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去的雷電轟然乍起,照亮整個屋子,不多時,光亮驟然褪去,屏風後麵的殘影依然清晰可見。
屋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
袁夫人宛如僵屍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床幔半遮半掩隨風飄蕩,她睡不著,睜著兩顆圓溜溜的漆黑眼珠盯著某處,靈魂像是出了竅,但她隻是看上去神情呆滯,事實上,她對四周高度警惕,隻要有一丁點兒動靜她就會彈射坐起。
已數不清多少個夜晚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一切都是因為半個月前突然發現的那隻女鬼。
仿佛越是恐懼,便越會遇見。
隻要還在這裡一天,她便永遠也逃不出。
袁夫人顫抖地探出瘦骨嶙峋的手指,輕柔地撫摸平坦的小腹,也許是驚嚇過度,她也因此小產。
自那以後,她每晚都會做夢,夢中有孩提傷心欲絕的哭喊,怪她為何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他好想來到人世,好想成為她的孩子,好想抱住她叫她一聲“母親“,可一旦醒來,又會被如影隨形的可怖鬼魅纏住。
日日夜夜,皆不安寧。
雨水順著屋簷泄露,在凹凸不平的地麵形成一攤攤積水,晶瑩明亮的水珠反射出迷蒙精致的月光,在傾盆而下的暴雨衝刷下,刹那間,崩潰了。
就在此時,篤篤的急促敲門聲響起。
會在這個時間點過來的,除了袁老板便是照顧她日常生活起居的小魚,而女鬼,不會這麼有禮貌。
其實袁夫人非常喜歡小魚,因為不會說話總是會替她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她掀開被褥,讓小魚進來說話。
冒著大雨一路跑過來的小魚氣喘籲籲,雖撐著油紙傘,不過外衣還是濕了大半。
她急衝衝地跑進來,在地麵留下兩排濕漉漉的腳印,一進門,便著急忙慌地衝袁夫人比劃手勢。
——袁老板正在回來的途中,並且很快就要到家了。
袁夫人“蹭”地一下站起。
她臉色慘白,乾裂起皮的唇瓣亦是毫無血色,單薄的身軀分明搖搖欲墜,眼睛卻閃著詭譎的光。
“你確定消息無誤嗎!”
小魚鉚足了勁拚命點頭。
是她聽從夫人命令買通馬夫,這個消息也是馬夫連夜派人傳回的,不會有假。
這對於袁夫人來說簡直晴天霹靂。
按照過往經驗,她的夫君每次出門沒個兩三天根本回不來。
為什麼偏偏是這次?
理由是什麼她不在乎,她隻知道絕對不可以。
自小產後,袁老板就對她的態度就大不如前,要是知道她把這些道士弄到家裡來,肯定會一紙休書休了她。
不,不行!
她不能坐以待斃,得想辦法!
袁夫人邁著沉重的步伐,拖著搖晃的身軀,停在小魚跟前,乾癟的十指托住她那巴掌大的麵頰,雙眸溢滿癡醉的笑容。
“好小魚,告訴我,那幾個人現在在哪?”
掰著手指頭算,袁夫人在意的人有三個,而其中一個正在睡覺。
池鏡花睡得並不安穩。
分明處於熟睡,可耳邊似乎總是能聽見聽見淅瀝瀝的雨聲和轟鳴的雷聲,而且還有一團煞是熟悉的香氣縈繞在她身側。
感覺奚逢秋離她很近。
同樣意味著危險。
睡夢中,她猛地扯住白絲,卻是什麼也沒發生,隻有清香離她更近,仿佛就在她伸手可觸的地方。
若是池鏡花睜眼,便能發現奚逢秋就端坐在她床邊,正側著頭,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都十分期待。
可池鏡花正在做夢。
當然,不是什麼好夢。
夢裡,她被什麼狠狠掐住脖頸,四肢動彈不得,原本站在她身後的黑影慢慢飄到她麵前,依舊看不清黑影的具體長相,更為準確地說是血肉模糊,沒有人皮。
“你好漂亮啊……”
黑影緩慢開口,聲音倒是異常好聽,宛如動聽的琴音,尾音微微上揚,混合著逐漸模糊的雨聲,在池鏡花耳蝸裡不停打轉炸裂。
“你的臉……我好滿意啊。”
黑影忽而發出沉醉而低沉的笑聲,“相信他也一定想得到,這樣一來,我就能找到它了……好想找到它!好想找到它!好想找到它!”
池鏡花確信這團沒有實體的黑影就是衣服鬼,隻是不知為何對她的人皮很感興趣。
沒聽男女主說過衣服鬼還有這種嗜好啊!
“把你的皮給我吧!讓我進入你的身體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給我吧!”
毫無征兆地,衣服鬼突然發狂,纏住她的鬼影施加力氣,掐得她喘不過來氣來,身體變得僵硬,就好像陰冷的鬼氣從四麵八方往她身體裡鑽,仿佛要奪走他身體的控製權。
看樣子是準備附她的身。
雖然不願,但軀體不受控製,池鏡花幾乎沒有反抗的資本,隻有意識越來越模糊,什麼也看不清了。
就在意識消散的前一秒,池鏡花恍然想起這是她的夢,那隻要醒來就好了。
於是她奮力咬破舌尖。
好疼!
她忍不住皺了下眉,但也由於疼痛,鬼影如潮水迅速褪去,似是不甘心就此退場,最後時分,鬼影拚儘全力地呐喊著,貼著她的臉頰不舍地遊離片刻才消失殆儘。
池鏡花終於醒了,睜眼時口腔裡還彌漫著淡淡的鐵鏽腥氣。
她驚魂未定地緩慢坐起,一抬眸,與坐在她床邊的奚逢秋打了個照麵。
蠟燭早已燃儘,隻剩一攤燭淚,池鏡花隻能借著朦朧的月色看見奚逢秋麵上掛著淡淡的笑,五官昳麗宛若壁畫仙人。
少年麵色蒼白,眼睫低垂,耳鐺泛出幽幽紅光,他的發梢還掛著雨水,其中一滴落在她的指尖。
池鏡花驚地猛地一顫。
奚逢秋略帶遺憾地望著她微微顫抖的指尖。
“好可惜,差一點就成功了。”
可惜?
差一點成功?
池鏡花恍然大悟。
所以……他哄騙她睡覺就是為了引出衣服鬼?
她訥訥眨了眨眼,第一直覺是生氣,很快,她又想起原著內容。
原著裡,似乎就是男配不知道通過什麼法子引出衣服鬼,接著才被男主用符除去,但沒說是這種方法啊。
所以若是照原著發展,這個誘餌就算不是她也會有彆人。
想到這,池鏡花忽然沒了生氣的理由,令她更為在意的是——認識這麼久,奚逢秋對待她的態度居然跟路人一樣?
可惡啊。
以前隻是說說,現在她是真的不想再跟奚逢秋呼吸同一片空氣。
池鏡花咬了咬唇,突然一下子鬆開一直以來死死拽在手裡的白絲,任由其散落一地。
“我要回去了。”
她的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淡。
池鏡花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套上濕噠噠的外衣,從櫃子裡取出一把油紙傘,撐著傘獨自快步離開此處。
不曾看他一眼。
奚逢秋沒有挽留她,隻靜靜目送她的離去,可在她的身影消失後,四處暗了,什麼也看不清,而且不知為何,周圍一切突然變得好安靜。
什麼風聲雨聲,通通消失,仿佛隻剩下自己迷茫的心跳聲。
為什麼會這樣?
他也不清楚。
直到白鶴找上門來,站在門口伸長脖子向屋內張望,朝他叫喚了幾聲,奚逢秋才回過神。
他驀地彎了彎雙眼,笑容溫柔而古怪,將這濃重夜色劃開一道永遠合不上的裂縫。
“你也覺得太安靜了是不是?”
沒有她的聲音、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一切都不對勁了。
他已經開始懷念她了。
池鏡花卻覺得他這個人相當無情無義。
怎麼會有人認識這麼久,居然還一聲不吭地拿她當做誘餌呢?
就算不喜歡,也不能拿她的性命開玩笑吧。
所以說,直到現在,他都不在乎她的死活。
池鏡花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倒杯涼茶去火,接著便撐著麵頰長歎一口氣。
池鏡花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接下來還能怎麼做才能讓他喜歡自己,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就在此時,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輕輕慢慢的腳步聲。
池鏡花下意識以為是奚逢秋,但抬頭一看,雖然光線昏暗辨不清來者是誰,但根據身形判斷應是名身材纖細的女子。
是女主還是衣服鬼?
兩者雖然都是女鬼,但性質截然不同。
池鏡花剛從衣服鬼手下死裡逃生,難免感到緊張。
她踢開凳子,警惕後退幾步,其實已經偷偷摸出一張符咒,隨時準備正麵剛。
一道閃電劈在恰巧院子裡的空地,猛地竄起的火光映出門口那人慘白的麵容和一張詭異可怖的笑臉。
不曾想竟是袁夫人。
她赤著腳一路找過來,腳底被鋒利的石子硌出血,渾身被雨水澆透,猶如從河裡爬上來的水鬼,手裡拎著一把嶄新晃眼的柴刀,正微微笑著,晃晃悠悠地一步步地朝池鏡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