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雷自天而降,呈鎖鏈之態扼住火龍的咽喉,將火龍牢牢鉗製。葉闖縱身一躍,提劍一劈,刺入火龍的頭顱。
火龍大吼一聲,想把葉闖甩下。她雙腳踩在龍頭上,將劍凝力一轉,喝道:“雷起!”
雷火自劍尖刺穿了火龍的頭顱,列缺霹靂,驚得天地一閃。她用力一拔,劍身揮出一團殘火,再次刺向火龍。
吼!
火龍周身迸發出真火烈焰,燙得葉闖往空中退去,手中的長劍也被烈火吞噬。地麵的真火齊收入火龍的體內,讓它的身軀更加龐大。
葉闖落地,後撤半步。
劍的威力太小,不足以將這條巨龍一擊斬殺,這火龍由真火聚成,而真火不滅不熄,她必須速戰速決,否則真氣耗空,就絕無獲勝的可能。
未等她有所反應,火龍噴出一道赤火,險些打中了她,它未給葉闖絲毫喘息的機會,又是噴出道道赤火。葉闖急忙瞬身閃避,而火柱緊追不放,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葉闖在閃避時發現,火龍在噴出火柱之前,龍角先會裂開一條冒著火光的縫隙。想必它是依靠龍角來吸取真火,隻要能斬去龍角,那麼火龍就會煙消雲散了。
葉闖掌中聚雷,瞬身到火龍麵前,以雷佯攻,待火龍再次噴出火柱時,以氣化劍,成功砍下它的一隻龍角。
她側身一閃,但未能完全避開真火的攻擊,被火柱擊中左肩。玄甲替她擋住了烈焰灼燒之感,但巨大的攻擊力還是讓她難以招架。
葉闖悶哼一聲,從空中跌落至地麵,而下一擊直麵而來!
她躲避不及,生生地接住了這一記。玄甲靈氣波動,蕩出餘震,激得她氣血上湧,噴出一口血來。這護甲雖無攻不破,但她尚且無法適應,行動受困不說,帶來的傷害也不小。
火龍狂吼,真火再燃,登時竄高了一倍左右。
“嘶。”葉闖的手腕處又傳來一陣刺痛,那圖騰散發著刺目的靈光,引得葉闖猛地一抖。
葉闖低頭,向自己的掌心看去,掌心處彙聚著一團雷火,雷火通體發白,而外圍繞著一圈變化莫測的玄色幽光。
仿佛是懂了圖騰的暗示,她攥緊雙拳,朝空中打出百擊!拳影獵獵,隔空打在巨龍的周身,讓它無法動彈,與此同時,葉闖飛身一踏,繞到龍頭後方,手掌中彙出一團幽雷,拍入火龍身體。
火龍哀嚎一聲,徒勞地扭動著身體,尚未噴出真火,就被一下斬去龍角。霎那間,火龍全身沙化,隻留下火星片片,消散於空中。
葉闖翻身落地,見眼前真火四散,灼燒之感減退,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然天地一變,青銅壁破土而出,直衝而上,將天際遮蓋。葉闖抬頭看去,妖塔再現,而與先前不同的是,麵前伸出一道長階,直通上層。
葉闖的耐心在此刻徹底耗空,她怒喝一聲,“到底有完沒完?!我已經救了你,你就應當履行約定!”
她倒也不怕他存心刁難,擔心他出爾反爾,江破雲就再也無法複活了。
“彆急嘛,”兀檮懶洋洋的聲音響起,回蕩在這妖塔之中,“煉魂塔六層,層層難過,念在你救我的份上,讓你隻過兩層好了。”
“誰要你的施舍。”葉闖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頭頂的一片虛無道,“你最好彆食言,否則……我非得掀了你的靈識不可!”
兀檮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這可不是我的靈識,你以為這是幻境?那你告訴我,為何你能操控自己的身體,為何痛感如此真實,為何與先前入夢識的感覺不一樣?”
“你怎麼知道我入過靈識?”
“我乃白鳥先祖,悉知後代一切往事,不僅如此,我還能看見你的未來,”兀檮頓了頓,補充道,“雖然白鳥一族都能預知未來,但我仍是看得最遠的那一個。”
葉闖皺眉道:“我說了我是人。”
“人?”兀檮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怒意,“你之所以為人,不過是被心籠封住了妖力而已。你體內有白鳥之血,才能天生運雷。”
“換言之,你既非人,也非妖,不過是我念你可憐,給你個歸處而已。”
葉闖切了一聲,“我不需要你給我什麼歸處。”她不爽這個素未謀麵的人知悉她的一切,甚至包括連她都未曾知曉的事。
心籠,葉闖默念著,這又是什麼法器?
兀檮冷笑一聲,“日後,你定會來找我。”
葉闖雙手環胸,踏上了階梯。眼前的景象忽而一變,成了九品堂後山的模樣。葉闖愣住,眼前站著的人,正是兒時的自己。
此時,兀檮的聲音再次響起,“殺了她,這一層便過了;你若被殺,那麼也彆想讓我複活他。”
葉闖咬牙,他這是讓自己把自己給殺了?
她端詳著麵前那個拿著木劍的自己,一時間竟覺得自己的臉有些陌生。娃娃臉,短頭發,大眼睛,神色冷酷,姿態高傲。
她小時候竟然是這個樣子?
“殺你啊……”葉闖心一橫,飛身一衝,揮掌向她的麵門劈去!
小葉闖沒有感受到急襲而來的掌力,隻是雙手環胸,抬頭看著未來的自己,問道:“你見到江寧哥哥沒有?”
“什……”那掌心堪堪停在她的麵前,收了回去。葉闖看著幼時的自己,逐漸沒了先前那般的殺伐果斷,心思有一瞬的動搖。
小葉闖追問道:“沒有嗎?”
她遲疑片刻,回答道:“見過了。”
“那你有沒有打贏他?”
“沒有。”
“用劍也沒有?”
見葉闖搖頭,小葉闖失望道:“那我還怎麼成為仙門第一啊。”
葉闖愣住,她記得自己在這個年紀曾發誓,要在十八歲前成為仙門第一。
“你當然成不了。”
你十八歲的時候還被關在後山呢。
她又問:“那你現在厲害嗎?”
葉闖思索一陣,點了點頭。
“比江寧哥哥還厲害?”
葉闖垂眸道:“沒他厲害。”
小葉闖撅了撅嘴,揮著手中的劍,喃喃自語道:“那我還要再練練,先把葛叔打倒,再把江寧哥哥打倒。”
葉闖心中抽痛,她沉默半晌,幻化出一把劍,叫住兒時的自己,“喂,比一場吧。”
“你和我。”
小葉闖看著她的劍,哇了一聲,問道:“你這是什麼劍?”
“你以後用的劍。”葉闖緩步走去,用劍身碰了碰她手中的木劍,心念道,自己在這個年紀就開始學劍了?
她問道:“你為什麼要學劍術?刀、槍、棍、弩,哪一樣不比劍強?”
小葉闖抬頭,不可一世道:“劍,漂亮。”
葉闖切了一聲,“劍是殺人的東西,怎麼會……”
……漂亮?
她頓了頓,恍然想起江寧也對自己說過這番話。那時,他也覺得自己幼稚可笑嗎?
“比吧。”小葉闖打斷了她的思緒,率先擊中了她的手腕。
葉闖恍然回神,她看向那個興高采烈充滿乾勁的自己,有些哭笑不得。葉闖反手擋住她的攻擊,裝模作樣地戳向小葉闖的心窩。
她知道自己必須殺掉她,可是何時殺、怎麼殺,殺掉的到底是一抹幻影,還是真實的自己?葉闖心裡沒底,遲遲未下殺手。
……可是,如果這煉魂塔也有時限,她就必須速戰速決。
葉闖不敢拿江破雲的性命去賭,她沉聲道:“對不住了。”說罷,她手腕一壓,打掉小葉闖手中的劍,一劍貫穿了她的胸膛。
小葉闖沒有表情,隻是淡淡地說:“你果然很厲害。”
“真好。”小葉闖脫力,向後一仰,倒在了她麵前。
葉闖低頭,看向兒時的自己,沉默不言。
而眼前,再次出現了一道台階。
葉闖木然地走上前去,思索著——
下一個要殺的人,究竟是誰呢?
她又聞到一抹雪香。
“卿卿。”
她聞聲看去,隻見帝休樹下站著一位故人,那是二十歲的江寧,那是她隻看一眼便會心痛的人。
他手執風悅,望向她,淡淡地說道:“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卿卿?”
她咬唇,未肯望向他的眼睛。
一句卿卿,足以讓她滿盤皆輸。
“卿卿,”江寧靜靜地看向她,“你知無情道最忌諱什麼嗎?”
——動心。
她垂眸道:“對不起。”
江寧搖頭,回答道:“擁有無瑕真元。”
葉闖渾身一抖,手腕處的圖騰再次叫囂起來,躁動著她的真氣。
“那個時候,你即是我的五感,我的內心。”
——我的世界。
“而你走後,我的心中空無一物。”
他望著她顫抖的雙手,輕聲道:“卿卿,我還差你最後一願。”
他舉劍指向她,一如初見時那樣。帝休樹仍然開放如初,飛花如瀑,落地無聲。
他沐於春色間。
葉闖僵在原地,怔怔地望向他的眼底。
我又輸了,她想。
輸得徹底。
風悅出鞘,直擊她的命脈,劍勢淩厲,招招致命。葉闖飛身一踏,向他劈砍而去。
雙劍錚鳴,劍鋒迸發道道火花。
劍意如排山倒海般嘯來,將葉闖轟退十米。她半跪在地,嘴角溢血。這強勢的真氣透過玄甲,刺入她的心口。葉闖抹去嘴角的殘血,挺身站起,劍尖的雷光凝成一團,讓天地失色。
江寧單手掐訣,自他身後升起一座神祈,神祈手拿長劍,猛然一揮——
葉闖俯身向前衝去,喝出萬道白雷,與這殺意對抗。她將劍抵在身前,兩腳前後開立,饒是被擊得連連後退。
而江寧隻冷聲道:“風神。”
神祈得令,手中喚出一條巨龍,這龍比先前的火龍更為龐大,且帶著威嚴肅穆之氣。若說火龍應真火而生,那人間風雨便聽此龍呼喚,這是生而為神的、不容置疑的強大!
葉闖凝眉,以氣護身,勉強穩住身形。圖騰烙印已是蠢蠢欲動,隻待她一聲令下,便能彙集千萬雷霆。她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道:“阿寧,現在的我,足以與你並肩。”
她飛身一踏,身後萬道靈氣化羽,直向風龍刺去!
兩道真氣針鋒相對,餘威撼樹,驚起雲澤翻湧。葉闖飛身至他身前,出劍迅疾,快出了殘影。兩人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
“卿卿,你變強了。”江寧溫言一笑,就是這一笑,讓葉闖手中的劍一抖,險些被他砍落。與此同時,風悅直刺而來,就要戳入她的心口!
她側身躲過這一劍,橫劍反刺,卻撞上一個懷抱。
不對……
手中的劍身微燙,滴落幾滴雪香。
她不可思議地抬頭看去,隻見那劍貫穿了他的喉嚨,半截見血。他手握劍身,一點點地向自己捅去,直到可以握住她拿劍的手。
江破雲撥開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另一手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摟入懷中。
他艱難道:“卿、卿。”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越發沉重,葉闖咬牙,護住他的腰際,反擁住他。風神退去,雷霆漸歇,兩人緩緩從空中墜下。
葉闖將劍化去,雙手護住他的脖頸,泣不成聲。
“卿卿……”江寧伸出手去,用指尖撥開她的額發,指腹輕拭過她的淚痕,已是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鮮血如決堤,從他喉間的血洞中噴濺而出。
“卿、卿。”
“彆說話,”葉闖緊咬下唇,啜泣著握住他的手,“你彆說話,好不好?”
江寧輕笑一聲,仍輕言道:“卿卿……”
他坐於蓮池旁,眼中映著碧波,待少女氣急敗壞地離去,才肯回頭,看向她的背影。
他眼中星火明滅,閃出一道裂隙。他木然道:“卿卿。”而語出後覺,他怔然,不知自己為何呢喃這句。
飛瀑之下,江寧緩緩睜眼,望向山下衝他揮手的少女。不知為何,在萬物叫囂的繁雜神識之中,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聲。
——卿卿。
他回身,望向庭中的少女。少女問他,你為何點安神香?
——心亂。
而他卻不言,將心事壓在寒冰之下。
少女仍是不依不饒,她俯身向前,耳語道:“那若是隻有你能叫的那種呢?你一喚我,我就會出現的那種。”
滴答。
心間一顫,抓不住的悸動比理智先行,竟是他都未曾察覺的一句——“卿卿。”
他的心裡旋起一陣狂風驟雨,卻因為她的眼睛,歸為沉寂。
卿卿,是我輸了。
從一開始,我就輸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