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山,地處益州境內,是遠近聞名的“仙山”。
據傳千年前,曾有無數修道之人在此地飛升,羽化成仙。
傳說的真實性,現在已經無從得知,但逐光山能成為無數人尋仙問道之所,成為曆代帝王封禪的必選之地,自有其獨到之處。
逐光山的獨到之處,不在它的奇珍異獸、奇花異草,而在於一塊奇特的石碑。
這塊石碑被譽為“天下第一碑”。
之所以說它是“天下第一碑”,不是因為它的材質有多珍貴,也不是因為它的造型有多奇特,而是因為它有一個讓天下人為之震動的能力——
用“天下第一”的稱號來羅列天下英豪。
每逢四季交替之時,這塊平平無奇的石碑上,便會浮現出一個個名字,每個名字的出現,都代表著一個領域的“天下第一”。
比如“天下第一劍”、“天下第一刀”、“天下第一戟”等等等等……
“天下第一碑”所出排名絕無遺漏出錯,更無修改或損毀的可能,堪稱最具權威性和影響力的榜單。
但凡上了“天下第一碑”的名字,不出一天,即可傳遍四海;不出一月,即可名震天下。
因此,每逢四季交替之時,益州的茶樓酒館就會變得熱鬨起來,江湖之中各路牛鬼蛇神齊聚此地——無論是有心爭奪“天下第一”的,還是實力不濟隻打算碰碰運氣的;無論是想求人幫忙的,還是想招攬門客的;都會來益州湊個熱鬨,所有人都想要在最快的時間得知最新的“天下第一”都有哪些人。
“天下第一碑”有博古通今之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這石碑之上,隻有一個“天下第一”的後麵未曾出現過任何人的名字。
那便是“天下第一美人”。
其中緣由也是很好理解的,諸如“天下第一劍”這類的稱號很好排,因為比武之事總有高低之分,完全戰成平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像試卷中的客觀題一樣有個標準答案。
但是對美人的評判則不同,天下美人何其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每個人對於“美”的感受不同,有人喜歡豔麗妖嬈的,有人偏愛清麗雅致的;有人認為五官標致與否比什麼都重要,有人則認為美人的氣質身段遠大於長相……就像試卷中的主觀題一樣,實在很難統一答案,決出個人人信服的“天下第一美人”來。
漸漸的,大家也就慢慢習慣這個這個稱號被空置了。
但這次,事情好像發生了變化。
眾人聚集在逐光山主峰之巔,望著“天下第一碑”上的名次逐一更新,就在眾人以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後麵會是和往常彆無二致的空白之時,那裡竟然浮現出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天下第一美人:廣寒宮,夏桃。」
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
莫名的驚異回蕩在眾人心中。
要知道,自“天下第一碑”現世以來,從未評出過“天下第一美人”,往前數十年、乃至數百年,江湖之中也不乏名動天下、攪起過腥風血雨的絕代佳人,可即便美到這種程度,也沒有一個人得到過這個名號。
慢慢的,所有人都形成了一個共識,江湖之中美人很多,可天下第一美人是不存在的。
然而今日,竟真的出現了這樣一個人,打破了既往定論。
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是何方神聖?為何此前從未聽說過?
還有她名字的前綴,廣寒宮……這又是哪個勢力或宗門?江湖中有叫“廣寒宮”的門派嗎?
眾人麵麵相覷,有人道:“美到這種程度,早該傳出名聲了,可在下行走江湖數年,從未聽說過這位新晉的‘天下第一美人’……這‘天下第一碑’是出錯了吧?”
“不可能。”另一人斷然否認,“‘天下第一碑’從不出錯。”
有人不以為然:“也許是哪個犄角旮旯的小宗派裡走出來的弟子呢,沒聽說過也不足為奇。”
有人笑道:“廣寒宮……這不是月宮的彆稱麼?神話傳說中嫦娥仙子奔月後所住的宮殿,就是廣寒宮。可沒聽說過江湖中有哪個勢力以‘廣寒’為名啊?”
“莫非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當真是從月宮下凡的仙女?”
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沒什麼人當真,聽過之後不過一笑了之,可混跡江湖,有人一心向武追求武道至尊的地位,自然也有人沉溺享受,喜愛烈酒寶馬、香車美人。
“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何其誘人,即使表麵不動聲色,也不妨礙無數人在聽說這個消息後心癢難耐,立刻就打起了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主意,挖空心思想趕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她。
至於怎麼把這位神秘的美人據為己有、金屋藏嬌……那就是見到她之後的事了。
*
泉州,千山鎮。
逐光山所在的益州和泉州相隔甚遠,千山鎮更是泉州裡的一個小地方,信息流通不夠及時,所以哪怕外麵關於“天下第一美人”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千山鎮這裡還是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
酒館茶樓裡談論的,是最近發生在泉州的一樁慘案。
泉州的自然風光以山水聞名,其中又以千山為最,“千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綿延不斷、巍峨雄奇的山脈,無數山峰林立其中,所以得名“千山”。
千山派,就是以“千山”為根基建立起的大門派,在江湖中素有威名。
千山派的五大長老被稱作“千山五絕”,都是武功高強威震天下的大人物,因為成名過早,已許久不曾涉足江湖紛爭。
然而不久前,千山派五大長老突然收到了一封死亡函柬。
函柬主人寫明了他準備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來取他們性命,用詞簡單明了,語氣既不謙卑委婉也不囂張狂妄,平淡得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落款:蕭隨星。
一個聽都沒聽說過的人物。
“千山五絕”成名多年,千山派更是名門大派,他們早已不把這種尋常的挑釁放在心上,一個聽都沒聽說的人也敢給他們發死亡預告,若是因此就如臨大敵亂了陣腳,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就算那人真的敢來,他們也有把握讓他有來無回。
因此,五大長老還是照舊該做什麼就做什麼,甚至還在當天設宴招待好友,而他們的好友,正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刀聖樊經武。
酒宴上燈影搖曳,眾人推杯換盞,談笑聲不絕於耳,好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千山五絕幾乎已經忘了死亡函柬的事。
可是寄出函柬的人顯然沒忘。
蕭隨星如約而至。
當晚,發生在千山派的慘案就傳遍了泉州——
“千山五絕”被蕭隨星所殺,死狀淒慘,被譽為“天下第一刀”的刀聖樊經武想要為好友報仇,卻完全不敵此人,甚至還被他直接奪過利刃,一刀攪碎了心臟!
此事傳出,千山派上下震動,舉世皆驚。
“千山五絕”和刀聖在江湖中名聲之大、武功之高,哪裡是尋常人能隨便相提並論的。
這個“蕭隨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此前從未聽說過,可年紀輕輕武功卻高絕至此,這樣的人物,讓人如何不膽寒。
更何況,他姓“蕭”。
這個姓氏,年輕人也許不太熟悉,但混跡江湖多年的人卻不可能不了解。
十多年前縱橫江湖的魔教教主也姓“蕭”,名叫蕭鴻。
據傳蕭鴻也是年少成名、驚才絕豔,曾是叱吒風雲的一代梟雄,隻是後來不知為何,突然隱退,原本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魔教也就此偃旗息鼓。
“蕭”這個姓氏並不常見,蕭隨星也姓“蕭”,還在這樣的年紀就有這樣一身武功,年紀對得上、武功對得上、姓氏對得上,猜也能猜到他和蕭鴻是什麼關係。
蕭隨星的大名就此傳遍江湖。
可他為何要殺“千山五絕”,至今依舊是個謎。
“還能是因為什麼?魔教中人性情暴虐、喜怒無常,再如何喪儘天良的事他們也做得出來!這蕭隨星無非是仗著自己有一身好功夫就肆意妄為、猖獗至此!五位長老和刀聖是何等的英雄豪傑,竟慘死於這種卑鄙小人之手,若是被我遇見了,定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千山鎮的酒肆裡熱鬨非凡,談論此事的人不在少數。
雖然他們的功夫連刀聖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但不妨礙他們比刀聖更自信,烈酒壯膽,仗著當事人不在場,哪怕隻會點花拳繡腿的人,也敢揚言要“給蕭隨星點顏色瞧瞧”。
聽了這話,一旁的酒桌上,突然傳來一聲笑。
這聲笑短促又活潑,是個少女的聲音,音色更是動人得不得了,有如霧冷笙簫,風輕環佩。
大放厥詞之人是一名鏢師,長年走南闖北,又有功夫在身,在千山鎮這一塊頗有些名氣,人人都要敬讓他三分。
突然被人嘲笑,他本是要發怒的,可聽了這聲動人至極的笑,心裡的怒氣卻不知怎的消散得一乾二淨,甚至還生出了些許酥麻之感。
他循聲望去,發現笑聲的主人是位姑娘,她身著一襲白裙,戴著能遮住頭臉的白色帷幔,看不清她的麵容。
她隻是放鬆而平常地坐在桌子旁,可身段看起來卻極其纖弱窈窕、風流嫋娜,仿佛名家筆下被精心勾勒出的線條,讓人迫不及待地想掀開她的帷幔,一睹芳容。
酒肆中人來人往,俊男美女不在少數,可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卻偏偏是這個連容貌都未曾顯露的神秘少女。
這少女衣著不凡,出手便是一枚金錠子,顯然身家不菲,可她卻隻點了幾碟四季果子和一碗杏仁茶,小口小口地啜飲著,其餘的但凡沾點葷腥的菜更是看都沒看一眼。
一看她這副做派,原本已經蠢蠢欲動的人群頓時有點摸不清這個少女的背景來曆,一時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喝完了杏仁茶,像朵白雲似的飄出了酒肆。
有人再也克製不住好色的本能,立時追了出去,可一出酒肆便傻了眼——明明那位少女剛才離開不久,不該走得太遠,可放眼望去,整條街上哪裡還有她的身影呢?
*
已值亥時,天色昏暗。
烏雲遮住了月亮,夜空中隻零碎散落著幾點星子,彌山亙野的花草在夜風中簌簌作響。
山間小路上,一名少年正孤身一人行走在其中,夜色下,他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寂寥。
少年穿著一襲黑衣,用料並不如何名貴,就是最普通的那種黑衣,身上沒有任何名貴的玉器金飾,甚至也看不出他的武器在哪兒,整個人素得簡直就像是一個路人甲,隻有束發用的金繕玉冠能稍稍彰顯一下他魔教少主的身份。
距離那場慘案過去不久,江湖中人絕對不會想到,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罪魁禍首會獨自一人出現在這個荒涼偏僻的山野間。
而且他看起來還如此虛弱,全然沒有此前以一敵百睥睨天下的氣勢。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明明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他已經習慣了。
沒人知道,武功高絕如他,其實也有一個致命弱點。
他身中數種劇毒,這些毒是他幼時就被種下的,每隔一段時間毒素就會發作,如果在這時強行運轉真氣,會促進毒素的擴散。
而前幾日的那場殺戮不巧正碰上他毒素發作之時,他不顧毒發強行迎敵,毫無疑問加劇了毒素的蔓延,讓他本就不多的壽命更加雪上加霜。
但他覺得無所謂。
對他來說,要做的事就必須要做,做成之後死不死無所謂。
可他現在還不能死,因為這件“必須要做的事”他隻完成了一半。
這也是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毒性一旦發作,除了等它自行平息外彆無他法,在這期間他很可能會陷入昏迷,所以他打算找個相對安全的落腳地修養幾天,對現在的他來說,荒涼的山野說不定比詭譎的江湖更安全。
剛想到這裡,黑衣少年就聽見前方的樹叢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抬起頭,因為天色昏暗,隻能隱約看見有什麼東西正貼著枯枝野草極速朝她遊動而去,三角形的頭部、淺褐色的花紋,還在吐著信子。
是蛇。
並且是劇毒的“五步蛇”。
看見毒蛇逼近,少年臉上毫無波瀾,他隨手摘下一片樹葉——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下一秒,原本柔軟的樹葉就像一片薄薄的小刀,快準狠地釘入了蛇的七寸之中,直接把蛇切成了兩段。
他望著已然死去的毒蛇,覺得有點奇怪,五步蛇大多分布在南方地帶,泉州的環境並不適宜這種蛇生活,為什麼它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一道聲音突然出現,打破了寂靜的氛圍。
“你是誰呀?為什麼到這裡來?”
黑衣少年微微一怔。
倒不是因為彆的,主要是這道聲音實在悅耳至極,又清又甜,聞之如昆山玉碎,語氣裡更是帶著點不諳世事的天真,令人控製不住地心生好感。
他抬起頭,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位看起來十六、七歲左右的少女。
她提著一盞粉白花燈,身著一襲白色長裙,雲鬟霧鬢、膚如凝脂,眉似遠山芙蓉、眸若秋水橫波,瑩瑩月色映在她那張桃花玉麵上,更襯得她容色清豔絕倫,有如雪裹瓊苞、海棠醉日,令人見之忘俗。
更奇特的是,她的雙眸不是黑色的,而是澄金色的,遠遠望去,仿佛兩輪皎潔的明月。
她美得簡直就像是在發光。
……不對,她是真的在發光。
山中風大,白衣少女的裙袂被夜風吹得獵獵翻飛,輕輕一動,裙擺便如雲流霧散、美不勝收,顯得她身段嫋娜、仙氣飄飄,好像下一瞬便會乘風歸去。
而她的白裙上,竟然流淌著絲絲縷縷的月色,整件裙子似乎都是由月光編織而成的!
這不是人間能做出來的裙子。
這也不是人間能有的美人。
這個黑發金眸的少女……顯然不是凡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蕭隨星也絕不會相信,這個世上竟真的有仙女。
在他凝視著眼前少女的同時,夏桃也在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
出現在她麵前的黑衣少年,自然就是魔教少主蕭隨星了。
和日後傳聞中暴戾殘酷的魔教教主不同,眼前人竟是個十分俊美的少年。
他大概十八、九歲的年紀,烏發如墨、麵色蒼白,眉眼生得穠麗至極,是一種極具攻擊性的美貌。
可他笑起來時,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看起來卻清澈又多情,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放下戒備、親近一二。
令人絲毫看不出眼前的人,日後會在江湖上引發怎樣的腥風血雨。
大概是毒性發作引發劇痛的緣故,黑衣少年臉色很有幾分白,他有氣無力地靠在樹上,彎了彎眼眸笑了一下,自語道:“我這是已經死了麼?怎麼好像看到仙女了?”
不等夏桃接話,他就像已經接受仙女下凡的事實了,繼續道:“仙子姐姐,你先彆勾我的魂,我還有件事要辦,等辦完了你再來找我行嗎?你長得這麼好看,就算是去十八層地獄我也一定乖乖和你走,決計不反抗。”
白衣少女被他這話逗笑了:“什麼勾魂不勾魂的?我又不是黑白無常……再說了,你這不是還沒死嗎?”
她這一笑,更是嬌容如花、玉臉生霞,美豔不可方物,就連周遭的蟲鳴聲似乎都因此安靜了幾分。
蕭隨星也不說話了,隻是笑眯眯地望著她,那雙笑彎了的漂亮眼眸裡仿佛盛滿了星光,熠熠生輝。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轉過頭,無法自控地咳出一口血來。
“喂!你沒事吧?”
白衣少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了,她放下手裡提的花燈,躑躅著走上前去,正猶豫著,蕭隨星整個人突然直接倒了下去,他閉著眼,麵色蒼白,顯然已經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