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神來助(1 / 1)

暮色漸起,回廊寂靜,康信安站在劍室之外,見四下無人,將兩掌齊貼在石壁之上,默念著什麼。

轟——

石壁中間閃開一條三步寬的縫,康信安疾步走進,絲毫沒注意一道黑影也衝進了劍室。

劍室內光線昏暗,隻有兩盞長明燈亮著,弱光之下靜躺著一個黑色劍匣。劍匣上雕有鶴紋,嵌著羊脂白玉,做工精良,價值連城。

康信安打開劍匣,取出長劍,接著長明燈的光端詳著劍身。那劍劍脊清透,通身由鎏金淬彩鍛成,劍鋒寒厲,於燈火下輝映著虹光,劍首出嵌著藍星碎玉,劍穗流螢,不似人間所有。

突然,長明燈忽閃了一下,一個黑影飄過從他身後飄過,嚇得康信安猛地一哆嗦。

“誰、誰在那?”見四下無人,他再低頭一看,手中空空如也。

——風悅在他眼皮子底下丟了。

明明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麼一把長劍偷走?

康信安拔出醉千秋,在空中亂揮,“我警告你……你、你彆過來!不對,快點把劍還我!”

無人應答,隻聽見頭頂上響起叮叮當當的動靜,像極了女人的笑聲。

“鬼、鬼啊!”康信安嚇得將劍一扔,拔腿就跑,他瘋狂地捶打劍室的門,急得原地跺腳。見石門開啟,他一側身,從狹窄的門縫中溜去。

醉千秋就這麼被人棄在地上。

此時,一個黑衣女子從橫梁處跳下,手裡拿著風悅,正是葉闖。

她一路尾隨著康信安,趁石門閉上之前趕了進來,藏在房梁上,再用藏在袖口的短刀敲打石壁發出聲響,以吸引康信安的注意,趁機拿走風悅。

既嚇到了康信安,又搶來了江破雲的劍,悠哉悠哉地看他們亂作一團,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葉闖昂首闊步地從劍室出來,打量一眼風悅,得意地背手而去,跳到劍室外的樹上,躲在枝葉之間,等著一出好戲。

不稍時,江破雲便來了。

他神色焦急,步履匆匆,身後跟著一個慌張的侍衛。他一揮手,將石門隔空打開,孤身一人進入劍室。

葉闖蹲在樹上,冷哼一聲,得意地說:“找不到劍了吧,讓你也嘗嘗失望的滋味。”

見半天沒有動靜,她納悶起來,江破雲這是非要把劍室翻個底朝天不可嗎?

半柱香後,江破雲麵色鐵青地從劍室內走出,手中拿著康信安的佩劍。他雙唇泛白,氣息沉重,身形一晃,險些歪倒在地,所幸扶住了身後的石壁。

他凝眉,凜聲質問道:“你當真沒看錯?”

侍衛連忙跪倒在地,解釋道:“屬下萬萬不敢欺騙方旬侯爺!屬下確實看見世子爺往這邊走了,但就是不見世子爺出來。”

江破雲心底一涼,“侯府上下都找遍了,卻還不見他……”他緊皺眉頭,吩咐道,“平州侯心病在身,此事先不要驚動他,由主管代理府內雜事。你再去找些人手,到侯府附近處尋信安。”

康信安居然失蹤了?

葉闖心中疑惑,就從劍室出來一會兒的功夫,那麼大個兒人就在自家府上憑空消失了?

侍衛得令,疾步跑去,隻剩江破雲一人怔在門前。

“亂了,全亂了……”他緊咬下唇,像是沒有知覺似的向石壁錘去。骨頭與冷硬的石壁相撞,發出聲聲脆響,聽得葉闖心底一麻。

躲不下去了。

葉闖翻身跳下,閃身到他麵前,擋住了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說道:“就是把自己的手砸廢了,他也不能突然出現在你麵前。”

她注意到他的下唇已被咬破,雙目有些紅腫,衣角處沾著猩紅的液體,像是血。

她下意識皺了皺眉,抬眼看向他。

江破雲失神片刻後,甩開了她的手,見她手裡拿著風悅,登時起了疑心。他後退半步,戒備地看著她,冷聲問:“你為何出現在此處?”

葉闖一愣,她見江破雲這副模樣就心底酸澀,隻想截住他自虐的行徑,倒也沒想到自己突然出現在這屬實突兀,就像是她把康信安擄走、還蹲在這看他笑話的罪魁禍首。

葉闖將來龍去脈給他說了一通,還不忘暗暗諷刺他對自己的態度。儘管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可總歸是把事實說清了。

“我不是煩你。”

“啊?”葉闖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

“罷了,眼下找到信安才是要緊的事。”江破雲把頭偏向一邊,將康信安的劍橫在身前,一手掐訣,念道:“以其物追其蹤,源鏡開——”

霎時間,自劍內升起道道白光,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麵鏡子,鏡中劃過一道弧光,竟出現了康信安的臉。他雙目緊閉,全身被桃花枝緊緊纏住,已經失去意識。

此時,一個紅衣女子從樹後跳出,點了點他的臉頰,說道:“人我也給你複活了,這下你能讓我進溯靈泉了吧?”

“葉無雙。”江破雲咬牙道。

葉闖恍然大悟,“原來她叫葉無雙。”

不對,這康信安又沒死過,哪來的複活一說?

葉無雙麵前那株桃花晃了晃,幻化出成一個身著前朝舞裙的女子。

她裙擺染血,金釵生鏽,她全身的皮膚潰爛萎縮,雙手已露出白骨,胸口處有一個拳頭大小的血洞,已不成人形。她的頭緩緩地向側處移去,眼眶中沒有眼球,卻能指向鏡外的二人!

“殺……”

江破雲急忙收勢,以免她從源鏡中衝出。他思索道:“五月桃花已敗,哪裡還有桃花?”

葉闖想起來自己從無名小鎮一路走到這時,曾路過一個桃花嶺,不過那時天黑,加上下雨,她一心想找家小店歇腳,見嶺內荒無人煙,就匆匆路過了。

“離此地東五六裡路有一處桃花嶺,那是能尋到桃花最近的地方了。”

康信安再怎麼說也是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葉無雙縱使法力高強,拖著這麼個重物必然走不了太遠。這桃花嶺距離近,而且地方偏僻,極有可能是他們所在的地方。

江破雲把醉千秋遞給葉闖,示意道:“把劍給我,你留在這裡。”

葉闖把風悅往身後一藏,“再怎麼說也是我想捉弄他在先,他失蹤也有我的責任,我是不會心安理得地在這等著的。”

話雖這麼說,她實際上還是擔心江破雲會有危險,不過拉不下臉來,隻好換了個凸顯自己仗義的說法。

可惜這個一根筋的她未曾察覺出——護他周全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你會禦劍?”

葉闖把劍物歸原主,老實地搖了搖頭。

江破雲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沒再追究下去。他手握風悅,嘯出一道劍氣。

這劍氣但不含殺意,而是如春風拂麵般讓人神清氣爽。就在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充滿少年意氣的劍道天才。

江破雲單手一揮,將劍便憑空禦起,單腳一踏,輕鬆站至劍上。他一手背後,回身衝葉闖說道:“上來。”

霎那間,葉闖看得呆住了。

在她眼中,那一抹玉影竟讓月輝失色。

江破雲念在事態緊急,伸手將她拉了上來,輕聲道:“抓緊。”

葉闖頭一次踩著劍在天上飛,何況還拿著一把劍,她繃直身體,隻敢用餘光瞥腳下的萬頃山河。她望著他的側影,眨了眨眼,試探著、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他的腰間。

江破雲微不可察地慌了神色,還未開口,心口便傳來一陣刺痛,他悶哼一聲,氣息紊亂,腳下的風悅也隨之不穩,險些把兩人從天上晃下來。

葉闖急忙摟緊他,鼻尖不慎碰到了他的肩頸處,半個身體已然貼了上去。她後知後覺地眨眨眼,不知放是不放。放吧,她又不情願;不放吧,她又怕江破雲生氣。

她試探地瞄了他一眼,見江破雲沒有要罵她的意思,便大膽地環住他的腰。身前是他微涼的體溫和微顫的心跳,鼻尖處縈繞著他身上的雪香,香味安人心神,卻讓她躁動不安。

但眼下情迷意亂的不止葉闖一個。

她的呼吸拍打在他的後頸,擾得江破雲耳根泛紅。

“葉闖,你為什麼不回我的書信?”

“因為我知道你會拒絕我,”她抬眼望去,眼裡閃著少年人獨有的清澈熾熱,“所以我根本就沒看,一出洛南城就扔了。”

我苦練功夫三年,隻為破開九品堂的重重機關能再次出來,我趁著我爹閉關逃走,從越陵走到洛南、從洛南再到平州,隻為告訴你,我是葉闖,是三年前為博得你一眼而出劍的葉無名,也是讓你給我取名號的那個葉卿卿。

但你沒有認出我,就像三年前我找你比劍時一樣。曾經,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我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凡人;而今,你是落魄失意的世子,是遊戲人間的浪客,我終於能跟你平視,卻發現,我永遠也闖不進你的生活。

所以我想,即使跟你說明三年前我並非是不辭而彆,而是被我爹抓回去了,好像沒有必要。或許你早就忘記那個葉卿卿了,我又何必再自作多情呢?

葉闖知道她應該說出來,可她沒有,她憋在心裡。葉闖希望他能開口問,但江破雲默不作聲,似乎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她心想,果然,他並不在意我。

但葉闖並不知道,那個看似波瀾不驚、無動於衷的江破雲,早已痛得肝腸寸斷。

他釋然一笑,故作輕鬆道:“葉闖,你就不好奇信的內容?”這一問,倒是變回了那個沒心沒肺的江破雲。

“是什麼?”

還未等江破雲開口,他們腳下的風悅就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一道閃電堪堪從他們身側擦過。

倏然之間,天色驟變,風起雲湧,電閃雷鳴。他們被這雷法困在空中,而腳下正是那片桃花嶺。

“看來此處確有異樣,”江破雲沉聲道,“葉闖,借我真氣一用。”

葉闖點頭,雙掌運氣,將自己的真氣輸送給他。

江破雲麵色一凝,體內的真元因承受不住這股強勁的真氣而欲裂,他一回身,推開了葉闖的雙手,輕咳道:“多謝。”

這股真氣太過霸道強悍,不像人能擁有的,就算是修煉至元嬰期的修仙者,也未免能駕馭這等級彆的真氣。

她到底是誰?

來不及細想,又是一道閃電迎麵刺來。江破雲攬住葉闖,腳尖一踏劍背,飛至半空,急呼風悅。風悅感受到主人的召喚,立刻從抽離劍鞘,來到他的手中。

江破雲單手執劍,凝力一揮,旋起一道厲風,直接斬斷了閃電。雲層斷裂,千萬道雷火聚成一束,直衝二人而去!

“風神助我!”

此時大地轟動,群山戰栗,一尊近山高的神祇自他們身後升起,神祇雙手合十,將裂雲星幕儘數收入掌中,高穹崩摧,颶風狂起,將周遭一切吞噬殆儘!

在這滔天風暴之中,葉闖自覺渺小。

隻一劍,萬道天雷湮滅。

狂風退散,神祇隱去,四周恢複寧靜,他們從空中緩緩降落。

落地的一瞬間,江破雲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噴出一口血來。他本就真元受損,而今又強行催動內力,遭真元反噬,已是強弩之末。

“江寧!”葉闖把劍扔到一邊,趕忙蹲身察看他的情況,“你沒事吧?”

江破雲兩手緊握著劍柄,把半身的重量都壓在劍上,弓身咳嗽一陣,唇邊血絲如珠串滴落在地。真元反噬之痛如抽筋剔骨,他卻輕聲安慰道:“無礙。”

此時,從桃花嶺中出現一個跛子,一步一頓地向他們走去。他全身纏著破布,四肢細如竹竿。

突然,一震狂風襲來,將他包裹在臉上的布條掀開,一張駭人的臉就這樣呈現在二人麵前——臉頰潰爛,嘴唇殘缺,鼻子已被風化,隻剩兩個鼻孔。步態僵硬,活像一具枯屍!

她抓起一旁的醉千秋,擋在江破雲身前,指向來人,眼神陰鷙,“你,報上名來。”

跛子直接無視了她,風馳電掣之間便已閃身到江破雲麵前。跛子蹲身下去,用力地轉了轉頭,在江破雲的耳畔處聞了聞,陰笑一聲道:“你……五年。”

他聲音沙啞,關節哢哢作響,仿佛下一秒就會散成一堆骨架,然而其周身所散發的威壓卻讓兩人渾身僵直,動彈不得。

這不是屍,也不是鬼,是妖,而且是活了幾百年的大妖!

人界的風水會侵蝕妖的妖靈,讓他們魂飛魄散,所以尋常的妖無法在人界生存。而眼前這個跛子不僅能在人界存活百年,還能使用這麼強勁的妖法,他的實力不言而喻。

葉闖咬牙,硬頂著這股強力的威壓回身反擊,卻被跛子一眼震住。

跛子緩慢轉身,圍著葉闖繞了一圈,突然狂笑起來。“你——能成大事,能成大……”倏然,他的笑臉一僵,仰天喊道,“大難,大難!妖尊降世,世道永劫!”

“小姐,她來看您了!她終於來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