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飄落在桌子之上，謝靈籠將它拂落下去。

“聽說了嗎？最近有一隻大妖，已經連殺了好幾人了！”

她此時身處吊腳店裡，坐在角落，靜靜地打聽著消息。那些屍體被她放在離這裡不遠處的小樹林裡麵，她這番舉動是因為鬼新娘還等著她救。

“我聽說是一隻精怪，會吃人的，專門挑半夜人都睡覺的時候一口把人吞了。”

“不是，我表弟的媳婦的哥哥的小姨子的兒子是修仙的，他說是一雙繡花鞋，怨氣十分重。據說是某個盜墓賊挖出來，然後覺得好看帶回去沒想到，唉…。”

繡花鞋…。謝靈籠偏頭看過去。

“啊！這年頭盜墓賊啥都敢盜！真不怕死。”小生模樣的男子作驚異之狀。

“可不是，據說這繡花鞋已經連殺了六家人戶了，再殺一戶就要怨鬼化形了。”挽袖大叔搖頭歎息。

“啊，這麼嚇人，怎麼辦怎麼辦。”小生害怕不已。

“那你知道那繡花鞋在哪兒嗎？”斯文小哥問道。

“就在瀟湘，離我們挺近的。不過你們彆擔心，已經有仙人去抓了。”挽袖大叔拿起茶碗說。

“之前也有去抓過的，不都沒抓住嗎…”斯文小哥不解出聲。

“之前那幾次，是鬼修去抓的，他們，嘁！”挽袖大叔白了一眼。

鬼修…？這是什麼新的仙門？謝靈籠蹙眉。

“鬼門那幫人整出來的鬼修，除了欺壓民眾還能有什麼！他們的宗主還自封閻羅，真是不識好歹。”挽袖大叔語氣不善又鄙夷。

“彆說彆說！說不得！”小生吼道，眾人忽然就禁音了，挽袖大叔那人也意識到什麼，將茶水一股腦灌下肚，立馬開溜。

謝靈籠一瞧見氣氛不對，拉下黑紗鬥笠，悄悄離開了吊腳店，來到了林子裡麵搖響了引鈴。

一具具屍體排著隊跳了出來，謝靈籠心想：居然有繡花鞋出現在在瀟湘，真是湊巧，我得趕緊找到它，若真是那一雙就不能被那些個仙門帶走了。

趕屍人的身份也很方便，這一路過來基本上都不會有人願意多靠近她一分，這讓她輕鬆了不少。

瀟湘這麼大座城，她自己肯定沒辦法找，若是她的往生燈在就好了，可惜了。謝靈籠停住了腳步，摸出了幾天前得到的黃符紙，然後用血畫了一個新的符文。

“天靈地靈，萬物有靈，魂未亡者，聽令前來。”她將黃紙燒掉，等了一會兒一隻鬼魂就落在了謝靈籠麵前。

“你可見過一雙繡花鞋。”謝靈籠看著這被她召過來的女鬼，身上青青紫紫一大片，衣服也是隨便掛在身上，最可怕的是腦袋有一塊凹進去的。

“有。”女鬼戚戚然回道。

“在哪兒？”謝靈籠問道。

“啊…！！”

也不知為何觸動了女鬼，她忽然流起了血淚，謝靈籠一看不對勁立馬抽出一張黃符貼了上去。

“在…趙家…。”女鬼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板一眼回答道，然後伸出手指向了西邊。

“往東直走，半日你會看見一口井，裡麵有你想要的東西。”謝靈籠畫出一張符，遞給女鬼：“找到了就不要在人間逗留了。”

“謝…謝。”女鬼恢複了一瞬的清明，而後捏著符紙往東邊慢慢飄過去。

謝靈籠繼續搖起引鈴，竹竿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地上，趕著屍體，朝著西邊走過去，在快看見城市的時候，她將屍體放在了樹林裡麵，自己進了城。

城裡的人貌似並不多，或許是被繡花鞋嚇住了，紛紛逃走了。

“醫師醫師！我們老爺真的生病了，您得幫我們啊！”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進謝靈籠的耳朵裡麵。

“我治不了，那是中邪！我隻能治病不能驅邪！”醫師揮退那人，逃命一樣跑走了。

中邪麼，莫非是趙家的？這麼巧？謝靈籠看著跌坐在地，六神無主的仆人微微思索後走上前去。

輕輕扶起那位仆人問道：“貴老爺可姓趙？”

“是的。”仆人抽噎著回答：“你有什麼事嗎？”

“我能驅邪，帶我去看看吧。”謝靈籠說。

“好…好好！”仆人原本如同死灰般的眼瞳裡又重新出現了生的光芒。

跟著這位仆人，謝靈籠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宅院，看起來很是簡陋。

“夫人！我帶回來一個貴人，說是能救老爺！”仆人激動地喊著，仿佛這樣自己就能夠免遭一劫了。

走進院子，一道銀白的身影闖進視線之中，身著銀白色士服，頭彆雙邊銀鬆發飾，點綴翠綠色吊墜，挺身而立，俊秀的臉上帶著溫和有禮的笑意。

琅琊千機閣的，還是嫡傳子弟。謝靈籠唇微抿，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仙家，查不出病因嗎？”夫人急切地問道。

“夫人莫急，最近家中可否有什麼異常。”雪鶴書淡笑著安撫。

“每天晚上能聽見腳步聲，走得很慢很慢，問也沒人回應，算嗎？”夫人臉色煞白卻還是慢慢回答著雪鶴書的問題。

雪鶴書聽後，臉上浮現了糾結的神情，但還是溫柔地開口：“夫人，趙老爺是中了妖邪之物的侵擾，驅逐後就沒事了。”

謝靈籠聽到了這話，於是主動走上前問道：“不知能否讓我看一眼？在下也會一些驅邪之術。”

“好。”夫人這才注意到謝靈籠，將她引進了屋，就看見病榻之上一位頭發花白的病人，毫無聲息的躺在那裡。

眸色一沉，謝靈籠搭上他的脈搏，有細微地跳動，隨後掀開被子，看見了他腿上如同厲鬼抓傷的裂痕，上麵泛著森森鬼氣。

果然有！可惜了，早一步來或許還有救，現在這人早就死了。

她淡定如常地將被子蓋回去，跟著夫人來到了院子外麵說道：“夫人最近可見趙老爺拿到過什麼奇怪的物品嗎？”

“這…沒有沒有。趙郎從來不帶什麼奇怪的東西回來。”趙夫人眼神躲閃著，極力否認。

謝靈籠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如果我沒猜錯，是一雙繡花鞋。”

此話一出雪鶴書轉過頭，走了過來。

“不可能！我們老爺怎麼會帶繡花鞋！你不要汙蔑我們！”趙夫人臉色大變，厲聲嗬斥道：“誰帶她進來的，趕出去，自己也滾出去！”

領謝靈籠進來的仆人此刻麵如死灰，天都塌了一般。

“夫人，看樣子您是知道這繡花鞋的。”謝靈籠也不氣，看著領她來的仆人一步一步龜速過來，語調輕和平緩：“你若不拿出來，今晚就得滅門。”

“豈有此理！來人給我趕出去！！”趙夫人氣得不輕，院子裡的家丁抄起木棒鐵棍就過來了。

正要動手之際，雪鶴書出手攔住：“夫人，不要生氣，這位姑娘也是好心來看看，話或許難聽了些，但若真如她所言，還是交出來比較好。”

謝靈籠看著這位小少年，才十五歲的模樣，欣然點點頭。

千機閣養的孩子還不錯。

於是她朝著他，隔著黑紗鬥笠點了點頭，以表謝意。

“你身上…這是趕屍人的名號牌？”一個眼尖的家丁睜大了眼睛，身體卻不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趕屍人不是什麼見的了光的職業，成天與屍體打交道，多晦氣。因此大多數人不待見這類人。為了避免無意之中接觸到這類人，於是便製定了趕屍人的名號牌，來此區分。

“你是…趕屍人！”趙夫人眼中出現了晦氣鄙夷之色，連忙拿出手絹遮掩住口鼻。

“我說呢，怎麼突然就說我們老爺藏了繡花鞋，原來是趕屍人。”趙夫人連連諷刺：“想騙人連名號牌這種顯眼的東西都不藏一下，真是低劣。”

雪鶴書看著謝靈籠的目光帶上了疑惑的色彩，似乎也在考量之前謝靈籠所說之話的可信度了。

“信不信由你，不過…趙老爺早就咽氣了。救不回來的。”謝靈籠倒是不介意趙夫人的冷言冷語，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這種話早對她沒用了。

“你居然咒我們老爺死！”趙夫人臉上猙獰起來，朝著家丁喊道：“還不趕出去！”

雪鶴書也略顯難以置信地看著謝靈籠，眉頭蹙起來，畢竟他之前說的是能救的，謝靈籠這麼說不就是說他判斷失誤嗎？

在一聲聲吵鬨之中，謝靈籠被趕出了門，趙家為了顯示對她的厭棄，哐的一聲將門關得巨響。

謝靈籠歎一口氣，整理整理衣服往外麵走過去，眼中是西垂的太陽，又回頭看著院子，她頓住腳：畢竟是一家子的命，雪家那小子肯定應付不了。

說著她將屍體放置在了離趙家最近的小樹林，自己坐在一棵樹上，將對麵院子裡形形色色的人收進眼底，無聊地等著天黑。

但她也不是無目的空等，因為她發現了不對勁。

趙夫人看起來才三十來歲，趙老爺怎麼就花甲之態了？而且這趙家怎麼陰氣這麼重，還有怨氣籠罩，怨氣不止一種而是很多種。謝靈籠的目光落在了後院的東廂房，那裡的怨氣衝天，並且隨著時間慢慢加重。

難道這戶人家不止帶了繡花鞋回家，還藏了其他東西？這麼重的怨氣，怕是不用等到子時了。

謝靈籠摸著自己的黃符，臉上儘是嚴肅之色。

“召！”她又用了一次召鬼術，想問問附近的孤魂野鬼有沒有見過這位趙老爺帶了什麼東西回去。

過了很久，一隻輕飄飄的女鬼落在了謝靈籠麵前。

“是你？”

眼前這隻女鬼赫然就是她之前召的那隻女鬼，這會兒看樣子意識倒是清醒了。

“是我。”女鬼身上還是之前那般，此時卻是溫和了不少。

“你沒走？”謝靈籠不解，她給這隻女鬼的是一張往生符，既然她恢複意識了，應該去極樂之地了。

“我還有心願未了，恩人。”女子欠了欠身，然後問道：“恩人召我，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到你的嗎？”

“這趙老爺，你可知道一些內情，他有沒有帶回來過什麼東西？”謝靈籠盤坐起，手搭在膝蓋之上，輕敲著問道。

“恩人，你要救那幫人嗎？”女子顫抖著聲音開口。

“算…吧。”謝靈籠抬手，將手指抵在唇下。

女子卻突然跪了下來：“恩人，他們都是惡人，不值得救。”

“嗯？”謝靈籠看著她：“惡人？”

女子點點頭，開始訴說起來…

她原本靠著紡織生活的織女，無親無故，卻在某天突然被趙老爺看中了，一開始對方如狼似虎的追求著她，織女沒見過這般攻勢，用不了多久就被攻陷了。趙夫人也很開朗地接受了她，還時常讓她去府中絮叨。她本以為自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哪知過門之後便是水深火熱的日子。

趙老爺有一個癖好，喜歡折磨淩虐少女，在她之前已經有五個人被淩虐致死了，她是第六個，每天受儘折磨，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麵。

沒有人會來救她，死之前因為反抗咬了一下趙老爺，腦袋被趙老爺用燭台狠狠砸進去，她就這樣死了，死後被扔在了東邊的枯井裡麵，無人收屍，無法／／輪回。

女子敘述著她的冤屈，她的痛苦，她的心酸，一顆顆血淚滾出來。

鬼一般不會流淚，除非…痛及魂靈。

嗚嗚的哭聲還在繼續，謝靈籠並沒有第一時間安慰她，反而讓她哭，等她自己停了下來，這才拿出了一張黃符做成的手絹，燒給了她。

“哭好了？”謝靈籠放柔聲音。

“嗯，對不起，恩人。”女子接過手絹擦了擦。

“這就是你未了卻的心願嗎？”謝靈籠心裡中已有了答案。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謝靈籠摸了摸女子的頭發：“放心吧，他已經死了。以後不會再禍害人了。”

女子愣愣地看著謝靈籠，轉向趙家宅子，看了一會兒，露出喜悅而滿足的笑，指向東廂房說道：“那邊的院子裡藏著的都是死掉的妙齡少女，無父無母，沒人知道，被這幫人玩弄致死。”

原來如此，妙齡女子，淩虐致死，繡花鞋本就是女子之物，陰氣本來就盛，難怪趙老爺一副花甲之態，精氣被奪走，命也留不住。

“你走吧。”謝靈籠將之前給女子的往生符隔空點了出來，說：“再不走一會兒被裡麵的修士發現就走不了了。”

“…謝謝您。”女子身上泛起點點星光，衣服變了，傷痕也消失了，隨之就消失在了謝靈籠麵前。

“人各有命，天意難違。”謝靈籠背靠著樹主乾，一腿伸直，一腿屈膝，悠然又沉默地看著月亮慢慢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