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誰人不識九品堂葉川的名號?再者,即便九品堂與仙門關係再好,也始終不屬於仙門百家,而是聽從皇室安排。”
江破雲腳下一移,閃開了葉闖貼來的臉,擺擺手向前走去,“當然,這些都是我打聽到的。”
葉闖第二次從家門裡偷跑出來,平日裡信息閉塞,根本難辨真假。
她跟在江破雲後麵,學著他的樣子走路,亦步亦趨,“我才不怕,隻要日夜盯著你,定叫你發不出信去。”
遠處,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坐在路旁,他隻剩一臂,半張臉被火燒得麵目全非。他腳邊有一個破爛的竹籃,籃裡盛著幾把折扇。
“二位爺行行好,照顧照顧我這生意吧——”
趁著江破雲站定的眨眼工夫,他一下扯住他的衣角,“行行好,行行好……”
葉闖冷臉道:“行了!我們買。那位付錢。”
“那位”麵色稍沉,從懷裡拿出錢袋,見他可憐,便多給了點銀子,“拿著,買件好衣裳吧。”
斷臂人雙眼含淚,連聲感謝,“多謝公子,多謝公子。祝二位爺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此話一出,全場安靜。江破雲無語凝噎,嘴角抽搐,硬是擠出一個禮貌的笑臉。
葉闖暗爽,從籃子中隨便挑了一把,故意在他麵前晃了晃,“你要同我白頭偕老哦。”
江破雲不爽道:“我不要。”
望著離去的二人,斷臂人垂下頭去,拎起腳邊的竹籃,向反方向走去。
他雙唇顫抖,雙目無神,說出的話卻如此狠毒,“彆怪我,我也是為了這張臉能恢複原狀,否則絕不會殺你們……”
“誰讓你們非得出風頭,活該……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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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闖見江破雲走累了,於是借了漁家一葉木舟。二人行舟,從洛江一路順流而下。
此時天色已沉,皓空如洗,雲影流光,江麵泛起層層雲霧,綴有星辰,似仙境一般。
寒意漸起,山穀靜謐,晚風化浪,托著一葉扁舟緩緩前行。
春風沉吟,夜風如許,萬花飄零,百轉千回,凝落於碧水之上。
江破雲倚在舟沿,眯著眼,似是醉了。
一束煙花驀然綻開,劃亮了整片夜空,又向遠山墜去。
他眼中好似銀河翻滾,花火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給這出塵不染的謫仙染上了幾抹煙火氣。
雪香愈漸濃烈,惹她心亂。
一呼一吸之間,葉闖已在他眸中旋起的銀河星雨裡淋了百遍。
她坦白道:“我想親你。”
他朱唇輕抿,鬢邊碎發隨風飄蕩,擾亂了她的心弦。
江破雲不答,隻是輕笑,他的眼裡好似有無數的鉤子,一部分鎖住她的手腳,另一部分誘引著她靠近。
從他在簪花弄神仙般落到自己身邊開始,她已然亂了陣腳。
她想吻他,欺負他,讓他失態,聽他喘息。
……可這一顆從未有過情動的心,到底懂不懂得愛?
是天賜良緣,是一見鐘情,還是無心之人無師自通、從一而終的心動?
她想知道。
葉闖試探著,慢慢爬到他麵前,熱烈地、不加任何掩飾地望著他的眼底。
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葉闖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畔撩撥,曖昧不清,進退兩難。
他卻偏頭,指尖點過江麵,撚起飄花一朵,輕輕歎道:“落花百轉乘一葉,清風扶浪隨千江。”
一葉江……
葉江葉江葉江……
他在撩我?!
葉闖一瞬間愣住,而後久久無法回神。
江破雲雙頰微紅,附耳輕言,“你想親我?試試看。”
那就試試。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低頭,誰知江破雲將頭猛地一閃,讓她撲了個空。
用力過猛的葉闖終究是出師不利,一頭紮進江裡。
江破雲剛想開口嘲笑,還沒能坐起身,就被葉闖一把掀進水裡。
江破雲被這麼一嚇,在水中撲通了好幾下,慌亂之中抓住了側翻的小舟。
他口鼻嗆水,難受得咳了一陣,激起淚花連連。
葉闖水性極好,隻露個臉,在一旁得逞地笑。
……
最終還是葉闖將人帶到了岸上。
江破雲早就兩腿灌鉛走不動路了,掙開葉闖的手,乾脆一躺,仰倒在江邊。
葉闖聽他尚不均勻的呼吸聲,雙臂交叉枕在腦後,抬眼去往繁星閃爍的夜空。
遠處小舟漂在江麵,隨江波輕晃。
“阿寧。”
見他未答,她又喊了一聲。
“阿寧,阿寧,阿寧。”
“……嗯。”
聲音細微,仿佛是從心底裡漏出來的,但她聽得清晰無比。
露餡兒了吧,她嘴角一揚,偏頭看向他,那個得意洋洋的笑僵在了臉上。
她恍惚中看到了他的淚痕。
他在哭。
隱忍到了極致的委屈。
“卿卿……”
卿卿二字,言落心痛。
葉闖靜靜地望著他,原來你記得我啊。
她罕見地柔下了語調,輕輕問:“葉卿卿就在這裡,你有什麼想對她說的?”
他那顆浸泡在風花雪月的心臟猛然地跳了一下,眼前人與夢中人的身影重疊,那般奪目。
他卻什麼也不肯說。
“阿寧。”
“我不要。”
不是沒有,而是不要。
他想說,卻不願對她多說一個字。
葉闖聞言,一翻身壓在他身上,逼他對上自己的目光。
她問道:“你喜歡她嗎?”
避無可避,他含淚冷聲,“不喜歡。”
“為什麼?”
他眼神迷離,朱唇輕抿,眼角沁著一團微光,輕聲呢喃,“我不喜歡她。”
“那好,”她不忍再欺負他,替他理好散亂的衣領,目光卻落在他露出的皮膚上,“見到我,你就沒想對我說的嗎?”
再見到我,你就沒想對我說的嗎?
“我……”他恍惚一瞬,沒有下文。
他想說,葉闖,不知為何,見你便是一見如故般。
他知道開門見山遠勝過東躲西藏,可他從不是磊落之人,也開不了口。
江破雲望向她熠熠生輝的眼眸,眼前人恣意張揚,而他心頭似刀絞。
他醉了,竟從她身上聞見了少時的清風明月。
她轉頭,見他星眸滾燙,眸中煙火似淚,不覺一愣,“我讓你難過了嗎?”
他搖搖頭,“不曾。”
他又點點頭。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麼要逼我與你相認?你不是早就把我忘了嗎?”
“我沒有忘掉你,阿寧。”
從始至終,我隻是想賴在你身邊罷了。不過這距離要越來越近,直到我可以貼上你的心。
他醉得更深了,並未留意她的話。他伸出手來,輕輕攏過她的鬢發,嗔道:“你總是如此任性。”
“那好,現在我可以上你了嗎?”
他輕笑一聲,“不行。”
可他偏偏默許了她的大膽。
葉闖垂下頭去,舌尖潤濕了他的側頸,故意輕咬住他的耳根,果不其然,她聽到一聲歎息。
她一勾唇角,吻得愈加深切。
她對他了如指掌。
……
江破雲最後還是縮在她懷裡深深睡去。
葉闖把人打橫抱起,沿著江邊往城裡走去。天色大暗,江邊的人煙稀少,隻有遠處的漁家亮著盞燈。
夜風微涼,凍得江破雲瑟縮一陣,往她懷中躲去,“冷……”
葉闖應了一聲,快步流星,如飛一般落在漁家門口,用腳尖敲了敲門。
“我把借來的漁船落在下遊了。我多加點錢,你看能不能給我找件乾淨衣服?”
老漁夫見他們渾身濕透十分可憐,就給了她一件麻布衣,善解人意地給兩人留足了空間,獨自尋船去了。
謝過漁夫後,葉闖架起昏迷不醒的江破雲,讓他平躺在床上。
見江破雲在睡夢中也緊皺眉頭,她才恍然想起,江破雲一直為睡眠而困擾,總是睡得很淺。
“阿寧,”她牽住他的手掌,“我在。”
或許湊巧,或許不是,江破雲的眉心舒展了幾分。她鬆了一口氣,解開了他腰間的束帶,連同他的心衣一起扒下。
江破雲自幼便養尊處優,吃穿用度豪奢,一向是錦衣玉食,養出的皮膚是細嫩白皙無痕無疤,但他又非是嬌生慣養的紈絝公子,虎口處有一層薄繭,是常年習劍所致,看似身長纖細,實則通體精瘦,腹肌如精雕細琢般清晰可見。
她就這樣把他上半身仔仔細細地瞧了個遍。
……等等,她在乾什麼啊?!明明是幫他換衣服,怎麼有種趁他睡著乾壞事的感覺?!
正人君子!光明磊落!女俠風度!點到為止!
她心虛地看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她葉大俠頂天立地光明磊落,要占便宜還是當麵占有趣,這樣還有什麼意思?!
……就是占便宜了又怎樣?之前又不是沒占過!
但是,他真的好好聞。
這香不是檀香,不是花香,不是果香,而是冰山雪蓮般的氣息。
白雪勁竹,蒼山軟玉,餘味卻是清甜的柔。
香香香。
吸一口,再吸一口。她非要搞清楚這香是從哪來的。整整三年,她都被這香迷了心魄。
……等等,她要乾什麼來著?
葉闖一拍腦袋,拿起一旁的麻布衣給他套上,扣子還未係好,江破雲皺著眉頭,難受地哼唧了一聲。
或許他聲音本就清朗悅耳,或許是人在夢中自帶醉態,又或許是葉闖對他自帶美人濾鏡,總之,這一聲在她耳中可謂是千嬌百媚,風情萬種。
葉闖口是心非地嘟囔著,“喘什麼,淨撩撥人。”
她扒開他的衣服,那片白嫩如玉的胸膛差點晃了她的眼,葉闖紅著臉去檢查他的皮膚,隻見他的身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紅痕。
與她無關,是這布衣惹的禍。
葉闖皺著眉頭,深深歎了口氣,“仙君養尊處優,穿不了此等粗糙的布料。還是金貴之身。”
實在沒辦法,她隻能將濕掉的衣物重新給他套上,向漁夫道彆後,抱起他趕往洛南城內。
不遠處,一道人影自暗處閃過,跟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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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洛南城中熱鬨非凡,眾人全聚在風月樓前賞煙火大會,唯縣令府內一片死寂,不見人氣。
門前陰氣森森,鬼霧繚繞,吱呀一聲,一個蒙麵孩童推門而出,手裡提著一個滴血的布袋,形狀酷似人頭。
“你從來未拿我當人看,而今,我也借你的人頭一用,我們兩不相欠。”
隨著最後一束煙花綻放,四周也恢複了平靜。黑雲壓月,燈影閃爍,一道紅影閃過,截住了孩童的去路。
“好久不見,劉齊天,”紅衣女子麵戴紅紗,讓人難辨相貌,但聲音輕柔魅惑,回蕩在這空曠的無人之地,“你這是要去哪?”
“是你?”劉齊天先是一愣,怒喝道,“讓開,彆誤了我的大事。”
紅衣女子身形一晃,又攔住了他,“彆忘了,是誰把你從獄中救出,替你搜羅部下,又是誰教你製毒,還告訴了你這道秘法?我說過要幫你,便說到做到。”
劉齊天冷哼一聲,“這陣法隻需他們服下毒藥便可,你卻騙我等到他們死後才啟動陣法。我可看到你從他們身上吸取了一團黑氣。說,你究竟有何目的?”
紅衣女子沒有正麵回答,反倒說:“那葉闖武功高強,若沒我,你怎麼殺她?”
“我讓人給他二人布下迷藥,趁其昏迷後,再暗中殺掉。”
“你的計劃遲早敗露,若是未成,由我親自除掉葉闖,以其屍首助你的阿黃複活,”她彎下腰,緊盯著劉齊天,“除此以外,我還能讓你以常人之身與她同度餘生。”
劉齊天思索片刻,妥協道:“我如何做?”
“借生死門開,我同開二陣,屆時,你隻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