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趙樂七和夏仲擎快馬加鞭趕了半日的路程來到渭城,一進城就聞到了關中茶樓十裡飄香的茶香。

若是沈剛帶著金剛刀來找柳金蘭,那坊間關於兩人的傳聞多半是真的。

渭城城西的柳家老宅,府外是青磚壘起來的高牆,不難看出昔日是個富紳人家。如今這府內草木已枯,小橋下的水乾涸,沒有半分活人居住的痕跡,更彆說看到沈剛的身影。

夏仲擎見趙樂七雙手結印,阻攔道:“你乾什麼?”

趙樂七不解道:“我用靈力追溯,看看這裡曾經發生了什麼?”

“不可。”夏仲擎意識到語氣急了些,解釋道:“你靈根未穩,在花柳鎮時已消耗過多靈力,短時日再動用靈力會有損身體本源。”

怪了,明明是她的身體,他怎麼這麼緊張?

趙樂七看著夏仲擎一本正經的樣子,低笑出聲:“倒是差點忘了,小安侯亦有靈力護身,不如你用追溯術查探一番。”

夏仲擎眼神複雜,頗有些意味深長,隻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趙樂七怔怔望著夏仲擎離開的背影,喊道:“喂!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風中夾著某人淡淡的聲音。

趙樂七心道:賣關子可不是個好的習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關中茶樓明麵是風雅之地,實則是交易消息的場所,這兒養了不少“地羊”,專為江湖各路人馬提供消息來源。隻要是在江湖上混,除非是不外傳的秘聞,他們可是連祖宗十八代都能扒個底朝天,比之玲瓏閣也不遑多讓。

趙樂七跟著夏仲擎來到關中茶樓,目光被堂中懸著的大茶壺吸引,一看就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環顧一周,還真是大開眼界。若說這裡齊聚了江湖的三教九流都不為過,雖早就聽聞天下皆知的關中茶樓,但百聞不如一見。

滿麵紅光的店家閱人無數,打眼就瞧出趙樂七和夏仲擎非池中之物,用一口地道的關中方言問:“客官,得是想點份“地羊”?”

趙樂七看向店家手中的托盤,上麵放著三個白玉牌,分彆刻著小篆體:上等、中等、下等。

“地羊”是江湖交易消息的暗語,至於上等就是消息來源廣且真實可靠。

夏仲擎與趙樂七對視一眼,拿了上等的玉牌。

店家將托盤交給旁邊的店小二,恭請道:“二位,請。”

趙樂七和夏仲擎被店家客客氣氣帶到了一個神秘的房間外,便徑自下樓去了。

“故弄玄虛!”趙樂七伸手推開房間門,左腳剛邁進去一步就退了出來。

謔!好重的酒味,莫不是個酒鬼!

趙樂七抬手扇了扇麵前的空氣,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夏仲擎。

酒氣也就罷了,麵前的人憨憨大睡,呼嚕聲震天響!

這人看著忒、不、靠、譜!

趙樂七覺得怎麼也得是個文人模樣的白麵書生,亦或是閱曆頗豐、見解不凡的文雅老者。

房間布置清雅,內室圓木桌上放著一套茶具,是堯頭窯燒製的紫砂壺和特有的黑陶瓷茶杯。

夏仲擎將茶具端出來放在長桌上。

趙樂七啞口半晌,甚是無語!

這人怎麼還有閒情逸致沏茶?

夏仲擎笑道:“品茗有助修身養性,若想得到想要的答案就得耐得住心性。”

趙樂七指著趴在桌子上酣睡的怪人,嫌棄道:“你確定他是你要找的人?”

上陽吸了吸鼻子,許是抬頭太猛,哪的骨頭“哢嚓”響了一聲,毫不在意道:“姑娘,此言差矣!”

夏仲擎嘴角一抽,一口茶水差點不受控製噴在上陽一張不知怎麼形容的臉上。

這貨說方言也就罷了,八字胡掉了一半都不自知,眼睛小的隻看見一條細縫,笑起來活像個癡傻。

入戲太深了,實在沒眼看!

上陽眼疾手快,用手中的白羽扇將茶水拂去,向趙樂七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姑娘不應如此膚淺才是。”

竟有靈力,有點意思!

趙樂七坐的隨意,一手支起下顎,盯著上陽,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上陽不由端坐身子,乾咳一聲,“想必兩位知道向在下打聽消息的江湖規矩。”

趙樂七撇嘴,從袖中摸出寒霜短劍放在桌子上。

上陽賠笑道:“一錠金子即可。”

金子?

趙樂七眉眼一沉,她出宮一向不帶金子在身上,都是春菊那丫頭負責。

“我身邊這位公子有,他概不賒賬,不過……”趙樂七話音一頓,指尖有節奏的敲在桌子上,“若是你有一字虛言,可是要付出代價。”

上陽拍了拍心口,佯裝驚嚇,“你這姑娘好凶!公子,你不管管。”

夏仲擎冷眼道:“閣下要是再這麼囉嗦,恐有血光之災。”

上陽吃癟,一把搶過夏仲擎遞給趙樂七的茶杯,喝了一口,讚歎道:“看在這茶的份上,在下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

十年前,柳崢是當地有名的富賈鄉紳,他唯一的女兒柳金蘭可是位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的大美人。

柳金蘭的“繞指柔”名號傳遍江湖,許多人慕名前來找她鍛造武器,而彼時的沈剛隻是一介草莽,對驚才豔豔的柳金蘭一見傾心。

那一年,他意氣風發,她含媚嬌羞。

柳金蘭偶然從收藏的書中得知失傳已久的古法鍛刀工藝,於是打造了一把刀送給沈剛。

刀中加入了玄鐵,又用宿鐵法鍛製而成,刀刃韌性鋒利無比,無堅不摧,普通凡鐵根本不是對手。

沈剛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沈家莊也名聲大噪。

那金剛刀乃是柳金蘭送給沈剛的定情信物,名取自柳金蘭與沈剛名字中各一個字。

兩人情意綿綿,可惜好景不長,柳家家主柳崢就被毒殺身亡。

柳家本就家大業大,容易招人覬覦。

柳崢處處小心,如履薄冰,沒想到還是招惹了禍端。

當年,沈寇在沈剛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將金剛刀獻給南皇,隻字未提柳家。

一介江湖草莽能平步青雲,原是將柳家當成了登雲梯。

沈寇便是以此來博得功名,確實手段卑鄙了些。

上陽深表遺憾,“可憐的還是那兩有情人終成陌路,斷人心腸呐。”

趙樂七忍不住白了一眼上陽,“柳金蘭如今在哪?”

上陽摸著下巴,掐指一算,“太白山。”

趙樂七微微抬眸,“你究竟是何人?”

“這個嘛……”上陽喉結滾動,瞟了一眼夏仲擎,沒得到任何回應。

趙樂七瞪一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夏仲擎,剛要起身,整個人又被重新扯回到了長凳上。

她低頭一看,不可置信看見裙擺一角被某人壓在了左腿下,還一副無動於衷的姿態。

好沒眼力勁!

趙樂七不動聲色將裙擺抽了出來,起身走出房間。

夏仲擎收回餘光,一臉無辜的竊喜。

上陽打趣道:“傻笑什麼,人家都生氣了,還不快去追。”

夏仲擎慢悠悠起身,甩了甩衣袖,茶杯裡的茶水濺了上陽一臉,傲嬌道:“金子沒有,茶水賞你的。”

上陽用袖子胡亂一抹,“嘿!沒良心的家夥,我不過逗逗她嘛。”話音剛落,茶水換成茶葉黏糊糊沾在了臉上。

這一波操作讓路過房間的店小二看傻了眼。

上陽從容將臉上的茶葉抖落,訕笑道:“好看麼?”

店小二如彆人手中操作的撥浪鼓搖了搖頭,意識哪裡不太對,“搗蒜般”點了點頭。

上陽走出茶樓,輕搖羽毛扇變回清秀俊逸的公子。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配合那家夥。不過此行還是挺好玩的,就是這皮相太醜了,鏡子都看不下去“碎了一地”。

上陽借鑒了笑彌佛的幾分皮相,那老道應會看在那家夥幾分佛麵不會怪罪他吧?

空中突然一道雷聲轟鳴,上陽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一想到笑彌的笑心裡就發毛,那老道一笑準沒好事!

……

"太白積雪六月天"是關中八景之一,亦有一山四季之稱。

拔仙台是太白山最高巔,從下向上望去,峰頂廟宇淩空,舉手可近月。

山頂終年覆著白白的雪,銀光四射。

雪廬是柳金蘭的靜修之所,火爐上燒著一壺水,滋滋作響。

一個秀麗的丫頭麻利提起水壺將燒好的沸水倒在了淨手盆中,熱氣氤氳。

柳金蘭的臉隱在白氣後麵,看不真切。

丫頭遙遙望了一眼山峰那處的單薄身影,不忍道:“那人在雪山站了一夜,姑娘當真不見?”

一聲冷嗤打破了短暫的寂靜,“我與他早已無話可說。”

丫頭繼續說道:“那人說他無意打擾,隻是前來歸還舊物。”

柳金蘭呼吸一滯,這麼多年過去,那些漸漸淡忘的往事又重新浮現在腦海。

他大婚那日,喜事變喪事。

她那一刀親手斬斷了與他的孽緣。

他爹殺了她爹,她殺了他爹,也讓他被那勢利的女方退了婚。

他放走了她,獨自擔責!

恩怨已了,情緣兩儘!死生不複相見,形同陌路。

主峰上,沈剛身子晃了一下,眼睫上結了一層冰晶,依然堅定地望著雪廬的方向。

或許他得到金剛刀那日,就注定會把她弄丟了。

他何曾不知柳金蘭性格執拗,認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

他質問過父親所作所為與強盜有何不同?換來的也不過是父親的一句斥責,並無任何實質性改變。說到底是他性子優柔寡斷,若是許多事情重新來過,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一聲聲尖銳的啼叫從林中傳出,一群山雀受到驚嚇般飛來飛去。

沈剛抬頭一看,箭矢從空中如雨般落下,眼前陣勢逼得他不得不以內力震開刀匣,用金剛刀抵抗。

該來的還是來了!

任他如何低調內斂終究還是逃不過權力的鬥爭。

金剛刀出,伴著龍吟虎嘯之威勢卷起大片雪霧將那些掠來的箭矢甩到了一邊。

“嗖”

趙雍的袖箭帶著鳴鏑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中了沈剛的心口,金剛刀脫手落入雪中。

“他的命隻能我來取。”一聲慍怒忽然傳來。

柳金蘭聽到刀兵相接聲趕了過來,飛身從趙雍手中搶過金剛刀,扶住腳步不穩的沈剛。

趙樂七和夏仲擎趕到拔仙台,一場打鬥剛剛結束。

兩人看著散落的箭矢和性命垂危的沈剛,到底是來得晚了些。

趙雍眸子一眯,趙樂七怎會與小安侯一起出現在太白山?

“七皇妹為何來此?”

趙樂七好奇道:“三皇兄又為何在此?”

趙雍神色一凜,“沈剛犯了欺君之罪,罪該當誅!”

趙樂七狐疑看向一眾衛兵和弓箭手,道:“如此大的陣仗,隻為抓一人?”

趙雍不以為然,“沈剛出身江湖,不得不防。”

趙樂七目光落在正給沈剛療傷的女子身上,柳葉簪挽發,秋蘭為佩,一身清雅風骨,應是柳金蘭無疑了。

夏仲擎將一粒藥丸塞進沈剛嘴裡。

柳金蘭阻攔不及,“你給他吃了什麼?”

夏仲擎漫不經心道:“血丹。”

沈剛吐出一口淤血,緩緩睜開眼。

趙雍提劍向沈剛走去,見趙樂七一個轉身攔在身前,蹙了蹙眉,“沈剛盜走金剛刀定有所圖,他必須跟我回宮向父皇領罪。”

趙樂七看了一眼趙雍,轉而盯著沈剛道:“本朝律法明令禁止私造兵器,違令者斬!你如此蔑視王法,當真以為可以橫行?莫非覺得有人會為你遮風擋雨?”

沈剛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趙樂七鳳眸透著一絲探究,“沈侍郎引本殿來此是想告訴私造兵器的那個人不是你。”

沈剛點頭,“殿下果然聰慧過人。”

趙樂七目光一冷,“過獎!那也比不過沈侍郎的監守自盜,妄圖以一己之力引起朝堂與江湖的紛爭。”

沈剛搖了搖頭,矢口否認,“下官無意挑起朝堂與江湖之爭,隻想將金剛刀物歸原主罷了。”

趙樂七輕笑一聲,“金剛刀被盜,又與江湖傳言有關,你知曉本殿定然會插手此事,還當真是了解本殿。不過,本殿最討厭被人利用,若我不來,你又當如何?”

沈剛抬眸,“下官想賭一賭殿下的俠義之心。”

趙樂七看著沈剛,歎了口氣,“江湖中人參與朝堂之事,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你憑何覺得自己會是那個例外呢?”

沈剛艱難坐起身,猛烈咳了幾聲,道:“家父犯了欺君之罪,下官有愧南皇,自不能饒恕。”

柳金蘭伸手探了探沈剛的脈象,驚疑道:“怎麼會這樣?”

沈剛看著空中飄灑下來的大片雪花落在攤開的掌心上,笑了笑,“今日的雪比昨日大了些。”

縱使太白山的夏日飛雪美不勝收,到底還是添了一絲傷懷。

抓著不屬於他的東西,到頭來終究是幻夢一場,不如放手,方能解脫。

“蘭兒,這麼多年沒見,看到你過得很好,我就安心了。終是沈家負了你,今生沒與你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原諒我!”

柳金蘭麵上一滯,聲音嘶啞地喚道:“沈郎……”

沈剛許是久未聽到心愛之人如此稱呼他,留戀不舍地看了她最後一眼。

同日朝淋雪,此生共白頭!

他與她兩情相悅,卻不能相守。

甘心麼,無悔麼?

此間之事,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呢?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趙樂七倒不這麼覺得,不過人為自己的選擇推卸責任罷了。

可惜了這一對璧人,被命運所累。

柳金蘭努力平靜心緒,拿起身旁的金剛刀看向趙雍,道:“金剛刀既已獻給南皇,理應歸還,我願將金剛刀交給七公主。”

趙雍嘴角的笑一僵,掩在袖中的手不由握起了拳頭。

趙樂七默了一瞬,“金剛刀是你和沈剛的定情信物,是他留給你最後的念想。”

柳金蘭卻道:“不過是身外之物,江湖中有人覬覦金剛刀的鍛造之法已久,為了避免引起江湖之爭,不如就讓它回到該回的地方。”

趙樂七接過金剛刀,“沈剛早就知道鍛造之法就在金剛刀中,他為了保護你沒有告知朝廷。即便沒有三皇兄那一箭,他也已心力交瘁,為了見你最後一麵,還真是煞費苦心。”

沈剛自覺沒有資格做主將金剛刀永遠留在皇宮。

這一次,他想讓柳金蘭選。

柳金蘭施了一禮,“七公主目光如炬,金蘭佩服!”

趙樂七扶起柳金蘭,“保重。”

斯人已逝,萬千過往已成過往!

“三皇兄,就讓沈剛埋骨此處,成全他的心願吧。”

“既是皇妹所請,那便罷了。”

趙雍走到了半山腰停下腳步,想到什麼,轉頭看了一眼拔仙台上並肩而立的兩人,若有所思,神色難辨。

趙樂七極目遠眺,北望秦川,渭河如帶,蜿蜒曲迥,川原似棋盤,阡陌縱橫。

情之一字誤人誤己!

俗世之人才會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

趙樂七發覺夏仲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挑起左邊眉,“小安侯有話說?”

夏仲擎斂起眸中的繾綣情意,看著遠處道:“我看公主心生頗多感慨,若是有一日,你愛的人離你而去,你還會相信人定勝天?”

趙樂七一怔,“若真有那一日,我會拚勁全力與天鬥!”

“風有些刺骨,我們下山吧。”

這話在彆人嘴裡說出來有些可信,可從夏仲擎口中說出,趙樂七卻覺得彆有意味。

他不願多說,她懶得再問。

有一日這塵世再無趙樂七,身邊親近的人會一個個離開,對她來說很殘忍吧!

而他……

一切本就是劫數!

是她的劫,亦是他的劫!