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霎時寂靜。
長離仍是神色淡淡。
這個素不相識的姑娘一連幫了他許多,他確是感謝,可她也一連僭越,不知規矩,就連他的軀體都隨意觸碰。
功過相抵。
長離凝眉,今日他忽地能感受到原體的存在了,看來自己這離魂來到空華門確是有作用的,按照這個趨勢下去,不消幾日,或許他能夠暫時控製原體。
可有一事他不得其解。他的原體困於昆隱山,是因他被渡劫業障所困,無法渡過情劫;而能夠回到原體,隻會因他渡劫有了進展。
可為何會有進展?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起一片寒霜來,移到了擋在他麵前的一抹紅色身影上。
她的個子不算小,在女子中已算高的,可在他麵前,顯得瘦弱矮小。
可即便如此,她仍舊固執地將他護在身後,時不時抹掉掉落下來的眼淚。
她為何一直幫他,又為何見到他受傷,止不住流淚?
長離不懂。
在場的其他人也不懂。
狗樣弟子同他的一眾跟班瞠目結舌。
這姑娘瘋了嗎??竟維護這呆傻小子至此?不惜招惹任鶴鳴?
雖說這雲姑娘同任師兄均為內門,算是平等關係,且若是論起師門尊卑來,蒼岺仙君是其餘長老望塵莫及的存在,有著這層關係,這雲姑娘竟是身份地位比起任師兄來說都要高上許多。
但問題是,她剛來兩天,沒有任何勢力背後撐腰,若是說憑借美好便同她那惹不起的二位師兄搞好了關係……
狗樣弟子歪頭想了想,蒼岺仙君的二位弟子,大師兄裴淩川溫和儒雅,實力是弟子這一輩分中最強者,放眼整個修真界也是年輕一代排的上號的存在,性子雖說和善,卻也並不是一個小姑娘一天便能拉攏的。
又說二師兄沈硯舟,性子桀驁,脾氣可算不得好,彆說這小姑娘剛來就和他搞好關係了,他們覺得,甚至沈硯舟都不會搭理她。
更不用說蒼岺仙君了,清冷孤傲,即便是自己的親傳弟子,也是十天半月見不得人的,對自己弟子的印象恐怕便是隻記得個名字罷了。
狗樣弟子想到的,任鶴鳴自是也想到了,這下愣神半晌後終於回神來,大怒。
這丫頭片子,仗著自己長了副好相貌,竟是當著外門弟子的麵扇他?!若是不嚴肅處理,他的臉麵往哪擱?!
更何況,他是空山長老唯一的弟子,背後可是空山長老!
這丫頭片子背後有什麼?不在乎她的宗門?在修真界毫無話語權的家族?背後護住的那個空有相貌的呆傻少年?
真是愚蠢可笑。
任鶴鳴捂住臉頰,隻覺被扇過的麵上疼得發燙,當然,有一半是氣的。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麼?”任鶴鳴怒道,“攻擊弟子,按照門派律例,是要將你押送到你的師尊蒼岺仙君麵前,給我討個說法的!你知道懲罰會是什麼嗎?輕則罰抄門派律例,重則逐出師門!”
“不過嘛……”
他的眼咕嚕一轉,瞧著雲逐月那如花似月的麵容,想到這是一個癡情的傻姑娘,又道:“月月師妹心係這弟子,一時心急,做了錯事,師兄也能理解。不如這樣,月月師妹向我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往後,師兄也不讓他們說出去,咱們就當沒發生過,怎麼樣?”
他想著,這少年不過是長了副頂好的相貌,就引得月月師妹如此上心,哭得梨花帶雨不算,甚至還打了他,心中不免有些豔羨來。
有這麼個美人相護,任鶴鳴心也開始癢癢了。
他自認皮相也算不錯,雖比不上這少年,卻也相差不大,且不論是宗門地位還是天賦慧根,亦或是家族出身,他自信都遠勝於這小子,那麼他對月月師妹溫柔大量一點,月月師妹定會感慨他的大度,順道發現他其他的優點,早日拋棄這小子,他就能抱得美人歸……
任鶴鳴越想越美,想到未來月月師妹也為他心疼流淚的模樣,忍不住捂著被打過的半張臉,嘴角翹上了天,直到看到其他幾名弟子朝他投來的疑惑眼神,才收斂了笑意來。
雲逐月哭著搖頭:“誰要向你道歉!你要不服,咱們就去找師尊,讓師尊來評個理!”
任鶴鳴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倒顯得他剛剛低聲下氣的樣子呆傻極了,瞬間也漲紅了臉:“好啊,去就去!”
他倒要看看,明明是雲逐月這死丫頭打他在先,是無論如何也不占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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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清淨的空山宗內此時嚷嚷一片。
許久不曾出關的空山長老坐在正座,睥睨著堂下的幾名弟子,麵色鐵青,目光掃視至任鶴鳴:“何事?”
任鶴鳴立即跪下,哭腔道:“弟子深知師尊閉關修煉辛苦,無暇管理外門,這些年,也是一直想著替師尊分擔,而今日例行巡視外門之時,卻被雲師妹欺辱,師尊可要替弟子做主!”
身後的狗樣弟子與高胖矮瘦均附和:“是啊空山長老,任師兄多年來管理外門,恪守律例,下得民心,上分憂慮,卻要平白遭此羞辱,雲師妹實在欺人太甚!”
這幾人均是語氣激烈,斥責雲逐月,空山長老冷眼掃視,卻在長離身上頓住。
這少年,相貌清俊非常,氣質不俗,少言寡語,看起來倒比他還要沉靜,像是經曆過歲月磨煉的。
可偏偏根骨甚是尋常,能進外門已然令他咋舌。
真是奇怪。
略過長離,他又看向一直流淚不止的美貌紅裙少女身上,看她哭得嬌弱可憐,不由得軟了語氣:“逐月,你可知錯?”
不管如何,雲逐月並不是他的弟子,打狗還要看主人,看在蒼岺麵子上,他是不能隨意處罰雲逐月的。
不同宗門的內門弟子出了矛盾,是要弟子的師尊出麵處置的,但請蒼岺來並不現實,那位實力居於門派頂層,性子又是孤傲的,素來與他不和,且在門派地位非同尋常,並不是他能請動的。
於是隻是喚了蒼岺大弟子裴淩川來處理此事。
言語間,裴淩川已至空山宗,白衣翩翩,容色冷靜,看都未看任鶴鳴與其餘人,快速瞥過雲逐月,看她除卻哭得時間久了眼紅腫得厲害,其餘並未吃什麼虧,便放寬了心,朝著空山長老簡單行禮:“長老,逐月雖性子頑皮,卻也是識大體的,此事影響重大,不可隻聽一家之言,還請逐月講一講,究竟發生了什麼、”
雲逐月擦了眼淚,指著狗樣弟子幾人道:“他們欺負阿離。”
說罷,揪起一旁默不作聲的長離,不等他有所反應,擼起他的袖子,亮出他青紫的手腕:“阿離本就修為低淺,又是初來門派,這幾位師兄,就是看阿離好欺負,還汙蔑他盜竊玉佩!”
“你胡說!”狗樣弟子急道,“我們幾個都看見這小子偷了!”
高胖和矮瘦紛紛點頭。
雲逐月道:“你們一夥的,自是說辭一致。”
說罷,她道:“逐月聽聞,任鶴鳴師兄在管理外門期間,欺淩同門、私下受賄,此等品行,如何能當空山長老的親傳弟子?!”
任鶴鳴瞬間白了臉:“你這姑娘,怎血口噴人呢!”
說罷,他直直跪下:“師尊,鶴鳴儘心儘責,卻被汙蔑清白,您可要替鶴鳴做主!”
裴淩川也蹙眉道:“逐月,這話不可;亂說。”
“師兄,我沒亂說。”雲逐月又是眼淚汪汪道,“如若不信,長老可帶人前去搜查任鶴鳴府邸,看看他究竟收了多少東西!”
任鶴鳴又急又氣,忽想到,他這些年收來的財寶均是藏在自己床下挖的暗倉中,這可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便放寬了心,高聲道:“鶴鳴願自證清白,還請裴師兄即刻查清,以還鶴鳴清白!隻是……如若未找到,鶴鳴定不會白白受此汙蔑!”
“這……”
裴淩川看向雲逐月來,任鶴鳴私下所為,他也略有耳聞,隻是並未有證據,且是其他宗門之事,自己雖看不慣,卻也不好插手,現在雖是尋得了機會,卻看任鶴鳴這陣仗,怕是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是絲毫不怕查的,若是應下,如果沒查出什麼,那麼逐月師妹……
他正擔憂著雲逐月的下場,卻聽得她帶著哭腔道:“師兄放心去便是,記得隻查任鶴鳴床下就好,那裡有個暗倉,許仔細用手摸索才能摸出差異來。”
任鶴鳴:??!!
不對,不對!
她是怎麼知道的?!
明明他每次藏起來都是確定房中無其他人的,且雲逐月明明剛來,怎麼可能知道?!
那裡邊可不隻是有他收的賄,還有他同一些外門紈絝子弟欺淩人的來往書信!他還常常看那些人描述是如何霸淩彆人為樂,這下……
若是,若是真的去查,那麼……
按照律例,怕是他不隻是被逐出師門這麼簡單了,多半會被剔除根骨、變成再尋常不過的凡人!
裴淩川思索後點頭:“好,還請長老與各位師弟師妹稍等片刻,淩川自會公正明辨。”
說罷就要離開,卻聽門外嬌聲一道:“師兄且慢!”
遠遠一道粉色身影款款而來,眾人一瞧,竟是江應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