修為被廢、失憶墜往下三界重入輪回的罪魁禍首。
早死的背景板,人間最強戰力。
謝劍。
堪稱沒她那一劍,這原著也不可能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